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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大利亞兒童福祉研究”:一項方法論介紹

最后這一小時我想談談“澳大利亞兒童福祉研究”,因為這個項目捕捉到了澳大利亞兒童生活的不利條件,在全國范圍內都具有代表性。這里的重點在于我們的研究方法,具體的結論我就不多說了。

我會把重點放到研究方法上去,因為如果你們在中國做了類似的研究的話,結論會和澳大利亞很不一樣,所以研究發(fā)現(xiàn)講得太多也沒有意義。過程當中如果針對研究方法有什么問題歡迎大家提出來。這個項目最后產出了非常多的文獻資料,包括具體的技術細節(jié)報告,每一個研究步驟是怎么操作的,這些在我們的網站上都有,最后會給大家看。如果想要問些關于方法的問題,盡管打斷我,因為在澳大利亞,課堂吵恰恰說明課堂好。所以我在講話的時候下面也在說話、問問題,這些都是允許的。

我們的這個項目叫作“澳大利亞兒童福祉研究”(the Australian Child Wellbeing Project)。大家在這里可以看到有個我們專門設計的標志,非常精美。光是去找合適的標志就花了我們不少工夫。我們和兒童做研究,也會和邊緣社區(qū)的兒童做研究。上面有個小臉有點奇怪,看到了嗎?一張笑臉、兩只眼睛、一個鼻子,看到了嗎?小孩子可喜歡了,而且一只眼睛還是閉著的。之所以要這樣做,是因為在澳大利亞,我們的穆斯林群體越來越大,而需要考慮穆斯林關于人物形象描繪的習慣并做出相關的調整。我們想讓穆斯林兒童也能接受這個標志,所以相關信息我們調查了很久。另外,你會發(fā)現(xiàn)這些顏色都不是紅黃藍這樣的原色,而是色調稍微有點不同的顏色。這些都是我們專門挑選的、和澳大利亞的自然風光相匹配的顏色。所以我們在怎樣體現(xiàn)這是澳大利亞的項目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每一部分都要體現(xiàn)。

項目組組長是Gerry Redmond教授,我和他已經共事很多年了;還有Peter Saunders教授,Yuvisthi和他做過不少研究;另外就是我自己了。剛剛我們說到和兒童一起做研究、納入兒童視角是非常耗經費的,這個項目就是花了巨資的,不過我們還是拿到了很多的政府資助。澳大利亞政府的研究委員會出了錢,很多其他聯(lián)邦部門也參與了進來。這樣做研究是非常有效果的,因為這些部門不光是投錢,之后還會把結果用到政策制定當中去。剛剛還提到了學齡中期,我之所以要講這個概念,是因為我們當時就是拿它去說服政府來資助我們的——要資助大量的錢,這個研究相當昂貴。

研究做得好體現(xiàn)在很多方面,但我們認為最核心的就是兒童視角的引入。要弄懂21世紀兒童的生活,就必須得重視兒童視角。我們整合了很多研究方法——你們上過方法課了嗎,就是定性、定量還有混合方法?好。你們知道綜合混合方法嗎?意思就是研究初期用定性方法來確定基本思路,調查過程中用定量方法,最后分析調查結果的時候又用回定性方法來理解數(shù)據(jù)。總的來說就是來回使用兩種方法。

哪個國家的政府都不會對小范圍的定性研究感興趣,我相信中國也是這樣。大范圍的、具有全國代表性的研究才是他們喜歡的。所以我們一開始想要做的就是這樣的研究,具有全國代表性,能夠告訴澳大利亞政府,學齡中期兒童到底面臨什么樣的困境,那么在研究中期我們就需要一個定量研究來得出具有代表性的結論。不過我們不想照搬別人的研究工具,我們想要能夠反映澳大利亞年輕人生活的工具,尤其是貧困的或者少數(shù)群體當中的年輕人。

舉個例子,如果你對流動兒童的生活感興趣,你的研究得是有代表性的,而且你還得把流動兒童和其他兒童做比較——比如說與留守兒童、主流群體兒童和中產階層兒童做比較——這樣政府才會對你的研究感興趣。剛剛我們說到,中國兒童普遍都會面臨學業(yè)壓力,同時他們的家庭也經歷著政策從一孩向二孩的轉變,還有就是中國和澳大利亞兒童都在一個科技迅速發(fā)展的世界中長大。所以,我們一方面是要了解兒童的整體情況,另一方面也需要區(qū)分貧困兒童和資源更充足的兒童,后者能夠抵御一些我們還沒了解到的沖擊。

回到方法上來,我們的研究是在定性和定量這兩種方法之間游走的。剛剛屏幕上展示的兒童參與連續(xù)體,我沒告訴大家為什么有的兒童視角沒有運用到其中。兒童不是研究的設計者,我們研究人員才是。我們決定說學齡中期很重要,兒童福祉很重要,我們要用綜合混合方法來衡量幸福。而兒童相對來說是信息來源,研究的所有結果,包括定性的、定量的,都來自兒童本身。我們沒有讓兒童去做數(shù)據(jù)收集,不過你們可以在自己的研究中這樣做。我們有讓他們參與數(shù)據(jù)分析以及數(shù)據(jù)在當?shù)厣鐓^(qū)的運用。所以我們有一定的標準,但并不是每個部分都有用到兒童視角。而我想說的是,如果兒童也參與到研究設計中來的話,這種大范圍的研究是很難進行下去的。

好,我們從定性方法開始講。我們當時對貧困和弱勢群體很感興趣,所以我們就和一些兒童做了焦點小組訪談。我們選的是兩組來自主流群體的兒童——主流就意味著不是弱勢群體。然后我們又選了兩組來自我們知道是弱勢群體的兒童,也就是原住民兒童。英國人兩百年前在澳大利亞定居,澳大利亞的原住民生活狀況非常差,平均壽命比其他居民短20年,嬰兒死亡率大概比其他群體多10倍。

我們對原住民兒童、殘疾兒童、難民兒童都做了訪談。我們對難民的定義是持人道主義簽證入境的人,他們可能來自索馬里、蘇丹、阿富汗。我們還訪談了“兒童看護人”(young carer),你們知道這個概念嗎?在澳大利亞和英國,有“兒童看護人”這么一個概念,他們是那些要去照顧父母或者祖父母的兒童,原因可能是家人有病痛、殘疾、精神疾病或者酗酒、吸毒等。中國肯定也有“兒童看護人”,但這個群體在澳大利亞是和一定政治利益相關的。家長不能照顧孩子,孩子反倒要照顧家長,起碼比其他兒童要做得更多。

澳大利亞有一個非常強大的兒童保護機制叫“離家關護”(Out of Home Care),兒童如果被家長漠視或者虐待就會被帶離家庭環(huán)境安置到其他家庭或者是福利院。這種兒童大概占1%,而他們的教育成就在全體兒童中是最差的。

還有低社會經濟地位(low socioeconomic status,Low SES)兒童、偏遠鄉(xiāng)村兒童。這些分類標準都不是互斥的,很多原住民兒童也是“兒童看護人”,他們的父母身患疾病;很多原住民兒童也是殘疾兒童;很多原住民兒童也是低社會經濟地位的,也居住在偏遠鄉(xiāng)村,同時也會在“離家關護”系統(tǒng)里面。這些分類都是為政策服務的,政府可以精準提供資助,但弱勢群體的兒童通常都不會只符合一個分類。

事情很復雜,不過我們還是找到了對應群體的兒童來做訪談。我們當時請了一個漫畫師,你們知道我說的漫畫師是什么意思嗎?就是畫畫畫得很快的人。來,隨便說個東西,適合兒童的東西。(同學們:書、鴨、狗。老師和同學們都笑了。)其他東西。(同學們:娃娃、玩具。)好,那我就來畫個娃娃。(同學們被逗樂了。)再來一個。(同學:房子。)再來。(同學:食物。)好,中國家庭這些東西都有。

懂我的意思了嗎?我們請了一個畫畫非常不錯的人——不是我——然后讓兒童告訴我們什么東西能讓他們感到安全和強大。我們調查的結果是,房子很重要,醫(yī)藥很重要,消防車、友情、愛、治安、空間這些東西都很重要。然后我們讓他們把這些東西劃分成兩個類別,接著再按重要程度排序。可以看到,家人和朋友在最上面,健康其次,玩樂、成就、社區(qū)、學校在后面,而很多貧困兒童會說最不重要的東西就是錢。這個發(fā)現(xiàn)非常有意思,對不對?要是孩子們這些東西都有了,他們就不會那么擔心錢的問題了。

我們收集了這些弱勢群體兒童的觀點。主流群體兒童都認為學校給了他們非常大的壓力,而所有兒童都認為家庭是最重要的東西。所有人都是非常一致的結論:家人和朋友對他們的幸福來說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們就認為,在設計問卷的時候就必須從兒童最關心的東西開始,填問卷的時候他們就能夠很快理解問卷的意思。我們的調查對象很多都是弱勢群體兒童,他們在學業(yè)上做得并不好,也不會每天都去上學,還覺得上學很無聊,讓人打瞌睡。所以要想發(fā)現(xiàn)他們的世界觀,我們就必須得設計一個他們覺得有意義的問卷。

我的建議就是如果你們想要設計一個關于流動兒童和留守兒童的問卷,最好是找到對這些兒童來說最重要的東西,這樣他們開始填問卷的時候就會覺得,“噢,這說的不就是我嗎,那我得繼續(xù)做下去”。兒童要去上學,每天都會有大人跟他們講“對了,這是正確答案”或者是“不對,這是錯誤答案”,所以兒童總是會想要去找“正確答案”。但在我們的研究當中我們不需要什么正確答案,我們想要的是他們的真實感受。要想達到這樣一個目的,你就必須得反復跟兒童強調:“這個調查問的是你,這個調查問的是你,這個調查問的就是你,而我想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這樣能夠幫助他們按照自己的真實體會來回答,而不是他們覺得自己應該怎么答。

稍后我會展示我們的問卷設計,你就知道我們是怎么做到這一點的了。而問卷設計好之后,我們下一步是要確保它是具備國際可比性的,我們想讓政府了解我們的研究。也就是說,除非現(xiàn)有的問題不能反映澳大利亞兒童的真實狀況,我們一般都采用具有可比性的問題。不過我們做過原來的問卷之后發(fā)現(xiàn),還是需要加一些新的問題來捕捉澳大利亞弱勢群體兒童的生活體驗。在這之后我們就拿著問卷到全國各個地方的學校去,而又因為我們想要了解的是貧困和弱勢群體,我們調研的大多數(shù)學校是弱勢群體兒童占多數(shù)的。如果我要做一個中國流動兒童的研究的話,我就會去找流動兒童集中的地方,并且確保調研學校有足夠多的流動兒童。總之,我們從這些兒童身上獲得了足夠的樣本,數(shù)據(jù)的質量也不錯,這樣一來我們得以在邊緣群體和主流群體之間做一個比較分析,因為邊緣群體的樣本數(shù)量足夠多這種分析才會有信度。

到了定性的部分——記得我們是來回使用定性和定量兩種方法——我們發(fā)現(xiàn)很多來自主流群體、富裕家庭的兒童講到家庭時都會說:“我有一個姐姐,還有爸爸媽媽。”雙親而且是二孩或者三孩,這種結構的家庭在澳大利亞是非常典型的。一孩就不是了,有些家庭是這樣,但更多的還是二孩或三孩。有趣的是,弱勢群體家庭一般都會有五六個甚至七八個孩子。有些原住民家庭甚至經常是八個孩子而且異父或異母。所以這些家庭的結構是比較不穩(wěn)定的。

所有兒童都說家庭是他們首要考慮的因素,而我們發(fā)現(xiàn)這些家庭通常都比較復雜、比較多樣,不全是一樣的,而且這些家庭(family)還不等同于他們的家戶(household)。我想在中國,主流群體的家庭就是家戶,除非是流動或者留守兒童。

學生K:不好意思,老師,我不知道家庭和家戶之間有什么區(qū)別。

區(qū)別就在于,如果你是一個流動兒童,你的家庭會包括你在北京的父母,但你的家戶可能就只有家鄉(xiāng)的爺爺奶奶。你可能并不會和父母在同一個家戶下面,但和爺爺奶奶卻是如此。另外一種情況是你不認同父母作為家庭的一分子,而只認同爺爺奶奶。我們一般假定對于主流背景、中產家庭的孩子來說家庭和家戶是對等的,但弱勢群體兒童經常不是這樣。父母一方或者雙方都離家在外,孩子就和這個或那個人一起住,孩子還可能會是其他家庭中的一分子。所以在調查過程中,我們不能想當然地覺得弱勢群體兒童的家庭和家戶是一個東西。

這是一個小孩的原話:“我和媽媽、姐姐還有表親一起住。周末哥哥也會回來,有時大哥還會帶他女朋友回家。”這樣的家戶是不穩(wěn)定的,家戶的人口數(shù)量每周都在變化,有時所有人都會回到一塊來,待上一兩個月。

這是一個孩子畫的家戶。這是爸爸,媽媽不知道在哪里,而爸爸又不跟后媽住在一塊。你們知道后媽是什么吧?(同學們說“當然”。)父親和母親分居,父親又找了一個繼母,兩人相處了一段時間又分開了。但孩子是和繼母住在一起的,不是真正的母親。繼母有時候去看望父親,而各種各樣的小孩在這之間來來回回。大家看,這種現(xiàn)象在澳大利亞的低收入家庭當中并不鮮見,原住民家庭當中也是很常見的。所以我們需要確保這些經常搬遷的孩子知道這個調查就是為他們設計的。

我們需要捕捉到家庭復雜性和多樣性的調查問題。我們不想去臆測說這個家庭沒有愛、這個家庭不親密、孩子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因為很多這種家庭的孩子會告訴我們說他們是被好好照顧了的。這就是家庭凝聚力(family cohesion)的概念。你們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意思就是身邊的人和你緊密相連、對你倍加關愛。另外就是我們想要有國際可比性的問題,政府可喜歡了。這也意味著我們能夠把澳大利亞的社會政策和其他國家相比較,這非常重要。

我們設計的問卷放到了各個學校的電腦上,因為澳大利亞的每個教室都會配備電腦。這邊也是如此嗎?(有人說“不是”。)不是?那這就是你們研究過程中會碰到的問題了。我們用電腦是因為小孩子會覺得這樣更有趣一些。你們可以用紙質問卷,但弱勢群體的孩子不經常去上學,閱讀能力不是特別好。放到電腦上的話我們可以給他們戴上耳機,然后耳機里面會放問題的錄音給他們聽。

這道題是問你和誰一起住。有些小朋友每天晚上都在同一個房子里睡覺,而有些小朋友有時或經常在不同的家里睡覺。你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問題都非常中立。知道中立嗎?我們不會因為他們是不是在一個房子里睡覺或者他們住在什么別的地方就去做出任何價值判斷,這樣他們才會告訴我們真實的答案。另外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這個調查有進度條,能告訴你進度如何。你們現(xiàn)在可能都在看表,看看還有多久就可以下課回家了,這很正常。兒童在做問卷的過程當中也會有這樣的心理。我們問卷的第一個版本沒有進度條,很多小孩子填著填著就不做了。但要是他們能夠知道現(xiàn)在做了多少題,他們就會繼續(xù)做下去,并且會自己調整做題的速度。而且很多住所不固定的兒童是第一次做這種調查,第一次有人來關心他們的生活,他們會覺得這個問卷就是為他們定做的,這樣他們也會想要繼續(xù)做下去。如果這里你填只有一個房子,那就不會出現(xiàn)下面這個問題,而如果填了兩個的話就會多出來這個問哪些人住在哪些地方的問題。這樣我們可以更好地了解。

下面這個問題能夠幫我們了解家庭凝聚力。在焦點小組訪談的時候,很多孩子跟我們說起家里面養(yǎng)的狗,很多兒童都說到了寵物的事情。所以我們就把寵物給列了進來,這樣我們就能幫兒童選擇他們覺得重要的東西,這樣他們也會更想要去做這個問卷。這個問題是這樣的,如果我和我媽住在一起而且我覺得我和她很親近——其實母親住在哪里并沒有什么關系,母親可以是住在北京,而孩子可以是住在哪里呢?孩子可以這樣把他們(指家庭成員)拖過來,可以是一個人也可以是5個人。有人可能會討厭養(yǎng)父,就把他放到同心圓外面,或者是這里,明白了吧?把家庭成員都放到不同的圓里面,這樣我們基本可以判斷有多少人是兒童覺得親近的。我們發(fā)現(xiàn)要是再做一次這個問卷的話其實不用畫10個圓圈,3個就夠了,10個太多。有很多孩子就用最核心的兩個,然后直接到最外面的那一圈,就完了。

剛剛這些問題的答案能夠幫助我們——如果你想了解更多關于我們問卷設計的事情,你可以去找之前說到的技術報告,就在網站上,待會兒告訴大家網址——去發(fā)掘數(shù)據(jù)之間的關聯(lián),比如說和健康狀況之間的關聯(lián)。我們知道兒童面臨的壓力有時是非常大的。不開心、不安穩(wěn)的時候,他們會有頭痛、胃痛、背痛、易怒、焦慮、失眠、暈眩等和精神高壓相關的癥狀。從問卷數(shù)據(jù)我們其實就能做分析,看這些健康狀況到了強支持網絡的孩子身上會不會有所變化。

身邊有很多和你很親近的人是什么樣的感覺?我們調查里面有這樣的關于家庭凝聚力的問題。這些問題都很典型,都是我們通過定性研究檢驗過的,比如說“你父母知道你晚上在哪里嗎?”。我們假定如果家長知道孩子晚上去了哪里的話,親子關系就比較強。家庭管理方面的問題有比如“家長會聯(lián)系老師嗎?”“家長平時怎么管你?”“要是你這樣做了家長會罰你嗎?”等這樣關于家庭管理作風的問題。我們還問了關于朋友的問題——有沒有一個最好的朋友或者朋友多不多——這樣也可以看對健康狀況有沒有明顯的影響。

我這里只放了很少一部分結果,因為我覺得——嗯,整個報告非常長,想看的話自己可以去找——但我今天最想強調的就是方法。我們可以看到,平均健康問題負荷這個數(shù)字越小越好,小的意思就是健康問題沒有很多,沒有頭暈、失眠這些問題。只和1個人比較親近的兒童一般有比較高的負荷——主流兒童是11.5。和6個人及以上親近的兒童,這個數(shù)字就降到了6.8。另外,你會發(fā)現(xiàn)物質資料匱乏的兒童、生活貧困的兒童,他們的健康問題負荷總比主流群體兒童要重,但親密的人更多的話數(shù)字會相應降下來。

生活滿意度也是同樣的道理。只和一個人比較親近的兒童,他們的生活滿意度比6個人及以上的要低。但你會發(fā)現(xiàn)2~5個人和6個人及以上這兩組之間沒有太大差別,差別在只有1個人這一組,我覺得這是因為孩子會擔心這唯一一個愛他的人可能會生病、去世、搬走,總之可能會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而這對孩子來說沒有緩沖的空間。另外,你會發(fā)現(xiàn)總體來看物質資料匱乏的兒童,他們的生活滿意度相對低一些,他們沒有足夠的物質基礎來讓他們感到幸福。

我們還做了一些結構方程模型。我們發(fā)現(xiàn)“兒童看護人”——那些照顧生病了的家長的孩子——如果他們只有一個朋友的話,這個朋友會對他們的生活產生負面影響,但如果有5個朋友的話,這些朋友就會產生正面影響。這個發(fā)現(xiàn)非常奇怪,但的確很一致,而我們覺得這意味著因為“兒童看護人”花大量時間照料家人,而維持唯一的友情會非常耗費精力。這些兒童一般都是女孩。有沒有哪個女生是只有一個好朋友的?這在中國常見嗎?你們都有很多好朋友嗎?有很多好朋友比只有一個好朋友要容易一些。只有一個好朋友是非常累人的,而且這段友情會很不穩(wěn)定,兩人之間時好時壞。

之后我們又回到調研地讓兒童幫我們分析結果。剛剛我們說到這個項目有讓兒童參與數(shù)據(jù)分析。我們又回訪了那些“兒童看護人”,我們問為什么只有一個朋友會不好,他們告訴我們說是因為一方面要回家照看母親,另一方面朋友又說要一起出去玩一起逛商場,這樣很難做。所以讓兒童參與數(shù)據(jù)分析非常重要,因為你不能明白的東西孩子們是明白的。

我們還開發(fā)了一個iPad應用軟件,帶著它回訪兒童,讓他們給日常生活用品排個序,結果非常失敗。我們花了大量的時間開發(fā)這個應用軟件,也買了很多臺iPad,回到原住民、難民、低社會經濟地位兒童那里去,你猜發(fā)生了什么?小孩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了玩——用iPad上網——有些人成功了,有些人沒有。使用iPad、學著怎么用這個程序對于他們來說太有挑戰(zhàn)性了,所以他們光想著怎么擺弄這個科技產品而沒去關心問題本身。最后我們也只能回到傳統(tǒng)方法上面去,也就是坐下來面對面訪談,有時是和兩三個兒童一起。我們發(fā)現(xiàn)這樣反倒比數(shù)碼產品更有效。

每個研究項目都有得有失,而我覺得作為研究人員,我們經常閉口不提失敗的部分,而只愿意告訴別人成功了的東西。我在這里建議大家謹慎使用應用軟件,不過我發(fā)現(xiàn)中國人用這些東西比澳大利亞人多得多。去商店買東西你們也用手機,我們不是這樣的。有可能中國兒童會更能接受應用軟件這樣的數(shù)據(jù)收集方式,但在澳大利亞只能說是時機尚未成熟。

回到關于家庭的問題上來,我們得到了關于學校、學業(yè)參與度、霸凌等問題的結果。這個調查能告訴我們很多東西。而在家庭方面,我們發(fā)現(xiàn)政府應該改變資助家庭的方式,關鍵是要看家庭大小。一個大人帶著一個小孩是遠遠不夠的,不能讓孩子感到安全,一旦大人的收入能力出了什么問題,孩子就會變得非常脆弱。所以公共政策要讓家庭變得更強大,強過只有一個成年人,并且要有社會網絡。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發(fā)現(xiàn)。

我們還發(fā)現(xiàn)同齡人網絡對社會幸福感以及健康狀況有很大影響。諸如霸凌問題宣講這樣的宣講會、體驗會讓兒童感受到包容,課外活動也是。這些對澳大利亞兒童來說都非常重要。我不知道在中國是不是這樣,但在澳大利亞,兒童要懂得談足球相關的事情才能在社交當中獲得一定地位。而讓貧困兒童也能參與到課外活動當中去是非常重要的政策發(fā)現(xiàn),澳大利亞政府也正在出資讓兒童能夠多多參與這樣的活動。也就是說,貧困兒童能夠免費獲得更多的資源,能夠獲得參與課外活動的補助。非政府組織也在給予支持。學校里發(fā)生的事情很重要,但同時兒童在家里做的、能夠帶到學校去的事情也很重要。

有家庭凝聚力的話,即使家庭成員住在不同的家戶里,他們也能緊密相連。家庭成員能夠和睦相處非常重要,而家庭管理問題也沒有政府想象的那么嚴重。大多數(shù)澳大利亞兒童對家長目前管教他們的方式感到滿意。

這是個非常大的研究項目,我們想要影響政策的制定,所以我們制定了一系列的策略來達到這個目的,有些是要讓政府了解我們的結論。有些政府部門是我們項目的出資人,而我們作為研究結果的使用者要花大量的時間去首都堪培拉分享調查結果。

我們也會在中觀層面上做很多工作。我們會讓學校了解我們的發(fā)現(xiàn)。學校是兒童的匯集地,而在很多情況下,學校是聯(lián)系到兒童的唯一方式。家庭很難觸及,因為它們是分布在各個地方的,而學校則沒有太大問題。我們分析好了學校層面的數(shù)據(jù)之后給所有參與學校發(fā)了一份學校層面的報告,包括學生表現(xiàn)、霸凌情況、課外活動、學生包容度和歸屬感、健康狀況、家庭狀況等。每個學校都收到了他們自己的報告。我們在報告各處都把結論和學業(yè)表現(xiàn)聯(lián)系起來。我們有個系統(tǒng)叫NAPLAN(National Assessment Program-Literacy and Numeracy,全國識字識數(shù)測評工程),給每個學校的教學表現(xiàn)排名。你們這里有這樣的東西嗎?我知道中國參與了PISA(Programme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國際學生能力評估計劃),上海在里面。我們盡可能多地在不同數(shù)據(jù)組,還有和其他調查之間建立聯(lián)系。

我們做了很多邊緣群體和主流群體之間的比較,并且確保調查具有國際可比性。我們還把調查價值分享給了當?shù)厣鐓^(qū)。社區(qū)報告總共有四頁,專門設計成兒童愿意讀的版式。不僅兒童要愿意看,他們的家人、校長、當?shù)鼐降榷伎梢钥矗チ私膺@些兒童對于生活幸福的看法。我們研究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改變人們對貧困兒童的看法,所以分發(fā)社區(qū)報告是整個項目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我們努力讓研究的影響最大化。我們和政府、非政府組織協(xié)作,和澳大利亞其他研究項目合作,讓大家知道我們的項目跟別的不一樣。這是一開始就寫進研究方案里的。另外,我們現(xiàn)在比較關注的是要把這項調查和其他具有國際可比性的調查放在一起比較,比如說HBSC(Health Behavior in School-Aged Children,學齡兒童衛(wèi)生行為調查)。你們知道這個調查嗎?不知道中國有沒有參與進來,但這是一項非常大的國際調查,主要關注的是學齡中期兒童在學校里的行為表現(xiàn)。總的來說,我們每個階段都在想怎樣才能讓研究更上一層樓。

好,非常感謝,感謝大家的耐心聆聽。你們想要問什么問題嗎?

學生L:謝謝教授精彩的報告,我的問題是,剛剛上面有提到說有9%的澳大利亞青少年有貧困問題,那其中又有多少是原住民呢?

原住民占整個澳大利亞人口1%不到,而原住民兒童應該占所有兒童的0.9%左右。幾乎所有的原住民兒童都生活在貧困之中,但他們不是唯一的貧困群體。這個問題提得很好。大家要明白殖民這件事。如果來澳大利亞的話,對原住民問題了解得越多越好。這個問題是我們最棘手、最殘酷的政策問題。政府向原住民社區(qū)投入了大量的資金,但好像根本沒什么用。原住民的領導說這是因為政府沒有足夠重視他們的意見,白人總是把自己思考的方式強加在他們身上,簡直就像是一種暴力。所以總的來說這個問題非常難搞。(學生L:庫克船長。)庫克船長(注:“庫克船長”是18世紀澳大利亞的英國殖民者),沒錯。

甚至去原住民社區(qū)做研究都很困難,非常困難。他們根本不相信研究人員,他們覺得我們做的事情會給他們帶來傷害。要年復一年地去和他們建立聯(lián)系、建立信任才行,這在澳大利亞研究者的職業(yè)生涯中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覺得這在全球范圍內都是如此,而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親自去這些社區(qū)里面和他們溝通。像發(fā)回研究報告這樣的事情都算是標準操作了。要做研究,我們必須得有學校倫理委員會的批準。你們這里有嗎?他們會問你的研究會造成多大的不良后果,會不會對研究對象造成傷害。在澳大利亞你必須要回饋給原住民社區(qū),必須要告訴他們你的發(fā)現(xiàn),所以我們就去做了。現(xiàn)在我每做一項研究都會這么做,因為對原住民群體好的肯定對大家都好。但你絕不能調查了當?shù)厝酥笤僖膊缓退麄兟?lián)系。標準做法是,進入原住民社區(qū),詢問他們對研究結果的看法,他們說好或不好,然后你回去寫一份報告給他們。

學生M:進入原住民群體調查會很困難,那怎么跟他們建立關系呢?

沒錯,的確會很困難。我來告訴你一個有趣的故事。研究人員必須得到原住民社區(qū)的批準才能在他們那里進行研究,而他們又對大學來的人非常警惕。所以我們去見了長老——我知道中國人喜歡講老人的智慧,原住民社區(qū)也是如此。我們先和同我年齡相仿的衛(wèi)生、教育、社區(qū)工作者見面,接著是孩子,然后是其他所有人,最后我們才能去見長老,問他們要許可。我們當時開了個會,每個人都進來,坐在一張大桌子旁邊,聽我們說一大堆,他們問我們一些問題,然后我們離開。過一陣子我們回來拿批準信,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什么信,他們不愿意給我們這封信。所以我們又來一次,再次跟他們溝通,然后我們離開,但還是沒有信。然后我們又來了。下次來的時候,我們遇到了后面一批來宣講的人,他們都是老年護理人員。你知道養(yǎng)老院都是給老人、患失智癥的人、行動困難的人開的,而原住民社區(qū)的老年群體掌握決定權,但年輕人必須尊重長輩——中國也是這樣。所以沒有人能夠把誰的母親從長老委員會中剔除出去。所以最后的結果就是,這些長老都老得不能決定事情了,而子女卻還不能把他們從長老委員會中剔除。這些事情很困難,但研究人員必須學習怎么做這套工作,必須得知道,長老委員會里的人可能連筆都拿不起來,你必須找到一個可以給你寫信的人,也不能侮辱長老說他們太老了,不能寫信。所以這可能是一個非常困難的過程。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就是我們在原住民和難民社區(qū)發(fā)現(xiàn)有些父母不希望我們與孩子交談,而是希望我們去和他們交談。所以我們必須得先進去訪談父母,即使我們對父母不感興趣,我們也不得不去了解他們的觀點并告訴他們我們的理解。接著我們可以再去一次,去和親子雙方一起訪談,這樣父母可以知道我們在問孩子什么問題。最后我們第三次去家訪才能和孩子們單獨交談,因為第三次父母已經信任我們了。剛剛是誰說這樣做研究真的很費錢的?的確如此。與孩子們的良好交談是不會讓父母失望的,不然你就犯錯誤了。父母對孩子來說非常重要,所以要想找上兒童,你必須得非常尊重父母。不過,這總歸是非常愉快的事。

學生N:謝謝。您剛剛提到澳大利亞政府以前是有兒童貧困政策的,但為什么現(xiàn)在又沒有了呢?您能不能描述一下其中的過程?

澳大利亞像美國一樣,每四年一個選舉周期,這是我們民主的一部分,意味著政府每四年都會變一次。一個好政府——比如說奧巴馬,已經就任12年了,對吧?選舉周期一個接著一個,最后他必須離任。澳大利亞也是如此。上一任總理約翰·霍華德執(zhí)政了三個周期,也就是12年。但通常澳大利亞選民只會讓一任政府持續(xù)兩個任期甚至是一個任期,然后就讓他們下臺。執(zhí)政黨輪換時,新的黨派就想要做一些新的事情,改變政治話語。所以,雖然保羅·基廷任下的政府已經做出了兒童減貧承諾,但是他下臺之后新一任總理又變卦了。現(xiàn)在我們政府只談人力資本的發(fā)展。

中國的強項在于政府能夠制定長期政策。流動兒童和留守兒童的政策如果以十年為期的話,改變是真的有可能會發(fā)生的。而我覺得這也是為什么中國在世界舞臺上地位會急速上升,現(xiàn)在已經是個非常強大的國家了。我認為這是因為你們有這種長遠打算的能力,你們的制度允許長期執(zhí)政。這在有些情況下是個問題,但更多的我覺得是個優(yōu)點。

學生O:謝謝老師。兒童貧困和家庭貧困有什么區(qū)別呢,我們怎么才能區(qū)分針對兒童和針對家庭的社會政策?

這個問題很不錯。我覺得如果我們去問孩子的話,他們會說不希望有什么區(qū)別。但在澳大利亞,政府很樂意把錢投到孩子身上,而不喜歡投入家庭。這背后的邏輯是說,成年人應該能夠賺自己的錢并負起責任來。但政府很樂意為孩子們投入資金。孩子又會告訴你說他們想要家人也過得好,而不僅僅是他們自己。還記得錢的排名是多么低嗎?兒童希望他們的家庭有穩(wěn)定的住房,家人有體面的工作,而且能得到照顧。所以我認為沒有太大的區(qū)別。我在“離家關護”系統(tǒng)里面做過很多工作,里面的孩子都是被父母忽視或虐待的。這些孩子跟我說希望家人能夠照顧他們,所以其實他們不討厭家人。很多孩子還花很多工夫想要回到家里去。如果你問他們政府資助的事情,他們會說讓政府給他們的父母提供咨詢,幫助父母。如果父母吸毒,就幫助父母戒毒。家庭觀念在澳大利亞非常重要,中國可能也是這樣。你去問流動兒童或者留守兒童,他們就不會說給我一大筆錢,他們會說讓我回家,確保我和家人能夠在一起。

學生O:那也就是說,兒童貧困和家庭貧困是一個東西?

是的,但并不完全是這樣,因為家庭總是要保護兒童的,而家庭貧困和家戶貧困其實也不一樣。從傳統(tǒng)來說,貧困的測量一般是在家戶層面上進行的,但正像我剛剛說的,家戶和家庭不一樣,和孩子住在一起的人并不一定是孩子的唯一照料人和資助人。


[1]語音轉錄文字及翻譯:江頌賢,中國人民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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