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源喃喃地對甜妮說：

“現在你不是一頭豬崽了。我曾收養了你，目的是將你養肥了賣掉。后來我真的賣了。賣給了趙大眼。我已不是你的主人?！?

甜妮依舊舔舐主人的腳尖。

“你還記得我，你比人還要有感情。我能再次看到你，真的是個奇跡啊。人老了，總會回憶過去的事。我總回憶起以前我飼養的許多頭豬崽。我不忍心殺了他們，但我把他們賣到山下的屠宰場。他們也是生靈，我從未設身處地為他們著想過?！?

“女婿被野獸咬死，也是報應吧?！泵撮L嘆。

茂源以為甜妮不懂他說的話，一直就這么自言自語。最后對著天空淡淡地笑了。甜妮凝望他的眼神飽含深情。但他說不出安慰主人的話。只能悲傷地發出哼哼的叫喚。

茂源立起的身影十分孤獨。

甜妮站起來，脖子上的虎牙從白色的鬃毛跳出來。

茂源疑惑地捏住那枚虎牙。

“這是老虎的尖牙啊?？磥?，這里的確有一頭虎。”茂源喃喃自語。

甜妮想對主人說，老虎并未咬死姚孝成，只是咬壞了他的胳膊。兩個獵人經過整日整夜的嚴寒和長途跋涉，姚孝成長時間得不到救治，才送了命。

姚孝成的死源于他自己的貪念。

也許不用甜妮說出，茂源也能猜出姚孝成的死因。

他只想給女兒丫丫一個交代而已。

“老虎在哪里，領我去！”茂源回過神來說。

他緊握獵槍。

獵狗來旺緊張起來。他不知主人的用意，以為茂源發了瘋，要再次攻擊四周的野豬。他跳起來，與達萊保持了距離。只要主人一個信號，他就會攻擊這群野豬。在他來說，一切行動聽命于主人。

“主人一聲令下，我會攻擊。你們小心，趁現在我的主人還沒有下令，快跑吧。”獵狗焦躁躁不安地說。

“快領他去見老虎吧。”獵狗也不斷地催促。

甜妮與達萊對望一眼。他們很無奈。

“做點兒什么吧。他有點老糊涂了。可是，他真的是個善良的人?！鲍C狗來旺乞求。

甜妮的嘴巴咬起了主人的褲管。將他向杉樹林的方向拉扯。

來旺明白了甜妮的意思，他馬上向杉樹林的方向奔去。

杉樹林中到處都有發黑的樹樁，還有......動物骸骨。

茂源踩到一只死兔子。身體燒焦了。還有好幾只野雞的毛被火苗燒光，只留下光光的焦炭一樣的身體。已經過了多日，空氣里還彌漫有一股焦糊味兒。

最后，他們一起在靠近山腳的亂石中停下。

有一個洞穴。

從洞穴里灌出一陣風。風中有野獸的血腥氣。

獵狗在洞口轉圈。他沒有吠叫一聲。這里處處有猛獸出沒的痕跡，氣味十分濃然。

甜妮對來旺說：“這就是虎穴?！?

甜妮走進洞穴說：“老虎不在洞穴里，這里荒廢很久了。你們進來看看。也許能發現老虎的蹤跡?！?

來旺也走了洞穴，然后又轉回來，向主人吠叫。

茂源端著獵槍，緩緩步入其中。

地上有被啃食的獵物的骨骸，石頭上有干硬的血跡。在石頭縫里，還有縷縷虎毛。

沒有老虎的蹤影。

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也許被火燒死了吧。

誰放的火？

茂源想到了趙天伊那愧疚的眼神。他有點明白過來了。火是他們放的。兩個獵人在此地放了火，然后逃之夭夭了。

整片杉樹林被燒成了平地。這里的動物都遭了殃。

“報應?！泵脆馈２恢f老虎，還是女婿。

茂源放下槍，坐在洞內的巖石上。甜妮用鼻吻觸上去。來旺也靜靜地立在主人身邊。

茂源伸開手臂，挨近兩個動物。他的眼睛發熱，淚水在眼眶打著轉。他想到女兒丫丫孤獨的憑窗而坐，癡癡地望著窗外的樣子。還有孫女姚田田天真的凝視他的表情。

終有一天，她們會明白，這一切都是自然的懲罰。茂源想著想著，感到更加孤獨了。他能理解的一切，卻不能為其他人所理解。這個世界就是有太多的隔閡。就如同他與身邊的兩個動物。他不能與動物交談，不能真真切切地傾聽他們的心聲，只能在他們溫存的目光之中，隱約地感受到跨越物種的綿綿深情。

“你長大了，你也自由了。”茂源撫摸身邊的毛豬喃喃道?！疤鹉葸@個名字是我給你的，你要忘記這個名字。這不是個好名字。你現在一定有了自己獨特的名字。我很喜歡你能脫離人類，生活在這座山谷?！?

“我不會再來這里。這是我們最后一面。如果你再次見到像我一樣的人，或是無論什么人，你們就跑，跑啊，跑啊。你如果不跑，人們就會消滅你們。我希望你們活著，永遠活下去?！?

茂源說完，離開了洞穴。

他沒有回頭，也沒再看一眼甜妮。他一直往回走，往家的方向走。

獵狗追隨著他。

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茂源后來有沒有回到家，回到家干了什么，你們可以想象得到。而甜水谷一直就在那里，甜妮，不，白毛豬王也一直就在那里。他的身邊有達萊，有尖耳朵，還有甜水谷內的野豬們或其他的動物們。

在外游蕩的黑甲也回來了。追隨他的野豬只有兩頭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到甜水谷。黑甲骨瘦如柴，目光黯淡。達萊看到他，幾乎不認識他。黑甲喘著粗氣，目光與達萊相碰，他沉默無聲。只有經歷了最重的打擊才會精神如此萎靡。他一聲不響地爬進威風洞。

“別打擾他，讓他睡吧。”白毛豬王說。

黑甲在洞穴里躺了三天。當他再次出現在長老圈時，他已變成了一頭最溫和的野豬。

2022.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