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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宮廷玻璃制造與皇室財政

朱曉艷

【摘要】作為宮廷手工作坊,清宮玻璃廠從工匠待遇、所需物料到投入工本,均來自內務府,由皇室財政所承擔。工匠待遇主要有工食錢糧銀、衣服銀、安家銀以及偶爾的賞銀,安家銀由選送匠役的地方負責,其余工食錢糧銀、衣服銀、賞銀等均由造辦處錢糧庫承擔;燒造玻璃所需物料亦來自內務府廣儲司、造辦處錢糧庫;所耗費工本與皇室財政的支持密不可分。本文在論述工匠錢糧來源、物料來源、耗費工本的基礎上,探討宮廷玻璃燒造與皇室財政的關系。

【關鍵詞】玻璃廠 工匠錢糧 宮廷玻璃制造 皇室財政

康熙三十五年(1696),康熙皇帝下旨籌建造辦處玻璃廠,并采中西之長,以德國籍傳教士紀理安(Kilian Stumpf)為指導。玻璃廠的創建,開啟了清代宮廷玻璃生產的新階段。作為宮廷手工藝之一,玻璃器在燒造中不可避免與皇室財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一 玻璃廠工匠錢糧來源

清代養心殿造辦處作坊內聚集了眾多能工巧匠,曾有“造辦處六十一行”之說,內務府人和太監俗稱造辦處為“揍笨處”[1],意即愚笨工匠在此只有挨揍的份兒。從來源上分,主要有三類,即家內匠役、南匠、民間匠人。家內匠役,由內務府三旗佐領內挑選,也可稱為“旗匠”,人數最多。舊例,清宮每隔幾年便會挑選數名,以做“學手匠”。南匠,“湖廣閩粵蘇杭及歐人皆有之”,[2]是由地方督撫、海關監督、織造等處官員從各地征召的手藝精良的工匠。第三類是民間招募的工匠,為臨時性的,工竣則發給工食銀兩遣回原籍。其中,玻璃廠內工匠因初創時匠役長是西方傳教士,故而被列為南匠一系。關于南匠的待遇,主要有工食錢糧銀、衣服銀、安家銀以及偶爾的賞銀。

南匠錢糧依據各工匠手藝水平確定,如雍正十一年(1733)造辦處檔案中“雜項買辦庫票”一欄記載:

各作為南匠領取三月分銀兩。譚榮、鄒學文、葉鼎新、楊起勝、金漢如、胡璋、梅士玉、李毅、施天章、顧繼成、徐和,以上共十一人,每人每月銀十二兩。鮑譽、陸曙明、鄒文玉、袁達、徐尚英、佘熙璋、陳德、沈元、葉玙、王天爵、黃聲遠、鮑友新、王斌、陳宜嘉,以上共十四人,每人每月銀六兩。湯褚剛、孫盛宇、畢憲章、林文魁、鄭子玉、徐國政、王維新、傅起龍、封岐,以上共九人,每人每月銀五兩。黃端揆、胡、林士魁、陳老格、趙明山、戴貴、陳君憲、楊成李、周世德、鄧連芳,以上共十人,每人每月銀三兩。[3]

其中,譚榮、鄒學文、李毅、施天章等人因手藝較好,每月錢糧銀可達十二兩,是一個特等精巧家內匠役一月錢糧銀的六倍。而手藝比較差的如陳老格、趙明山、戴貴、陳君憲等人,每月也可領到三兩,仍在家內匠役之上。乾隆九年(1744)九月十九日內大臣海望奏:“造辦處各匠分別手藝等次,每月所食錢糧自十二兩以下至二兩不等,每年每季賞給收什衣服銀自十八兩以下至十兩不等。”[4]據此可推斷自雍正朝開始至乾隆朝,南匠每月所食錢糧銀數目都固定在十二兩以下至二兩之間,能拿到十二兩的當屬手藝超群者。此外,南匠還伴有春、秋兩季衣服銀的賞賜,每年在十八兩以下至十兩不等,當然也有不發衣服銀的,如廣東牙匠顧彭年,“造辦處每月賞給錢糧銀六兩,圓明園每月賞給公費銀三兩,兩季衣服銀不必賞給”,[5]其僅有每月六兩錢糧銀和三兩公費銀,沒有兩季衣服銀。公費銀是個別南匠所能享受到的特殊待遇,如畫畫人,乾隆六年(1741)時規定:“一等十一兩,每月給食錢糧銀八兩,公費銀三兩。二等九兩,每月給食錢糧銀六兩,公費銀三兩。三等七兩,每月給食錢糧銀四兩,公費銀三兩。不入等畫畫人六兩以下。”[6]從中可以得知,公費銀是比較固定的,每月都是三兩。

南匠中若出現因病或年老等不能當值的情況,而在新選送的工匠內,有試看手藝獲得肯定者,通常其可以沿襲被替補工匠的待遇,如:

(乾隆十三年四月)十二日,和碩怡親王等謹奏:為奏聞事,乾隆十二年六月十六日造辦處奏準,廣木匠霍五當差十載,年已老邁,眼目昏暗,實難應役,另選好手匠頂替霍五,送赴來京應役等,因行文粵海關在案。今擬粵海關來文內稱,選得好手花梨匠馮宗彥一名伴送來京應役。查廣木匠霍五每月食錢糧銀三兩,每年春秋二季衣服銀十五兩,粵海關給安家銀六十兩,請照霍五之例,花梨匠馮宗彥每月擬給錢糧銀三兩,每年春秋二季衣服銀十五兩,粵海關給安家銀六十兩,謹此司庫白世秀,催總達子持進,交太監胡世杰奏聞。奉旨:知道了,欽此。[7]

馮宗彥代替霍五繼續在造辦處當差,官府按照霍五的待遇來分給其銀兩。這種情況如果代替之人表現良好,往往還有機會添給錢糧、衣服銀兩,如雍正初年,鑲嵌匠周有忠代替身故的哥哥周有德當差,怡親王曾諭令在原基礎上,“若手藝好,再加賞錢糧”。[8]

關于南匠工食、衣服等錢糧銀來源,原由各呈送督撫或織造官員負擔,但從雍正二年七月初九日兩廣總督孔毓珣奏折的朱批中可看出,雍正帝認為此法欠妥,“爾地方內廷效力子民,應當照看,至于在廣者,也當照例料理。在京用度,甚不合理”。[9]所以在整頓造辦處機構時,在造辦處檔案中亦可見關于商定南匠錢糧事宜的記載:

(雍正二年十一月)十九日,將雍正元年造辦處一年所用錢糧、材料,繕折十八件,怡親王奏聞。奉旨:朕已看過了,再,所養南匠如何定奪,欽此。隨回奏:今造辦處現有收存銀兩,欲將各項所養南匠錢糧俱行停止,今用造辦處所收銀兩養贍等語具奏。奉旨:甚是,欽此。[10]

(雍正二年十二月)三十日,為知會事,本年十一月十九日怡親王奏準:各省督撫并三處織造所養各行南匠在京應給工食、衣服費用、房銀等項,自雍正三年正月初一日起俱行停止,不必令該督撫、織造處給發,嗣后用本造辦處錢糧養贍。為此知會。[11]

由此可知,雍正三年(1725)以前,南匠的錢糧銀、安家銀等養贍費用,均由地方支付。但從雍正三年正月初一日起,南匠在京一應養贍錢糧由造辦處錢糧提供,即由皇室財政撥款,只安家銀仍由當地官員負責。之后,此項規定一直被沿用。

二 玻璃廠生產的物料來源

作為內務府隸屬機構,造辦處各作成做活計所需物料,在法制上有具體規定,《內務府則例》中稱:

(造辦處各作)所用金、銀、銅、鐵、鋼、錫、鉛、金銀葉、綢緞、綾絹、絨線、絲線、布匹、氈毯、皮張、席片、各色木植、紙張、顏料、玉石、瑪瑙、象牙、鰍角、玳瑁、蜜蠟、寶砂、硼砂、錦帶、絲線帶、黃白蠟、檀降香丁、糯米面、稻谷、煤炭、木柴、潮腦等項,一切材料均向本處錢糧庫、廣儲司六庫、營造司、武備院、織染局、稻田廠、工部、戶部、藥房、掌關防內管領處并三處織造衙門,行取應用。[12]

其中,廣儲司六庫、營造司、武備院、織染局、稻田廠、藥房、掌關防內管領處、三處織造衙門都隸屬于內務府,因此造辦處成做器物所需的物料,主要是向戶部、工部、內務府三個機構支用,存貯在造辦處錢糧庫內,待各作包括玻璃廠成做活計時領取。在領取物料時,造辦處錢糧庫需要詳細列明各作房所需材料、錢糧數目,如:

(乾隆三十八年)七月初九日,(玻璃廠)為做三十九年分三節活計,福喜領銀九百兩,三線布四丈五尺,高力紙二十張,西紙六百張,臺連紙四百張,鉛八斤。此票于四十年四月十三日銷訖。[13]

這樣做的目的在于日后在完成活計后方便查核、報銷,也可以避免有人從中漁利。

與景德鎮御窯廠不同的是,御窯廠生產所需一直有專門的經費支持,起初是從正帑中支出,雍正五年(1727)改由淮關銀內動支,至乾隆五年(1740)改為直接“動用九江關稅銀”。[14]而玻璃廠自創始起,所需銀兩主要是通過造辦處庫銀,間接從內務府銀庫中支取。每年內務府會從經費來源中撥一定的銀兩給造辦處,以備各作成做活計之用,如:

(乾隆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據長蘆鹽政兼管天津關務郎中高恒來文內開,自乾隆十五年十二月初二日起至本年十二月初一日止,應裁扣養廉銀五千兩。又本年分長蘆運司,運同等共應裁扣養廉銀六千一百二十兩。又十五年續奉裁減運司養廉銀一千兩,盈余銀七千二百四兩三錢零。又蘆屬署事各官應解一半養廉,并缺官養廉歸公銀七十兩五錢零。又奉裁山東運司養廉銀一千兩,通共銀二萬三百九十四兩八錢零,應解何處交納,繕折具奏。奉旨:著交海望,欽此欽遵。委員解交,前來查上任內解交過十四年分鹽政養廉銀五千兩,曾經(奴才)奏請。奉旨:著交造辦處,欽此。欽遵。已交在案,今此次解到共銀二萬三百九十四兩八錢零,應交何處,伏候諭旨遵行,謹奏請旨等因,于乾隆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交奏事總管太監王常貴等轉奏。奉旨:著交劉滄洲銀一萬兩,其余一萬三百九十四兩八錢零交造辦處,欽此。[15]

這是將解送內務府的鹽政養廉銀中的一部分撥給造辦處錢糧庫,該做法也體現了皇帝憑借權力對財富進行重新分配。據嘉慶《大清會典事例》載,清代前期較為固定的財政支出共有12款,即祭祀之款、儀憲之款、俸食之款、科場之款、餉乾之款、驛站之款、廩膳之款、賞恤之款、修繕之款、采辦之款、織造之款、公廉之款。[16]這些款目中就包括皇室財政經費。每年用于皇室財政支出的項目繁多,用途龐雜,數額相當大,其中造辦處各活計作坊的經費多是由皇室財政直接撥款。

當然,皇室財政支出并不是隨意的,每一項花銷都會被記錄在案,如乾隆七年正月二十五日,玻璃廠為成做活計買物料,“窩賀領銀一千兩”,“五月十二日,玻璃廠買物料,達善領銀六百兩”。[17]所以在成做活計前,玻璃廠管理官員通常會先將預估花費銀兩報給皇帝知道,如:

(乾隆二十一年)七月十九日謹奏:為成做西洋玻璃燈四對,共約估買辦物料、煤、木、工價,銀三千六百二十兩一錢零,另繕清單一件、畫樣,恭呈御覽。等因具奏。奉旨:玻璃燈照樣準做,其所用物料,工價銀兩,知道了,欽此。[18]

這件事情起因是乾隆二十一年四月初六日,皇帝下旨仿照水法殿游廊內現掛之西洋玻璃燈樣式,做五色玻璃燈四對。之后,造辦處官員將預算所需的物料、銀兩花費上奏,待皇帝批復后才正式成做。這種做法透露了皇帝在整個生產過程中(包括物料、銀兩的花費情況),都有著絕對的支配權。

三 玻璃廠生產工本投入

清宮造辦處玻璃廠的生產,靠著雄厚的國力支持,為滿足統治者的需求,多不惜成本花費。乾隆年間就曾為燒造與九州清晏西佛堂滿達檀城上一樣的玻璃罩,下旨將原先玻璃窯爐口改大,“只要得此罩”。[19]造辦處檔案其他記載表明,諸如此類的情況有很多,燒造玻璃花費的工本是相當大的。

首先,從時間上來說,從皇帝下達制作玻璃器的旨意到著手燒制玻璃,有時就需要花費比較多的時間和精力。這期間工匠需按照命令將器物圖樣呈送皇帝閱覽,皇帝根據圖樣提出要求后,一層層傳達給工匠,工匠再進行修改,反反復復,直到皇帝滿意認可后方才著手準備燒制玻璃器所需的各項物料。物料準備妥當之后,正式進入燒制玻璃的階段,待初具形狀后,由不同工種的匠役對燒制的器物進行精雕細琢,最后由造辦處官員負責呈進。如乾隆元年二月十九日,乾隆帝下旨,命造辦處玻璃廠成做大紅玻璃雙管瓶、亮白套紅玻璃雙管瓶、呆白套紅玻璃雙管瓶各一件,從旨意下達到所要器皿燒制成功,前后歷經數月,時清宮造辦處檔案記載:

四月初一日,做得亮白套紅玻璃雙管瓶坯一件,大紅玻璃雙管瓶坯一件,七品首領薩木哈,催總張四、吳花資交太監毛團呈覽。奉旨:大紅玻璃雙管瓶坯準做,其亮白套紅玻璃雙管瓶先畫樣呈覽,準時再做,欽此。于本年五月初二日將做得大紅玻璃雙管瓶一件,司庫劉山久,七品首領薩木哈持進,交太監毛團、胡世杰呈進訖。

至五月初,玻璃廠才成功做得一件大紅玻璃雙管瓶,交由御前總管太監呈進。之后:

五月二十三日,畫得二樣夔龍合牌雙管瓶一件,司庫劉山久,七品首領薩木哈,催總吳花資持進,交太監毛團呈覽。奉旨:二樣夔龍俱準做,但將口足邊線要做一般齊,欽此。于本年六月十一日將未做成二樣夔龍亮白套紅玻璃雙管瓶一件,司庫劉山久,七品首領薩木哈持進,交太監毛團呈覽。奉旨:將亮白玻璃雙管瓶口上邊線連上,欽此。于本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司庫劉山久、七品首領薩木哈將做得套紅玻璃雙管瓶一件,交太監毛團呈進訖。

在成做活計前,首先需要將畫樣、合牌樣等呈給皇帝御覽。該段記錄即皇帝對所交進的合牌樣不滿,故而提出修改一件,導致夔龍亮白套紅玻璃雙管瓶遲遲不能完成,直到年底才做得一件。而乾隆帝要求的呆白套紅玻璃雙管瓶,據檔案記錄,到乾隆二年仍未能交進,不得已在四月初九日:

七品首領薩木哈來說,太監毛團傳旨:將現做呆白套紅玻璃雙管瓶呈覽,欽此。司庫劉山久,七品首領薩木哈隨將炸壞呆白套紅玻璃雙管瓶一件即交太監毛團呈覽。奉旨:不必做,欽此。[20]

從二月十九日下達成做大紅玻璃雙管瓶、亮白套紅玻璃雙管瓶、呆白套紅玻璃雙管瓶各一件的旨意開始,前后歷經十余月,才完成大紅玻璃雙管瓶和亮白套紅玻璃雙管瓶,其中一件大紅玻璃雙管瓶于旨意下達后花費了近三個月燒制成功,而呆白套紅玻璃雙管瓶至乾隆二年(1737)四月尚未做成,在歷經一年多時間沒有制成呆白套紅玻璃雙管瓶后,最終下旨不必再做。從以上引文中我們可以得出部分信息:一方面,可以較為清楚地了解玻璃器成做所需的時間長短;另一方面,從引文中要求雙管瓶口足邊線齊平來看,乾隆皇帝對于這類工藝品有著敏銳深刻的觀察力和近乎完美的要求。

其次,從用工方面來說,完成一件造型精美、做工細致的玻璃器往往需要很多工匠夜以繼日地勞動。如乾隆十七年至十八年(1752~1753),在西洋傳教士紀文的指導下,利用新造的大窯來燒造仿西洋玻璃器,據檔案的記錄,在燒制成功后的加工環節時:

成做玻璃番花三座、燈九盞,共計十二件,每件它(砣)磨、下榫,用玉匠八十工,共計玉匠九百六十工。成做玻璃燈八盞,鉤花每件用小它玉匠一百工,共計玉匠八百工。填泥金每件用畫匠三十工,共計畫匠二百四十工。成做玻璃缸八件,花澆二件,共計十件,每件它磨、上亮,用玉匠三工,共計玉匠三十工。成做紫檀木番花座子三件,燈座九件,共計十二件,每件用木雕水磨燙蠟匠八十工,共計九百六十工。成做紫檀木缸架八件,花澆座三件,共計十件,每件用木匠九工,共計九十工。成做裝玻璃活計杉木箱十四個,每個用木匠七工,共計九十八工。共工三千一百七十八工(每工銀一錢五分四厘卡),計銀四百八十九兩四錢一分二厘卡。[21]

這里的“工”并不是人數,而是一個人一天的工作量。投入如此之大的工作量,而實際成做的玻璃器僅仿西洋玻璃番花三座、燈九盞,玻璃燈八盞,玻璃缸八件,玻璃花澆二件,這種不平衡的比例差也反映出當時對玻璃器燒制水平要求之高。用工越多,那么無形之中,玻璃器的成本也就隨之增加。

再次,玻璃廠制造的玻璃器是以滿足皇帝需要為目的,當皇帝對所制器物滿意時,還會有額外賞賜給制造該器物的有關人員。玻璃廠匠役除按手藝高低獲得不等的工食錢糧銀、衣服銀及安家銀外,還有機會獲得額外的賞賜。從雍正、乾隆兩朝清宮造辦處檔案記載來看,南匠獲得例外賞賜的情況主要有三種。第一種是長年累月在造辦處服役者身故,多可獲賜。如雍正時畫畫人徐玫病故,賞給八十兩銀子;[22]再如,在內廷供役四十多年的西洋傳教士巴多明,于乾隆六年八月二十日亡故,而給予“賞銀二百兩、緞十匹”。[23]第二種情況是賞賜有的因病或告假回籍者以此作為其所需的路途盤費。如雍正初年西洋人馬國賢因父親和伯父相繼病逝而告假,怡親王下旨“賞給西洋人馬國賢暗龍白磁碗一百件、五彩龍鳳磁碗四十件、五彩龍鳳磁杯六十件、上用緞四匹”,[24]用來葬親;再如,廣東牙匠陳祖章“因年邁眼遲,不能行走,懇祈回籍”而賞賜盤費三十兩。[25]第三種情況是因成做活計好而賞賜銀兩。這種情況通常賞賜人數較多,銀兩數目也比較多。如雍正四年(1726)初七日,郎中海望奉旨:“壽意活計做的甚好,著傳給包衣昂邦,將做壽意活計催總、領催人等,每人賞官用緞一匹。再將造辦處庫內收貯銀用二百兩,按等次分賞匠人,欽此。”[26]再如,雍正八年(1730)三月初二日,郎中海望持進畫飛鳴宿食雁琺瑯鼻煙壺一對,得到皇帝的極大喜愛,下旨詢問工匠姓名,之后得知是譚榮畫、鄧八格煉琺瑯料時,立即“賞給鄧八格銀二十兩、譚榮銀二十兩,其余匠役人等,爾酌量每人賞給銀十兩”。[27]這種額外的賜予銀兩,牽扯的人比較多,所以賞賜銀兩的數目并不少,無疑也增加了玻璃器燒造過程中的工本附加值。

在這里還有兩點是值得注意的。造辦處檔案中經常會見到將破碎玻璃收貯造辦處“有用處用”或“交造辦處作材料用”的記載,譬如:

(乾隆六年五月)初八日,太監高玉傳旨:著玻璃廠將各色玻璃大些大棋子做幾分,小些大棋子子做幾分,用玻璃罐底材料做,不必動用錢糧,欽此。[28]

這并不意味著工本投入的減少,而只是因為玻璃行業一直就有將一些破碎的玻璃料回爐循環再用的慣例,造辦處玻璃廠沿襲了這一做法。

此外,在燃料方面,中國古代煤炭和木柴是常用的燃料。前文《顏山雜記》中曾說,“琉璃者,石以為質,硝以和之,礁以煅之”,說明在古代博山地區的玻璃生產是以焦炭作為燃料的,其原因在于博山周邊蘊藏著豐富且廉價的煤炭。清宮玻璃廠則煤炭和木柴都用。玻璃廠所使用的煤主要是夾石煤,又稱煤矸石。其所用的柴,除了果木柴,玻璃廠有時會以廢舊的經板代替燒柴,如:

(乾隆三年)九月二十六日,奏為請旨:(臣)等伏思藏經已經刊刻新板,將次告竣,其舊藏經板七萬有奇,多模糊殘缺,不堪刷印,似無庸堆貯舊庫,應請旨交海望收領,此庫內即可容放新刊經板,等因具奏。奉旨:知道了,欽此。相應知會內務府總管海望遵照,派員赴庫領取等因前來。(臣)隨派員會同武英殿監造書板官員前往查看,得此經板系大明正統年間所刻,及今三百余年,木性已過,糟爛者甚多,若推去兩面字跡,只剩五六分,原又兼糟污,實不堪用,是以(臣)查得玻璃廠燒煉玻璃,每年辦買木柴十六七萬斤,每萬斤連腳價需銀二十一兩,二年所買木柴及運價約需六七萬斤。依(臣)愚意,若將此經板運至玻璃廠,潔凈堆放,燒煉玻璃,陸續焚化,可抵二年柴薪之用。如此舊經板得以潔凈焚化,亦可節省二年柴價。如蒙俞允,(臣)令玻璃廠官員將經板運至玻璃廠,其應領運價銀一百余兩,向造辦處支領,是否可行,伏候諭旨遵行。為此謹奏請旨。本日交奏事太監王常貴等轉奏。奉旨:知道了,欽此。[29]

該段材料中的這些經板多廢舊、糟爛,且堆貯庫房,致使新經板沒地存放,所以內務府總管大臣海望上旨請奏將其運往玻璃廠焚化,做柴火用,這樣不僅可騰出庫房,而且可沖抵兩年辦買木柴的花費。還有一種情況,如:

(乾隆三十九二月)十四日,筆帖式海壽持來武英殿知會一件,內開:各省奏交《初學集》板片共二千九十八塊,秤得重一千二百五十四斤,請照武英殿廢板之例劈碎,交玻璃廠作為燒柴應用等因,呈準在案,相應移咨造辦處,派員赴殿領取,可也。(于三月二十一日,保受領去武英殿劈碎板片一千二百五十四斤。)[30]

(乾隆四十七年)武英殿修書處為轉交廢板事,查乾隆四十五年十一月三十日起至四十六年十二月二十日止,由軍機處陸續交來江西等省解到《夕堂緒論》等書板共八次,應銷毀廢板二萬一千九百八十三塊,查驗俱系雙面刊刻,僅厚四五分不等,難以鏟刻應用。查向例凡外省解交武英殿板片,由本殿奏明,交玻璃廠作燒柴應用。若有軍機處奏交武英殿板片,據軍機處原奏轉交玻璃廠作為燒柴應用。此項板片系由軍機處交到之板,相應呈明,照例交造辦處玻璃廠劈碎作為硬木燒柴應用,可也等因,回明大學士英廉,準行,遵此。[31]

(乾隆四十八年)三月十二日,掌稿筆帖式和寧持來武英殿漢字印文一件,內開:為移咨事,本處據刷書作庫掌六達塞等呈稱,查乾隆四十七年五月二十九日起至十二月十七日止,由軍機處陸續交來山西等省解到《雙栢廬》等書共四次,應銷毀廢板共一萬六百二十五塊,由本殿奏明交玻璃廠作燒柴應用等因,前來回明侍郎福長安,中堂英廉,公尚書福隆安,準行,遵此。[32]

眾所周知,清朝統治者為消除漢人的反清思想,實行嚴厲的思想文化控制。康雍乾三朝文字獄盛行,文網甚嚴,因文字而獲罪入獄被殺者為數極多。清代詩人龔自珍在《己亥雜詩》中發出“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粱謀”的感嘆,寫出了當時文人無奈和害怕的心情。乾隆皇帝繼位后,還借修纂《四庫全書》之機,從民間廣征書籍,以查辦、銷毀禁書。十余年間,銷毀書籍七十多萬卷。上面材料中提到的《初學集》《夕堂緒論》《雙栢廬》等書都在銷毀之列,分別由地方呈送軍機處,再轉交武英殿。據史料記載,武英殿對這類書板的處理方法通常是“無庸修補板片交武英殿鏟去字跡,留刊別項書籍”,而“不堪用者作柴火用”。[33]對清朝統治者來說,這既節省了玻璃廠木柴的花費,又徹底地銷毀了一些禁書,可謂一舉兩得。

結語

財政是一個國家得以維持統治秩序、促進國力發展的關鍵因素。清朝以戶部(度支部)總理全國財政,內務府掌管皇宮用度,亦即皇室財政,即所謂的“戶部籌備軍國之度支,復設內務府辦理內廷之供應”。[34]清朝定制,“內府錢糧,俱在正供之外,內無關于部庫,外無涉于地丁”,[35]“內務府有較為固定的經費來源和較為固定的經費支出,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國家財政與皇室財政在清代有了較為明確的劃分”。[36]然在“家國一體”的體制下,國家財政與皇室財政根本不可能實現完全獨立,如《嘯亭雜錄》中記載,在內務府“進項不敷用時,檄取戶部庫銀以為接濟”;[37]再如,康熙二十四年(1685)五月,總管內務府大臣會同戶部奏準:“嗣后,各省解到部庫官用緞、三線布、黃茶、散茶、白礬、沉香、榜紙、銅、錫等項,如內務府需用,將所用數目由內務府移咨戶部,即照數給發。”[38]從法令上對皇室財政做了充分地保障。

通過上面的敘述,我們可以較為清楚地了解當時造辦處玻璃廠燒造玻璃所需的錢糧花費包括工匠薪資,是一筆相當大的皇室財政開支。統治者為滿足自己的欲求,通常不會計較成本的花銷,這一點是民間手工藝生產無法匹敵的。在國家承平之際,“量入為出”的財政范式下,皇室財政各項收入有所保障,皇室所需的開支也能夠游刃有余支付;但是,一旦發生變故,特別是較大規模的戰爭,國家財政往往會陷入入不敷出的困境,在這種情況下,皇室財政若仍不加節制,兩者都將陷入收支失衡的窘況。屆時,內務府就很難支付如此大的開銷。所以說造辦處玻璃廠的生產與國力的變化息息相關。通常來說,伴隨著清朝國力的衰落,宮廷造辦處的生產會隨之停滯,這種狀況也是宮廷手工藝生產不可抗拒的規律。

作者單位: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文史研究所


[1]彭澤益編《中國近代手工業史資料(1840—1949)》第1卷,中華書局,1984,第147頁。

[2]彭澤益編《中國近代手工業史資料(1840—1949)》第1卷,第149頁。

[3]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6),人民出版社,2005,第58頁。

[4]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2),第304頁。

[5]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27),第362頁。

[6]林歡、黃英:《清宮造辦處工匠生存狀態初探》,《明清論叢》第11輯,故宮出版社,2011,第443頁。

[7]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6),第207頁。

[8]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第678頁。

[9]《兩廣總督孔毓珣奏承養內廷效力工匠家屬折》,雍正二年七月初九日,張書才主編《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折匯編》(3),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第299頁。

[10]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第303~304頁。

[1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第310頁。

[12]故宮博物院編《故宮珍本叢刊》之《欽定總管內務府現行則例二種》第4冊,海南出版社,2000,第295~296頁。

[13]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40),第4頁。

[14]嘉慶《大清會典事例》卷900《內務府·庫藏·廣儲司六庫》,文海出版社,1992,第7154頁。

[15]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9),第151頁。

[16]陳鋒:《清代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2008,第405頁。

[17]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1),第225頁。

[18]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21),第647頁。

[19]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25),第679頁。

[20]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7),第130~131頁。

[2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8),第852頁。

[22]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第354頁。

[23]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0),第308頁。

[24]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第79頁。

[25]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1),第159頁。

[26]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2),第34頁。

[27]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4),第323頁。

[28]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9),第696頁。

[29]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8),第259~260頁。

[30]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37),第463頁。

[3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45),第723頁。

[32]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46),第826頁。

[33]上海書店出版社編《清代檔案史料選編》第3冊《乾隆朝》(下),上海書店出版社,2010,第250頁。

[34]章乃煒:《述外朝三·內務府公署》,《清宮述聞》,紫禁城出版社,2009,第284頁。

[35]章乃煒:《述外朝三·內務府公署》,《清宮述聞》,第285頁。

[36]陳鋒:《清代造辦處作坊的匠人待遇與銀兩來源》,《故宮學刊》2017年第1期。

[37]昭梿:《嘯亭雜錄》卷8《內務府定制》,中華書局,1980,第225頁。

[38]章乃煒:《述外朝三·內務府公署》,《清宮述聞》,第28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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