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到一處山勢險惡之地。

幾乎沒有路，腳下崎嶇不平，兩邊山嶺陡峭，亂石林立。狗隨著野豬鉆入枯草，草上的積雪開始融化，水一直向坡下滲透。

很多年前他來過這個地方。這么久了，這里沒有變化。記得年輕時，他進入過這一處被群山環抱的谷地，里面很平坦，還有河流。

那頭野豬一定鉆入谷地了。

甜水谷。

他進入谷中時，年紀還輕。茂源自己的父親還在世上。丫丫的媽也在。那時，丫丫還沒有出生呢。

他瞇著眼睛，環視高聳的山嶺，茫茫的野山沒有人跡。山還是那個山，而時間過去了太久，人已經老了。

他的父親，曾指著這片群山，對他說過，這些山石存在了數萬年。山外有多少事情在這數萬年發生了，而這里仍舊靜寂無痕。年年樹木發起新芽，年年野草遍布山野。時間在這里是靜止的，你踏入這里，就會想到，你是多么渺小。大自然用靜寂無聲的方式向我們展現出威儀。

汪汪汪。來旺朝著主人的方向叫喚，召喚主人。

茂源回過神來。

當年，他的父親帶著他闖入谷地。這里有許多猛獸。有灰狼，有紅豺，有許多野豬，還有棲息在樹梢的猴子。

這里還有老虎。

茂源想到女婿的死。

老虎不是絕跡了嗎？很多年都沒有老虎出沒了。

當年，父親帶著鄉親們進入谷地。他們打著火把，油脂燒得滋滋響。人們手拿鋼叉，還有土銃和砍刀。找到老虎，殺死老虎。他們喊著口號。在山野里到處搜尋。他們世代在山的邊緣居住，沒有多少人踏入過深山。獵戶們也不會進入老虎的領地。可是人們在聚集成團時，就有了膽識，就有了僭越之心。他們要搶占山頭，不是為了真正需要，而是為了滿足欲望，他們想要人定勝天，想要成為萬物主宰。

人們果然證明了這一點，在大自然的懷抱里游刃穿梭，他們滅了一個自然的種族，然后心得意滿地去了。他們又縮在人工的殼里孵化著他們的產業。

茂源來到山坳，看到眼前廣闊的谷地時，眼前出現了大火焚燒過后的景象。

被火焚燒的林子，滿地黑糊糊的樹樁。石頭被煙熏黑了，有些已經裂開。

有人縱火，還是雷電所致？

地上還有動物的殘骸。春天來了，雪化了，被雪覆蓋的殘骸露出來。死兔子的灰毛上濕漉漉，還有幾片未融的雪花。

汪汪汪。來旺朝主人叫喚。他發現了什么。

茂源的目光一直注視被燒的杉樹林，此刻目光被來旺的叫聲吸引到河岸。

河面冰封了。冰面反射出寒光。他瞇著眼睛，眺望河岸。

來旺叫得更兇了。分明是遇到了強敵。那里有什么猛獸？他端起獵槍。子彈已上了膛，他只要扣動扳機，就會射出令所有猛獸膽寒的槍彈。槍聲會震動山谷，讓一切生物在洞穴里瑟瑟發抖。

來旺正站在河的冰面上。河岸上正是那頭野豬。

不，有很多野豬。他發現了三三兩兩的野豬正晃動身體，在四處走動。整個河岸都是野豬。

河岸邊還有很多洞穴。不時有野豬鉆進鉆出。

有許多野豬正攤開身體，在背風的坡上曬太陽。

茂源感到獵槍沉重。他吸了口涼氣。如果槍響了，野豬們全都會朝他的方向窺視，之后，他們會撲過來。

幾百頭野豬發起狂來，獵人可擋不住。他只能逃走。他沒見過這么多的野豬，這里就是野豬的老巢。

那頭落單的野豬竟領著獵狗來到野豬的王國。

茂源吹了個口哨。來旺像箭一樣向主人飛奔而來。他圍繞在主人的身邊，發出低沉的嗥叫。

即將有一場大戰。來旺打起十二分精神，目光凌厲起來。

黑眼終于跑到了終點，達到了目的。他給甜水谷引來了獵人。他來到他的永青洞口。這是他的家，他的巢穴。他要死也死在這里。。

衛士長從洞口出來了。

“獵人來了，衛士長，帶領你的衛士豬去戰斗吧。”黑眼吼叫。同時發出嘲笑。

“你們就要倒霉了，這就是你們驅逐長老的下場。”

衛士長大驚失色。衛士豬藏在石頭后面，蜷縮著身體。

衛士長先聽到了狗叫，然后看到了來旺的身影。獵人槍管里火藥的氣息讓他慌亂起來。他向四方嗥叫，快速奔跑起來。

“你們完了，完了！”黑眼叫囂。“獵人會把一切都毀掉，你們一個個要么跑出去，要么被打死。獵人還會放一團火，第二場大火會把你們搶來的糧食全都燒光！”

黑眼瘋了一樣，不斷吼叫。

“我給你們帶來了毀滅，讓你們不得安寧，永遠游蕩。”黑眼向茂源沖過去。他不顧一切，想讓獵人手里的槍能響起來，讓整個山谷籠罩地恐怖的氣息之中。

茂源見那頭黑豬猛撲上來，只好端槍瞄準。

但獵狗已經撲了上去。

獵狗與黑眼互相碰撞，雙雙落地。獵狗張開嘴，死死咬住了黑眼的脖子。他的尖牙刺穿了黑眼軟軟的脖頸，血從喉管處噴散開來，熱熱的血漿撒了一地。

來旺撲咬的動作嫻熟而優美，為了練就這個優美的撲咬，他做了整年的準備。在最危急的時候，他的表現十分完美。

黑眼撲倒在冰面上，身體在冰上滑行了一段距離。

來旺仔細觀察，用鼻子嗅了嗅，又在黑眼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他對這頭兇悍的野豬很不放心，擔心他還會跳起來。

遠處，河岸上的野豬看到了這一切。

許多野豬發出悲號。他們為同類的慘死而悲慟不已。

衛士長已經領著衛士豬向茂源的方向奔過來，一路發出沖鋒的號叫。茂源內心糾結地端起獵槍。

要不要開槍呢？

他不愿殺死野豬。可是野豬們已經撲到眼前。他想退到山坳，掩藏在巖石后面，可顯然已來不及了。

也許槍聲可以震懾他們，讓他們不再靠近自己。

他向衛士豬撲來的方向瞄準。最前面的野豬嗷嗷直叫，十分勇猛。他瞄向那頭野豬。

槍聲一響。

整個谷地震動了一下，回聲久久不止。

衛士豬們停了一下，他們互相看看，彼此打量是否有野豬中彈。最前面的衛士長也怔住了。

子彈從他的頭頂掠過。他能聞到濃烈的火藥味。

茂源最終槍口向上抬了一點，放過了衛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