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茂源進入群山，想弄清楚女婿死亡的真相。兇手到底是誰？他只能猜測。眼前的野豬并不是兇手。

他不愿殘殺。野豬們遠離人群，并沒有對人們形成威脅。

然而，這么多的野豬四周，一定有猛獸出沒。更大型的猛獸，匍匐在食物鏈頂端的嗜血者。

老虎在哪里？

他放下槍，那群衛士豬停止了攻擊。

野豬們聚集在一片空地。

那兒有兩頭野豬，其中一頭通身雪白。

似曾相識。

他凝神注目，發現白毛豬也注視自己。白毛豬的身后，有許多小豬崽。他的身邊，是一頭體格龐大的野豬，沒有耳朵，光著腦袋。

無耳野豬向豬群發出嗥叫，傳遞出某種信號。許多野豬領著自己的豬崽向一片亂石灘奔去。他們爭先恐后地躲進石頭縫隙。或是向更隱蔽的山腳逃去。

來旺沖到空地。空地正是甜水谷的長老圈。

“甜妮，是不是你？”來旺吠叫，他不敢斷定。白毛豬被一群野豬簇擁，并不慌張。他不逃跑，也不進攻，只是待在那里，與茂源和來旺對峙。

來旺跑了過去。

“甜妮，果然是你。你隨著達萊逃到這里了？太好了，你活下來了。”來旺熱情地迎向甜妮。

甜妮卻后退了幾步。

“不要傷害這里的野豬。他們是我的家人。”甜妮嚷。

“剛剛死云的野豬是你的家人？”來旺十分不解。

“他故意發出響動，引誘我們進入山谷。最后攻擊主人。”來旺說。

來旺打量甜妮，發現他已變成他不熟悉的樣子。像真正的一頭野豬的模樣。來旺知道，甜妮永遠地改變了，自從那天趙大眼囚禁甜妮開始，他就知道甜妮變了。他不再是一頭有主人的家豬，甚至，他已不是一頭豬。

他像一個能主宰自己命運的人。他和主人一樣，有獨立的靈魂。

而他，只能依附于主人。

“你不該殺死他。”甜妮說。

“我是獵狗。我當然會咬死攻擊主人的野獸。”

“我也是野獸。”甜妮道。

“我不會咬死你。”來旺遲疑了一下說。“主人并不想肆意殺死林中的野獸。”

“我聽到槍響。”甜妮機警地望向遠處的茂源。“他會屠殺我們嗎？會燒死我們嗎？”

“他......不會。”來旺沒法斷定。他回頭望了望主人。發現他正緩緩向甜妮走過來。他的目光落在甜妮身上，沒有挪開過。

“豬成精了。”茂源喃喃道。

他認識白毛豬。

這頭豬正是從趙大眼家里逃跑的那頭豬。家豬與野豬在一起，遠看去，他們那么和諧，不知底細的人，根本料不到白毛豬就是自己從市集上買來的小豬崽。

“甜妮？”茂源叫出了白毛豬的名字。從他干枯的厚嘴唇發出地呼喚，像拔開了天空里的云朵，看到一輪圓月一樣。雙方心里一下豁然開朗。

茂源的槍還端在手里，衛士長感覺獵人很奇怪，似乎沒有惡意。他隱隱猜出這個老獵人與甜妮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難道是甜妮的主人？

趙大眼的形象比起茂源來，更像是主人。主人都是壓迫者，他們手里有槍，更有鞭子。

茂源緩緩放下槍，伸出寬厚的手掌。

對，正是這頭豬。他喂養過的豬崽，現在已成長成為健全體格的豬，成長成了強悍地穿行于自然的豬。

甜妮緩緩地走向他，貼近他伸出的熱乎乎的手掌。甜妮挨近主人，用鼻子嗅著主人那已久遠的氣味。終于，他嗅出了自己童年的氣味。過去的美好時光歷歷在目。他記起主人抱著他喂奶的情形，也記起主人床鋪上氣味。還有丫丫柔和的目光，以及小主人姚田田那充滿愛的撫摸。

主人的小屋多么溫馨。

很久遠。可是一切又十分真切地在腦子里閃現。

主人粗糙而溫和的手終于撫在甜妮的背上。

“甜妮，你跑到這兒安下新家了。”茂源喃喃道。“你成精了，我真料不到，你跑了這么遠，這么遠。”

茂源不用猜測，也知道甜妮經歷了多少苦難。他知道甜妮在經歷了這么多的事情之后，還堅持自己的本性。

茂源能感受到甜妮內心豐富的情感。他從甜妮的眼神之中看到綿綿的愛意。

他放下獵槍后，甜妮已經跪在雪地上。他發出的哼哼聲充滿柔情。

甜妮的舉動也影響了周圍的野豬。他們全都放下戒備，放松下來。

獵狗也不那么兇狠了。

達萊與來旺打了個照面，互相點點頭。

“你咬死的是黑眼。他是個壞家伙。”達萊說。

來旺感到不安，辯解道：

“我不想咬死他。他攻擊我的主人我才沖了上去。在谷外，我遇到他，并沒有理會，可是他向我號叫，一路將我帶進你們這個谷地。”

“他想借你們的手向我們報仇。可惡的長老們。三個長老都死了，長老時代結束了。現在是豬王的時代。統治甜水谷的是正是甜妮。他是豬王！”達萊說。

來旺詫異的目光注視甜妮。

茂源已蹲下身體，撫摸甜妮。

他們相認了。

“這下好了，主人的槍放下了。他對你們野豬沒有威脅。”來旺舒了一口氣。

“那么，你的主人來到深山里尋找什么？”達萊問。

“那只老虎。”來旺徑直說。

“他也尋找老虎？”達萊想到上一次兩位獵人的行徑，又緊張起來。

“不，他只是想知道老虎存不存在，并不想做什么。他只想看一眼他。”

“真奇怪。大家都想找到老虎班達。甜妮也想找到他。”

“老虎還活著嗎？”

達萊的目光投向被燒成一片石頭的杉樹林。

“來過的獵人放了一場大火，把一切都燒了。”

“老虎燒死了？”

“你可以去尋找。我們尋找過了，那場大火太猛烈了，也許把老虎燒成了灰燼。我們沒找到任何老虎的骨頭。”

“那，老虎沒死？”

達萊的目光投向更遠的高山。

“誰知道呢？等到我們哪一天遇到老虎，我們就知道了。”

“希望老虎還活著。”來旺說。

“是呀，希望還活著。盡管班達會捕野豬為食，可是如果沒有他，我們心里也空落落地。老虎的存在，讓我們野豬有所敬畏。甜妮對我說過，一切都不會是孤立存在的。你和我都一樣，人類也一樣。如果人類以上，也有一種他們敬畏的東西存在，他們就不會肆無忌憚，任意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