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代史學刊(第21輯)
- 馬敏
- 9字
- 2021-05-11 17:33:52
·近代財稅與金融·
近代北京五金商鋪的運營資金來源研究[1]
盧忠民
內容摘要 近代北京五金商鋪的運營資金來源具有多樣性、靈活性與可操作性,是商鋪生存與發展不可或缺的生命源泉與動力。本文主要從東伙直接投資的原本、護本、護身,紅利存店不提,商鋪留存的財神股、厚成幾個方面,對商鋪資金來源的穩定性、地位、資金數量等進行論述。
關鍵詞 近代 北京 五金商鋪 運營資金
商鋪經營中需要有與之經營規模相適應的運營資金數量,這是其正常經營的先決條件。因此,經營資金的來源與運作對于企業的生存發展至關重要,在許多情況下甚至起著關乎企業生死的決定性作用。對于近代商人來說,商號資金的實力或從何種途徑取得資金則顯得越來越重要。[2]近代中國五金商品多由海外進口,其價格隨國外市場價格而變動,并受國外金融市場與匯率的影響,因此,五金業是經營風險較高的行業之一?;诖?,五金業商戶對運營資金的管理與運用尤其重視。
新中國成立以來,隨著商業史研究的逐步深入,有關商業資本及其來源之研究也漸入學者的視野,諸如日本學者藤井宏及國內學者傅衣凌、李瑚、羅一星、鈔曉鴻、封越健等發表了一批頗具代表性的成果。[3]如藤井宏認為新安商人資本形成之法,包括共同資本、委托資本、婚姻資本、援助資本、遺產資本、官僚資本、勞動資本七大類。[4]封越健則認為:“藤井宏先生所說的七種類型……并不是從總體上討論商人資本的來源,而是就商人個人經營資本而言。”進而歸納出清代商人資本的五種主要來源,即勞動收入、土地資本、生息資本、生產利潤及商業利潤。[5]鈔曉鴻認為,商業資本的原始來源有經濟來源和非經濟來源(權力)兩種,而各個商人資本的具體來源有六類:節衣縮食、合股集資、親族資助、學徒收入、小商販積累、借貸。[6]不過,這些成果多是針對前近代商業資本來源的研究,而近代的有關研究則較為欠缺,筆者所見只齊大之《近代商業企業的資金來源》[7]一文進行了歸納。爰此,筆者擬對近代北京五金商鋪運營資金來源的方式、穩定性、資金數量、對商鋪發展的作用等方面進行研究,以期深化對北京商業史的認識。不妥之處,敬請方家指正。
一般情況下,商業資本包括原始資本(啟動資金)、經營資本兩部分,而當商鋪一經正常運作,原始資本與經營資本皆可成為商鋪運營資金的來源。近代北京五金商鋪的運營資金來源概括起來主要有原始資本、商業利潤,即東伙直接投資的原本、護本、護身,紅利存店不提,商鋪留存的財神股、厚成幾個方面。這些資金如果按所有權性質劃分,又可歸納為自有資金與借入資金兩部分。其中自有資金包括直投資金(原本、護本、護身等)與商鋪留存收益(財神股、厚成)兩大部分;借入資金包括東伙紅利存店。其中,護本或護身屬于鋪東未提紅利的再投資,東伙存款屬于未提紅利存店生息,財神股、厚成屬于未分配利潤,這些又皆同屬于商業利潤的范疇,是商鋪運營資金的最主要來源與構成。因為“從微觀經濟的角度看,商人經商的啟動資金可能有許多來源,但他擴大經營規模的資金則大多來自商業利潤,而不是投入其它資財,更不會向他人借貸。即使商人并不想擴大經營,僅想保持原有規模,他所獲得的利潤只要不是隨時消耗,而有所存留,也會起到流動資金或預備資本的作用”。[8]近代北京商鋪多沿襲前近代的這種傳統商界慣例,雖有所變化,但變化不大,所以,商鋪資金來源首先是商業利潤的再投或存店,如不足營業所需時,再利用其他各種形式籌資。多數股份合伙的商鋪尤其如此。當然,由于近代商業競爭激烈與擴大商鋪規模計,很多商鋪往往是上述各種籌資方式同時并舉,綜合利用。
此外,商鋪運營資金還有一些來源,如利用商業信用籌資(賒購、發行禮券與席票)、發起供銷類合會、吸收富戶存款、向私人或高利貸借款、向銀行等金融機構貸款、集股籌資及依靠政府設立的小本借貸處等。因篇幅所限,另撰文詳述。
一 東伙直接投資
北京商鋪[9]的東伙直接投資,有鋪東原始投資、后繼追加投資與東伙存店紅利三種,即學界通常所說的原本與副本。[10]一個商鋪在開設之后,一經正常運營,其原始投資即啟動資金,就表現為運營資金中的原本,而后繼追加投資則以護本、護身為表現形式。東伙存店紅利也是商鋪直投資金的主要來源。
近代北京商鋪的資本組織形式有獨資、合伙及公司制三種。獨資商鋪的資本組織最簡單,“需資不多,危險性少,事務簡單,一人即可主持”。[11]獨資商鋪是傳統商業的主力,在近代仍占相當比重,其籌資方式較為簡單,一般遵照“將本求利”原則,即用現有本錢進行經營。獨資商鋪按資本經營方式又分為自本自營、自本他營兩種。自本自營,即自東自掌,這種獨資商鋪的最初資本一般來源于自家日常積蓄,所以本錢較少、規模較小,其中不乏連家鋪、連家商店或某些前店后廠的小店。并且由于家店不分,店東日常家庭開銷也從店內支取,賬目模糊,有的就沒有賬本,其運營資金也就沒必要劃分成原本、副本,所以本文不以此為研究的重點。盡管也有些獨資商鋪規模較大、資本雄厚,如北京瑞蚨祥綢布店、同仁堂藥店、稻香春南味食品店等,但為數極少。況且瑞蚨祥還是雇人經營,稱“水牌掌柜”,而非自東自掌。
領本經營的獨資商鋪與股份合伙[12]商鋪,因有東掌之間、各鋪東之間的復雜利益關系,所以鋪東投資有原本與副本之分。原本的增加一般要通過護本、護身等名目進行擴展。副本包括兩部分:一是“護本”或“護身”,二是東伙存店紅利。副本雖在結算時不參與分紅,只享受利息,卻是商鋪的實際運營資本。相較而言,股份合伙是近代資本組織的主要形式,且較為復雜,所以,本文研究東伙直接投資時主要以此為重點。公司制商鋪不是近代北京商業的主流,本文所述原本、副本與此無關。
1.原本
最初用于商鋪啟動的資金,一般稱為原本,即合伙股東的合約投資,是商鋪的名義資本,只享受紅利,沒有股息,亦稱“錢股”、“銀股”、“東股”、“東本”。原本數額及份數一般要列入合伙契約,并注萬金賬存照。下以北京萬豐順銅鐙局的股份合伙契約為例,說明此店股東投入原本情況:
立領本合同人江玉田今領到
萬和成、三益泰、聞茂齋、萬豐泰出本市平松江銀四百兩整,共成東本,同心議定,在京都東河沿路南小門內設立萬豐順銅鐙局一座,生利計開:萬和成出本銀一百兩整作為東股五厘,三益泰出本銀一百兩整作為東股五厘,聞茂齋出本銀一百兩整作為東股五厘,萬豐泰出本銀一百兩整作為東股五厘……東伙均按三年后提用余利銀兩。言明支八成存二成,各存余厚,概不準長支短借。……
中人 公聚德 德聚興
大清光緒十四年三月十五日 立[13]
上述合同表明,萬和成、三益泰、聞茂齋、萬豐泰四家合伙開辦北京萬豐順,各出本銀100兩,共原本400兩,計2股,每股200兩。同時規定三年后提用得利,提紅利時要支八存二,如分紅100兩,要存入商鋪20兩,且不能長支。這不僅體現了商鋪合伙人對原本銀的高度重視,也對如何進行運營資金的積累有了明確規定,因為這關系到未來商鋪能否進行正常運轉及盈利。
鑒于原本銀在商鋪開設初期的重要地位與作用,有必要分析一下北京商鋪的股東投入商鋪原始資本量的一般情況(見表1)。
表1 近代北京商鋪股東原本數額明細
表1顯示,北京五金行原本銀投資一般在4000元以下,鋪東股份數一般在4分以下,每股資本額一般在1000元以下,超過此限的只是少數。這說明北京五金商鋪的規模及發展空間是較小的。原本最多的是天津三益泰,高達42000兩,每股6000兩;最少的是北京萬豐順,只有400兩,每股200兩。天津三益泰每股資本額是北京萬豐順的29倍,原本銀前者是后者的104倍??梢?,同是五金商鋪,在原始投資方面京津兩地相差懸殊。這表明,天津五金商鋪的資金需求量、發展潛力和規模遠大于北京。就連萬慶成在張家口的分號萬豐永五金店的原本銀及每股銀數也比北京大部分五金商鋪要高。北京五金行除萬慶成外,與本市其他行業商鋪如長和厚絨線帽鋪、億豐祥綢緞洋貨布鋪等相比,在投入原本銀方面也占劣勢。此外,其與合股投資3萬兩開業于1902年的東興樓飯莊、[14]開設于1917年集股大洋1萬元的大有油鹽糧店[15]相比更是相差甚遠。這皆表明近代北京五金行原本銀的投入量一般低于本市其他行業及其他城市的本行業商鋪。
總之,近代北京商鋪的鋪東一般是以獨資或股份合伙形式向商鋪直接投資。由于商鋪的原本總額沒有現代企業注冊資本及最低限額的要求,所以各商鋪股東所投原本多寡不一。盡管原本在商鋪運營中的地位非常重要,但北京商鋪原本量卻遠低于天津等地及北京其他行業商鋪。
2.護本與護身
護本或護身,是在商鋪規模和業務不斷擴大后,為增加實際運營資本量、保護股東的股份、防止經營風險,在商鋪盈利分紅并保持原有股本量的基礎上,按股東股份比例,由鋪東和有人力股者從其應分紅利中提留于商鋪的資本。一般情況下,鋪東提取的部分紅利稱“護本銀”,持人力股者提取的則為“護身銀”。商鋪提留或收取護本、護身時,一般按照銀、人股數及議定的每股標準計算,一般要注入萬金賬存證,且不得隨意抽取。護本、護身資本追加于原本之后,仍歸個人所有,商鋪只付息不予分紅,被當作實際周轉資金使用。通過護本、護身方式,在不改變銀股數的情況下,可增大每份銀股的資本額或單位投資額,最終增加商鋪的資本總額。
從北京五金行賬本看,護本、護身金的籌集有兩種方式:一是于賬期分紅時扣收。多數商鋪在最初成立時的第一、二個賬期,一般無護本,可能是分紅少的緣故。以后隨著盈利及分紅數額的增多,始有護本出現。護本提取比例依分紅多少而定。二是當紅利不足時由股東自籌。這表明有些北京商鋪的護本銀并非像山西票號那樣完全由盈利中提取。如北京萬豐德五金店宣統元年賬期時共盈利142.5兩,每股應分21.92兩,鋪東萬豐順、江硯堂分別占3股、1股,所以他們所分紅利分別是65.76兩、21.92兩,而他們此賬期投入的護本銀分別為300兩、100兩,[16]即在分紅之外又分別自籌資金234.24兩、78.08兩作為護本。不過,從總體上看,護本、護身金的提取還是以第一種方式為主。
商鋪一般要提取分紅的多少作為護本或護身資金呢?我們以北京萬豐泰五金店為例詳述(見表2),因為在現存的檔案中只有此商鋪的數據最全,尤其有護身情況的相關記載,其他商鋪至今未見。
表2 1892—1898年北京萬豐泰五金店所提護本、護身資金比例
表2顯示,在萬豐泰最初成立的幾年內,所提護本占各股東銀股分紅的比重較大,以后隨著商鋪資金漸趨充足,所提護本的比重也漸漸縮小。1892年萬豐泰四個原始股東所提護本分別是1200、800、400、400兩,是股東原本的一倍,占各自所分紅利的88.9%。然而,到1895年,商鋪盈利與各股東的分紅增加,所提護本數未變,占各股東所分紅利的比例卻下降了8.9%。到1898年,商鋪盈利與分紅未減,所提護本卻比上年下降了25%,占股東所分紅利的比例較1892年、1895年也分別下降了28.9%、20%。這表明所提護本多少雖依分紅多少而定,但也不盡然,分紅多不一定要多提,還要看各商鋪的規模大小和對資金的需求量。到商鋪資金足以維持其正常運轉時,一般就不提護本了。即護本的提取,各商鋪一般根據具體情況,用時則提,不用即停。當然,提取護本的數額一般不超過當年所分紅利。
依表2,護身金的提取比例也呈下降趨勢。1892年張恒豐、李德和被提護身金分別是600、400兩,分別占其所分人力股紅利的47.6%、49.4%。照理說,二人所提護身銀占其身股所分紅利的比例應該是相等的,為何還相差1.8%呢?筆者認為這可能是當時在計算提取護身數額時不夠精確,為“湊整”所致。1895年張、李人力股的分紅有所增加,但所提護身銀還是600、400兩,占人力股分紅的比例較前分別下降了4.7%、5.0%。到1898年時,二人的人力股分紅數未減,但并未提護身銀。這表明,商鋪在需要資金時,一般要在當年所分紅利中優先提取護本銀,護本銀不足時,再提取護身銀,且所提護身銀的比例雖有所下降,但變化不大。
作為商鋪營運資金的主要來源,護本、護身與原本之間是有區別的(見表3)。
表3 1889—1938年北京萬豐泰五金店的原本、護本、護身比較
由表3我們可得出如下結論:
第一,從資金來源的穩定性上看,原本最穩定,護本次之,護身最差。1889—1938年萬豐泰原始資本各賬期一直為1400兩,無實質性的增減變化,所變的只是1935年“廢兩改元”后銀洋折算數額的變動。護本在1889—1895年間變化較大,主要由于當時各賬期都在從分紅中提護本金,而護本金是累加的。1898—1938年間不再新提護本,無須累加,所以各年只是維持以前的護本金額,使之穩定。1935年后的變化也是由銀洋折算引起,不影響其穩定性。護身銀的穩定性較差,一般是隨人力股持有人的死亡而有較大變動。張恒豐、李德和的護身銀初為600、400兩,1895年升為1200、800兩,直到1911年沒有變動。但到1914年時李德和的護身銀變為500兩,較前減少了300兩。這主要是由于李德和1902年去世之后繼續分紅三賬期,至1914年被“裁去身股四厘,并撤去護身銀三百兩整,下剩身力股五厘,并有護身銀五百兩整,以作永遠股分”。[17]同樣,張恒豐1912年去世,到1923年時被“裁去身股六厘,并撤去護身銀四百兩”,[18]所以其護身銀變成800兩。這表明護身銀是隨人力股持有人的死亡后人力股的減少而減少的,但并未完全消失,與山西票號的護身規定不同。在山西,人力股持有人死亡則身股消失,相應護身亦隨之無存。[19]
第二,從原本、護本、護身占總資本的比例看,原本與護身皆呈降勢,護本呈升勢,護本在總運營資本中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原本占總資本的比例由1889年的50%直降為1898年的11.2%,9年間下降超過3/4。以后雖有增長,但增幅很小,說明原本在萬豐泰總資本中的地位基本呈下降趨勢,其主要作用到后期是為股東分紅提供依據而已。相反,護本在此商鋪資本運營中的地位卻漸呈上升之勢。護本由1889年占總資本的50%,逐漸升至1923年的77.1%,直到1938年基本穩定。這表明,護本是萬豐泰資本運營中的主要資本,也確實起到了“保護資本”的功用。護身占總資本的比例雖有增有減,1892年為15.2%,1895年最高為19.2%,1923年最低為11%,但總勢趨于減少。不過,與原本比較,其地位也不容忽視。
總之,近代北京商鋪將股東分紅通過護本、護身轉化為資本,擴大了原始資本的基礎,可提高商鋪實際運營資金的充足度,利于商鋪拓展業務和擴大規模,同時也避免了外人參股,為股東帶來更多收益。
3.東伙紅利存店
東伙紅利存店也是商鋪實際運營資金的一大來源,即鋪東、掌柜與伙計將所分紅利存店,日常生活所需按一定比例從店支取,商鋪要按期付息,稱為“浮存銀”。北京五金商鋪多為三年一個賬期,賬期結賬后東伙所分紅利必須全部存店,平時用款只能預支,預支款項下賬期從各自所分紅利中扣除,且支取數額非常有限,[20]所以,在這種商界慣例下的“東伙紅利存店”款項只能是商鋪名義上的借入資金,而實際卻起著同東伙直接投資一樣的作用。近代北京五金行一般將東伙存店紅利作為后備資本進行管理,一些商鋪在成立合約中對存款的數量還有硬性規定。如萬和成五金行規定“東伙均按四年后提用得利,支八存二,各存余厚”;[21]萬豐泰、萬豐成、萬豐順等五金行規定“東伙均按三年后提用得利,支八成存二成”;廣聚興五金行也規定“號中生意發達時如欲舉辦培增資本,培增之數按每股于每屆大賬后,由所得余利內提出十分之二成,例如每股應分千元,提出二百元,依此類推”。[22]上述規定有兩層含義:其一,三年或四年賬期內,本應按月或其他形式分給職工的工資、獎金等被商鋪強制性地扣留,并規定不到賬期不可分配,期限內的利潤顯然成為經營資金。其二,上賬期職工所分紅利也不能全部提出,只能提80%,剩余20%須存店內。這20%的紅利顯然也成為商鋪的運營資金。同時,允許提出的80%紅利,也不可一次性提走,是在三年或四年內分提。這意味著,這些紅利在未全部提走之時,仍是作為商鋪的運營資金使用。可見,商鋪占用東伙所得收入款項的時間之長,數量亦應非常可觀,當然也與各個商鋪的盈利多寡有關。
那么,通過東伙存店紅利能籌集到多少運營資金呢?1926年,萬和成五金店作為萬豐泰五金店的股東之一,在萬豐泰的浮存銀高達10500兩白銀,而當年萬和成在萬豐泰的原本、護本銀才4500兩。[23]萬和成1929年賬期東伙共17人,分紅計36900兩,加上賬前的剩余存款,共有存款37848.38兩。[24]可見存款數額確實巨大。不過,也不可對此估計過高,因為職工有應支權利,商鋪能實際運用的東伙存款與應支數額是成反比的。為全面了解存款數額與應支比例,以邸占江、謝永昌、呂文杰三人為例進行比較分析(見表4)。
表4 1929—1938年各賬期萬和成部分職工預支與存款比較
表4中,邸、謝二人存款額各年呈升勢,升幅最大的是1938年賬期,可能是抗戰初期商鋪為充實運營資金計,盡量減少支取款數額所致。呂之存款數額較小,1929—1932年呈降勢,1932—1935年略有增長,至1938年才有大幅度提高,這說明存款的多少,不僅與各人所占股份、商鋪各年盈利有關,還和當地及國家政治經濟形勢所引起的商鋪經營管理策略有關。同時,對同一人同一賬期而言,支取額越少,則存款越多。職工人力股份越多,分紅越多,則其存款越多,存款占總分紅的比例也越大。從存款總額看,三人各年共存7320.22兩,而萬和成各股東原本共有10000兩,前者已達后者的73.2%。而在萬和成中占有銀、人股份的共17人,這三人又是其中所占股份較少者,如果將17人存款全部清算,則數額相當大。這說明數額可觀的東伙存店紅利確實是商鋪實現盈利的一大資金來源。
事實上,有些商鋪的應支款項并不按“支八存二”的規定執行,支多少或存多少非常靈活,使得這些商鋪支大于存,超支嚴重,剩余款不多(見表5)。
表5 1926—1932年萬和成部分職工預支與存款比較
表5顯示,分紅多的人支取的款額不一定多,如1929—1932年繩俊吉分紅3000兩,而只支了313.69兩;呂文杰分紅600兩,卻支了610.31兩,前后相差懸殊。這意味著各職工支取額占分紅額的比例不定,即不是按“支八存二”的比例支款的,比例最高的是呂文杰101.72%,最低的是繩俊吉10.46%,前者是后者的近9倍。即繩是按支一存九,邸近似于支八存二,謝大于支八存二,呂支十存零的比例支錢。這樣,支多而存少,所以到1932年結賬時邸、謝、呂皆出現了負存款。盡管四人在1929年共分紅6600兩,減去前三年的總支款4538.3兩,尚存2061.7兩,但其后的三年四人共支3427.96兩,到1932年結賬時四人卻欠店內1366.26兩。這一方面說明超支不利于商鋪資金的運作,另一方面說明支存款比例的不確定,會使店員產生不平衡感,不利于他們勞動積極性的提高。
總之,東伙紅利存店,不僅可擴充商鋪營運資金,借以炫耀商鋪實力,也為商鋪和鋪東帶來一定的收益,而且在商鋪發生重大損失或倒閉時,可用鋪東存款直接抵償債務,抵御風險,以負無限責任。但也要注意職工支存款比例的確定及超支問題,以調動職工的勞動積極性與商鋪資金的運作。
二 商鋪留存收益
近代北京商鋪內部留存的資金,屬于未分配的商業利潤,無須商鋪通過一定方式去籌集,而直接由商鋪內部自動生成或轉移,是商鋪資金的主要來源之一,主要包括提取公積金性質的財神股和各種隱藏在商鋪中的厚成兩種。
1.財神股
“財神股”,是為夯實營業資金基礎從賬期所分紅利中按其所占股份提取的基金,它“相當于未分盈余,用來作為平衡盈虧,是屬于東(資本家)西(各級經理)共有的”。[25]出于信仰與迷信,這部分基金以“財神”的名義占有,實為商鋪未分配盈余,并作為日常營運資金使用,類似現在的盈余公積金。[26]財神股之所以能成為商鋪的主要資金來源,是因為在商鋪每至賬期分紅時,財神股與股東的銀股、伙友的人力股一樣,按其所占有的股份多少參加紅利分配,但每遇虧損年份則不提(即貫徹無利不提原則),所提款項逐年累積。其實,這是商鋪變相的資金積累方式。而在山西票號中,財神股只存賬一次,在提新財神股時要先分掉去年的舊財神股,并且不管商鋪盈虧與否皆要預提一定數額。[27]這是北京五金商鋪的財神股不同于山西票號的特色之處。
商鋪到底能利用財神股籌集到多少資金呢?可以利用其各賬期分紅金額來說明(見表6)。
表6 1926—1938年北京五金商鋪的財神股份各年分紅金額統計
表6顯示,同一商鋪,由于總股份的變動及盈利的增減變化,每股分紅各年不一,盡管各年財神股份不變,但其所分紅利數各異,即集資多寡不同;同一商鋪或不同商鋪之間,財神股份的多少,與其所分紅利的多寡并不一定成正比。只有當總股份與盈利皆一定時,財神股份越大,其所分紅利則越多。如萬豐泰財神股份僅為2厘,但其各年所分紅利卻大于其他幾個財神股份為5厘的商鋪。財神股份同為5厘的萬慶成、萬慶和、萬豐順、萬豐德,歷年分紅也相差懸殊。利用財神股進行資金積累的數額非常可觀,如萬豐泰1926—1938年共積累資金8340元,而萬豐泰各東家原本、護本、護身只有14717元,即財神股積累的資金占股東總投資的56.7%;而同時期萬豐順、萬豐德則分別為74.8%、43.1%。這表明,財神股在萬豐泰、萬豐順、萬豐德的資金運營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財神股分紅額雖然是逐年滾存,但有些年份由于經營不善等而遭受損失時,也要提這部分資金去抵債、應對其他風險或其他未知用途,從而使財神股的集資總額有所減少。所以上述對財神股所得紅利進行的絕對累加值在實際賬面上可能顯示的要小一些。下文以萬豐德、萬豐順為例進行分析(見表7)。
表7 1912—1932年萬豐德、萬豐順五金店財神股分紅與實存金額比較
依表7,萬豐德1915—1930年的財神股共分紅619.1兩,而其1932年賬面實際滾存僅333兩,這當中還要除去1915年最初的存額31.5兩,即事實上1915—1930年財神股共實存僅301.5兩,較之財神股所分紅利少317.6兩,如何解釋這減少的部分?原來,1918年財神股分紅155.4兩,加上賬期前實存的91.5兩,計246.9兩,而1921年賬面上卻只記73.7兩,實際減少了173.2兩。同理,1924年賬面上又比實際減少了144兩。這樣,1921年、1924年兩賬期共減少了317.2兩,恰好約等于財神股1915—1930年所分紅利與其賬面實存部分的差額317.6兩。這其中0.4的誤差乃是筆者進行四舍五入計算時所致。至于1921年、1924年兩賬期減少的317.2兩財神股累積資金用于何處,賬本對此并未做說明。但至少可以認定,財神股作為萬豐德主要的資金來源,確實被當作運營資金使用過。同樣,萬豐順的財神股也存在上述問題。
對同一商鋪而言,影響財神股集資總額的因素主要有三點:
一是財神股所占份額的大小。在同一賬期,總股份一定時,財神股份越大,則其分紅越多;在不同賬期,當總股份與商鋪盈利皆一定時,財神股越大,則分紅越多。不過,北京商鋪的財神股,一般為5厘股份,多于或少于5厘的則不多見。財神股較為穩定,一經確定股份為幾厘后,一般不會更改。如1926—1938年,萬和成、萬慶成、萬慶和、萬豐順、萬豐德的財神股份皆為5厘,萬豐永、恒盛木廠皆為10厘,萬慶泰為6.5厘,萬豐泰為2厘。但也有例外,如億豐祥綢緞洋貨布鋪財神股初為10厘,后因連年虧損更換鋪東,財神股份也隨之更改,規定賬期“除凈開銷外,贏余得利,先提出十分之一作為財神股,以為保護營業永久鞏固之用”。[28]這意味著億豐祥將財神股置于賬期盈余得利的優先提取地位(當然,虧損年月仍不提?。?,剩余紅利再均分給鋪東和有人力股者。此種財神股份額的確定方法,為五金行商鋪所無。這也間接反映了商鋪盈利的穩定,決定財神股的相對穩定。所以,各店財神股份的占有情況較為復雜,有的于商鋪成立合約中即給予確定,有的于商鋪改組或重組時確定,有的則是臨時約定,當然也有些商鋪始終就無財神股之規定。
二是商鋪盈利的多寡。在總股份與財神股份額皆一定時,商鋪盈利越多,則財神股分紅也就越多。反之則否。這在表6中體現得一目了然。
三是商鋪總股份的增減。盡管財神股數各年比較穩定,但商鋪各賬期人力股份的增減較為頻繁,致使總股數也相應增減,又由于商鋪一般是按各方所占股份均分盈余,所以在同一賬期,當盈余一定時,總股份越大,財神股分紅則越少,反之則否。
各賬期財神股分紅數額為多少才能使商鋪更有效地積累資金呢?即提取盈余的百分之幾作為財神股紅利。這可用財神股數占總股份的比例來表示。因為盡管財神股紅利提取比例,本應是各賬期的財神股分得紅利與紅利總數的相比所得,但鑒于紅利總數有時為湊整要去除尾數,有時要拿一部分饋送伙友,如2183元紅利,有的商鋪只以2000元來分配,其余送伙友,有的商鋪賬面記載這些余數的去向,有的則不記載,所以得出的財神股紅利提取比例準確度差。相反,東伙總股數在同一賬期是確定的,用財神股數與其相比所得數據要相對準確一些(見表8)。
表8 1926—1938年北京商鋪的財神股份占總股數額的比例
續表
表8顯示,財神股份占總股數額的比例最大的是萬豐順,1929年高達11.9%;最小的是萬豐泰,1938年只有1.9%。由于商鋪一般是按各方所占股份均分盈余,所以,對同一商鋪而言,在盈利一定時,表中數據越大財神股的分紅也就越多。對不同商鋪來說,表中數據的大小雖然不能說明財神股實際分紅的多少,卻表明資本家通過財神股積累資金程度的強弱。從各商鋪歷年數據的變化趨勢看,除萬慶成外,其他幾個商鋪的財神股份占總股數額的比例盡管各年有增有減,但增減幅度皆不大,總趨勢是下降的,說明資本家通過財神股實現資本積累的程度有所減弱,伙友的分紅或饋送可能會有所升高。
1953年萬和成的合伙契約上規定盈利“先提百分之十作為公積金”。[29]現在的企業一般也是提取凈利潤的10%作為法定公積金。然而,近代北京商鋪對此無統一規定。從表8幾個商鋪的平均值看,最高的是10.46%,最低的2.04%,總平均5.9%,所以,一般皆低于10%,即低于現在的一般工商企業10%的公積金提取率。至于近代北京商鋪的財神股份占總股數額的比值應為多少才算是最佳值,筆者尚無力論及。
總之,鋪東將部分未分利潤以“財神股”之名義存于商鋪,實質上是對商鋪追加投資。這樣,商鋪不僅籌集了足夠數額的資金,在一定程度上確保了流動資金的充足度,而且使資金成本最低,從而更利于商鋪的生存與發展。
2.厚成
厚成,是商鋪經過一定時期經營后,隨著業務擴大對運營資本的需求,特別是為了防御風險,東掌為鞏固資源,在年終或賬期結賬時,將應收(外欠)賬款及現存資產予以一定折扣,以達到賬面資產額低于實際資產額的目的。商鋪厚成的范圍,據1932年萬和成五金店《萬年聚金賬》載,主要包括存貨升價銀、現金折扣銀、投在各支號(萬慶成、萬慶和、萬豐泰、萬豐順、天津萬聚泰)的原本和護本銀、建筑鋪底銀、公積股銀等六項資產。[30]這表明厚成包括所有被隱藏起來的未分配盈余。由于此種厚成能在賬面上表現出來,所以也稱“明厚成”。另外,還有一種不見于賬面,一般是通過壓低盤貨價格的辦法實現,因其能大量縮減資產價值而不露痕跡,所以稱“暗厚成”。暗厚成一般不列入正賬,從而為我們估計北京商鋪的實際運營資本帶來了很大困難。
不管是明厚成,還是暗厚成,一般是被隱藏在商鋪外欠款、存貨、存款或鋪底等資產中,并作為商鋪的實際運營資金使用,也是商鋪資金的主要來源之一,只是較為隱蔽,不易被外人注意而已。
如何取得厚成,以充實商鋪資金實力呢?
厚成的獲得,俗稱打厚成,即商鋪通過何種方式來獲得厚成,以使賬面資產遠遠小于實際資產。打厚成的方式主要是通過對商鋪外欠款、存貨、存款或鋪底等資產進行打折計算入賬,打折多少各店不一(見表9)。
表9 近代北京五金商鋪打厚成的折扣數統計
續表
表9顯示,存貨與外欠兩項是最常見的打厚成對象,鋪底、現款、存款及總號在分號所投原本雖在某些商鋪也較為常用,但遠不如存貨、外欠普遍。各店打厚成時所定折扣數各異,即使同一商鋪,因打折對象不同,各年折扣數也有差異。為全面了解通過打折隱藏利潤的辦法以積累資金的過程,下文結合表9并以“存貨”為例詳述。
由于一般商鋪的存貨價值較大及存貨價格易于操作,通過壓低期末存貨總值的方法來打厚成是減少資產的賬面價值的常用方法,這樣就使商鋪厚成的大部分隱藏在存貨中。其主要方式有二,一是盤貨時的價格控制,二是盤完貨后的按折扣入賬。
對于盤貨時的價格控制,有的商鋪有明文規定,如協升號五金行“年終結算盤查物品,按原價計算,倘市價低于原價時,按市價計算”。[31]不惟北京,天津三益泰五金店對盤貨價格也有規定:“倘各貨如有跌落時,即可減輕,如價增至逾高,亦照舊例價目為準?!?a id="w032">[32]商鋪這樣做主要是因為“貨物價有高低,有漲者,仍按原價,如有落者,減抄存”,其目的主要是“圖永久之基”。[33]可見,這些商鋪不管市場價格高低,皆以各年的最低價格盤貨,這必然與其實際出售價格有較大差距,從而隱藏了利潤,使商鋪的厚成增大,并在事實上充實了商鋪的運營資金,存貨多的商鋪尤其如此。
盤貨完成后,資本家為多打厚成,還要將盤貨結果再按一定折扣入賬。當然,各商鋪存貨打折的多寡差別較大。表9中,打折數最小的是萬慶和,1908—1938年按7折入賬,最大的是萬豐德1924年按9.5折入賬。從總體上看,存貨價值入賬以7—8折為主,各店平均為7.9折。打折數越小,商鋪隱藏的厚成越大,其實際運營資金也就越多;反之則否。例如,萬豐泰1935年的存貨價值共合洋27499.95元,[34]這是經過價格控制盤貨后的實際存貨價值,但如果對此按7.5折計算入賬,則變為20624.96元,比實際價值少了6874.99元,即比原來減少了25%,減少的這部分存貨價值即是所謂的厚成,實則是商鋪對利潤的變相隱藏。萬豐泰僅1935年一個賬期就隱藏了6874.99元的存貨,如各年累積起來,則其數額是非常驚人的。對此種積累資金的竅門,自1933年就在天義順醬園當會計的劉英杰曾有深刻描述:“今年九五折,明年則等于九折,后年就等于八五折,以此類推,企業的資金積累一年比一年雄厚。”[35]這就是打厚成作為商鋪資金主要來源的秘訣。
對同一商鋪來說,存貨折扣數一般比較穩定,經年成習,不會輕易更改,如萬豐泰1895—1938年存貨一直按7.5折計算,40多年間從未更改過。又如萬慶成1914—1938年存貨皆按8折計算。當然,有些商鋪根據經營狀況也會對存貨扣數進行適當調整。有的商鋪成立初期打折稍大,以后隨著規模的擴大及盈利的增加就會減少扣數,增大厚成。如萬慶和1902—1905年存貨按8折計,而1908—1938年則按7折。也有的商鋪與之相反,開設初期因資金短缺就多提厚成,存貨折扣就小一些,以后隨規模及盈利漸增,折扣也隨之變大。如萬和成1861—1885年存貨按7.5折計算,1888—1938年則按8折。更有一些商鋪,由于市場多變,同業競爭激烈,有時不得不為鞏固營業根基、穩定運營資金著想,因而要時常更改折扣數以保歷年平衡。如身處通商大埠的天津萬慶泰五金店1925年存貨按6.2折計算,1928年按6折,1931年按5折,1934年則無折扣,1937年按7折。[36]這表明,規定多大的折扣數來打厚成,各商鋪一般是根據自身具體情況及當時的政治經濟形勢而定,不可一概而論。
除存貨易于多打厚成外,外欠款項由于有不能如數回收的風險,一般也要打折計算存賬。其打厚成的折扣數根據賒賬人的信用指數、欠款數額來定,一般在5折以上。不過,在商業蕭條或震蕩時期,由于造成壞賬的可能性加大,有的商鋪甚至將折扣打至3折、2折,甚至1折。如廣聚興五金行1926年底賬期外欠款項為2496元,按2折計算入賬,合洋499.2元;1929年底外欠1291元,照1折計算僅合洋129.1元。折扣數的降低,一方面意味著當時的經濟形勢惡化,商鋪營業不景氣,不賒銷無買賣,賒銷又面臨款項有時常收不回來的危險,顯示了商家對待外欠的一種無可奈何的舉措。另一方面,以如此低的折扣來計算外欠款項,如果能如數收回的話,廣聚興隱藏的厚成可謂大矣。這樣,外欠數額越大則隱藏厚成越多,商鋪運營資金則越大。
關于何時及是否使用打折扣的方法來隱藏厚成,各商鋪也有差異。有的商鋪開設后的第一個賬期即按所訂折扣盤貨及計算外欠、現款、存款、鋪底等,如萬和成五金行。有的則是從成立后的第三個賬期開始對外欠及現存資產打折扣,如萬豐泰五金行、萬慶和五金行等。有些商鋪只是部分資產打折扣,如萬豐順、萬豐德無存貨折扣。也有些商鋪始終就不打折扣,如北京長和厚絨線帽鋪、億豐祥綢緞洋貨布鋪、天津萬豐泰五金行、天津三益泰五金行、張家口萬豐永五金行等。至于為何有如此多的差異,筆者尚未搞清楚。但上述差異至少可以說明近代北京商鋪經營策略的差異、防御風險意識的強弱,及商鋪實力大小、經營狀況的好壞、對資金需求的多寡與急緩等情況。
在近代北京商鋪中,通過打厚成來隱藏利潤最典型的要屬北京瑞蚨祥綢布店,它比其他同業或行業隱藏得要多一些。僅1918年西鴻記隱藏的厚成就相當于當年所分利潤的10倍。不過,“瑞蚨祥沒有賬面厚成,而不見于賬面的厚成卻十分大”。這樣,“即使存貨價值百萬,在賬面上也不過登記二三十萬”。[37]瑞蚨祥主要通過固定資產不入賬、盤貨時的固定“劃價”、“甩”貨不入賬等方法來隱藏厚成。[38]這些方法皆是北京五金商鋪未使用過的,也是瑞蚨祥能過多隱藏厚成的奧秘所在。
厚成作為商鋪資金積累的主要方式之一,其作用主要有三:
其一,擴大營運資金。厚成的實質就是利潤的再投資,是剩余價值直接轉化為資本,起資本的作用但無資本之名,它起著和資本主義企業里的公積(surplus)相同的作用。[39]這有利于降低籌資的外在成本,為企業擴大再生產奠定基礎。
其二,保本,即按實物計算保障原投資本不受侵蝕。[40]這就要求紅利分配只能是商鋪利潤或留存收益,而不能來源于原始投資。其目的是維護鋪東的投資權益。
其三,增強商鋪償債能力與抵抗風險的能力,利于提高商鋪經營的安全與穩定性。如北京糧食業商鋪在年終結算分配時,一般商號都注意要留些“厚成”,“即負債部分照實計算,資產部分打折扣,低估一些,并扣除折舊、呆賬,這樣年年積累,營業即能日益殷實穩固,遇有困難挫折,也不至于一蹶不振”。[41]北京王麻子刀剪店就是因為經營多年留有厚成,所以在七七事變后,日偽政府限制刀剪等金屬制品生產,并嚴禁運出京城,許多刀剪店倒閉的情況下還能維持門市。[42]
不過,厚成作為一種經濟現象,一方面確實充實商鋪營運資金,另一方面,因商鋪所打厚成的多少直接牽涉到鋪東、經理與其他有人力股伙友的切身利益,如果對這種利益關系處理不當,有時會造成東伙間矛盾重重,甚至是上下離心。如北京瑞蚨祥由于隱藏的厚成較大,賬面利潤變低,西方分得的利潤減少,于是造成了瑞蚨祥“東西之間的矛盾”。[43]其次,商鋪對厚成的積累沒有一定限度,比如資金積累到多少就不再打厚成了,即對商鋪的超額累積厚成并無明文規定,這也是商鋪打厚成策略的亟須改進之處。
總之,厚成作為近代北京商鋪的一種較為常見的抵御風險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商鋪正常經營所需的流動資金,增強了商鋪償債及平衡盈虧的能力,成為商鋪未來盈利的一大因素。這種未雨綢繆、居安思危、穩健經營的管理理念,使得一些北京商鋪在多災多難的近代中國仍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甚至出現了一些馳名中外的老字號。
三 結語
近代北京商鋪的資金來源概括起來主要有鋪東直接投資、商鋪留存收益、利用商業信用、起會集資四種。原本在商鋪運營中的地位非常重要,但北京商鋪原本量遠低于天津等地及北京其他行業商鋪。護本、護身金一般于賬期分紅時扣收,提取比例依分紅多少而定。護本在總運營資本中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護身金的提取比例呈下降趨勢。數額可觀的東伙存店紅利在一定程度上擴大了商鋪營運資金,同時在商鋪發生重大損失或倒閉時,可用鋪東存款直接抵償債務,抵御風險,以負無限責任。但職工支存款比例的不確定,會使店員產生不平衡感,不利于他們勞動積極性的提高,超支也不利于商鋪資金的運作。商鋪內部留存的資金,屬于未分配利潤,主要包括財神股和厚成兩種。資本家通過財神股實現資本積累的程度有所減弱,伙友的分紅或饋送可能會有所升高。存貨與外欠兩項是最常見的打厚成對象,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商鋪正常經營所需的流動資金,增強了商鋪償債及平衡盈虧的能力。總之,近代北京商鋪的運營資金來源具有多樣性、靈活性與可操作性,是商鋪生存與發展不可或缺的生命源泉與動力。不過,也存在一些諸如強制職工紅利存店、厚成的提取無上限、利用民間會社籌資有攜款潛逃等弊端發生。如何興利除弊,既利于資金籌集,又確保商鋪良性循環發展,同時彰顯商鋪形象與信譽、提高全體職工的勞動積極性,是擺在經營者面前的一大課題。
(作者單位:東北大學秦皇島分校)
[1]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民國北京五金商鋪研究(1917—1940)”(項目號:17FZS038)及東北大學中央高?;究蒲袠I務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培育項目(項目號:N172301006)階段性成果。
[2]齊大之:《近代商業企業的資金來源》,《新理財》2004年第7期。
[3]傅衣凌:《明清時代商人及商業資本》,上海人民出版社,1956;〔日〕藤井宏:《新安商人的研究》,傅衣凌、黃煥宗譯,《江淮論壇》編輯部編《徽商研究論文集》,安徽省人民出版社,1985;李瑚:《關于清初商人和商業資本的幾個問題》,《中華文史論叢》1983年第3輯;羅一星:《試論明清時期的佛山商人資本》,《廣東社會科學》1985年第3期;鈔曉鴻:《明清時期的陜西商人》,《中國經濟史研究》1996年第1期;封越?。骸墩撉宕倘速Y本的來源》,《中國經濟史研究》1997年第2期。
[4]〔日〕藤井宏:《新安商人的研究》,《江淮論壇》編輯部編《徽商研究論文集》,第169—170頁。
[5]封越?。骸墩撉宕倘速Y本的來源》,《中國經濟史研究》1997年第2期。
[6]鈔曉鴻:《明清時期的陜西商人》,《中國經濟史研究》1996年第1期。
[7]齊大之:《近代商業企業的資金來源》,《新理財》2004年第7期。
[8]封越?。骸墩撉宕倘速Y本的來源》,《中國經濟史研究》1997年第2期。
[9]北京商鋪,并非全由北京本土商人開設,多數商鋪是由來自全國各地的商人所開。這些外地商人不僅入鄉隨俗,且將其原籍的一些商業理念融入其中。近代北京,1928年以前通稱北京,1928年后一度改稱“北平”,1949年北京解放后又改成“北京”。為行文便,除引文外,本文按習慣相沿一般統稱北京。
[10]在近代北京商鋪的賬本中有原本、護本、護身、浮存等稱謂,如何將這些與資金運營有關的稱呼概括歸類,是筆者面臨的困惑。經多方查找核對,以為北京廣聚興五金店所用“培增資本”較能概括除“原本”之外的資本內容,即“培擴增加”資本以鞏固“原本”之意。因此,筆者將北京商鋪的各種運營資本分為原本與培增資本兩種[見《合同》(中華民國十三年),《廣聚興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087-001-00105]不過,為敘述方便與順應學界習慣,行文中使用“原本”與“副本”的分類法。
[11]《中國經濟年鑒》第2冊,1934,第(M)1頁。
[12]近代北京商鋪中已普遍采用股份合伙制,此為合伙制的高級形態,是商鋪資本的主要組織形式,因將合伙資本或人力皆被劃分為股(份、成、俸等)而名之。
[13]《萬豐順萬金老賬》(光緒十四年三月十五日),《萬豐順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203-001-00003。
[14]鄒祖川:《東興樓興衰記》,北京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馳名京華的老字號》,文史資料出版社,1986,第79頁。
[15]孟瑛璽:《大有油鹽糧店》,北京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馳名京華的老字號》,第241頁。
[16]《萬豐德萬金老賬》(光緒三十二年新正月十八日),《萬豐順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199-001-00001。
[17]《萬金老賬》(光緒十二年),《萬豐泰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088-001-00002。
[18]《萬金老賬》(光緒十二年),《萬豐泰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088-001-00002。
[19]孔祥毅、祁敬宇:《中國早期人力資本股的實踐對當代企業制度改革的啟示》,《山西財經大學學報》2002年第3期。
[20]盧忠民:《北京商鋪中的人力股制度》,《中國經濟史研究》2008年第3期。
[21]《萬年賬》(咸豐九年三月初六日),《萬和成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086-001-00001。
[22]《合同》(民國十三年),《廣聚興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087-001-00105。
[23]《萬金老賬》(光緒十二年),《萬豐泰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088-001-00002;《萬金老賬》(光緒十七年新正月),《萬慶成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085-001-00209;《萬豐順萬金老賬》(光緒十四年三月十五日),《萬豐順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203-001-00003。
[24]《北平萬和成盤貨聚金賬》(民國十八年新正月),《萬和成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086-001-00019。
[25]中國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等編《北京瑞蚨祥》,三聯書店,1959,第116頁。
[26]有些商鋪的財神股后來改稱公積金股,如萬和成五金行自1932年開始即將財神股改為公積金股,歸在“施善堂”名下。見《萬和成萬年聚金賬》(民國三年甲寅新正月),《萬和成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086-001-00006。多數商鋪是于抗日戰爭時期改稱為公積金的,如萬豐順五金行1940年的賬面記載“財神爺股改為公積金股,原有股份五厘”。參見《萬豐順萬金老賬》(光緒十四年三月十五日),《萬豐順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203-001-00003。
[27]史若民:《票商興衰史》,中國經濟出版社,1992,第92頁;陳其田:《山西票莊考略》,華世出版社,1937,第85頁。
[28]《萬金根賬》(民國二十一年六月),《紡織品業億豐祥商店萬金賬》,北京市檔案館藏,J 087-015-00001。
[29]《萬和成合伙契約》(1953年),《萬和成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086-001-00300。
[30]《萬和成萬年聚金賬》(民國三年甲寅新正月),《萬和成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086-001-00006。
[31]《萬金賬》(民國三十四年一月一日),《協升號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094-001-00009。
[32]《天津三益泰萬金賬》(民國十二年新正月),北京市檔案館藏,J 198-001-00008。
[33]《萬豐永萬金老賬》(民國六年正月),《萬豐泰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088-001-00007。
[34]《萬金老賬》(民國十八年正月),《萬豐泰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088-001-00015。
[35]劉英杰:《天義順清真醬園》,北京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馳名京華的老字號》,第230—231頁。
[36]《萬慶泰聚金紅賬》(光緒三十一年三月),《萬慶泰五金行》,北京市檔案館藏,J 200-001-00003。
[37]孟憲浹:《瑞蚨祥綢布店》,北京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馳名京華的老字號》,第41頁。
[38]中國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等編《北京瑞蚨祥》,第116—129頁。劃價是在盤貨時的特定價格,既不是進貨價,也不是當時的市價。劃價早先是根據市價變化和業務情況而變動,有升有降。到了1936年以后,物價開始波動,東家為逃避貨幣貶值帶來損失,達到保本保值的目的,實行了固定劃價的辦法。
[39]中國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等編《北京瑞蚨祥》,第116頁。
[40]中國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等編《北京瑞蚨祥》,第116頁。
[41]遲子安:《舊北京的糧食業》,中國民主建國會北京市委員會等編《北京工商史話》第2輯,中國商業出版社,1987,第149頁。
[42]白鳳鳴:《老字號王麻子刀剪店》,中國民主建國會北京市委員會等編《北京工商史話》第1輯,中國商業出版社,1987,第104頁。
[43]中國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等編《北京瑞蚨祥》,第1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