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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篤信的虛妄

阿密娜和艾露維特還在熟睡,羅伊徹夜未眠直到凌晨。說是否打開密令是個困難的選擇,未免過于輕描淡寫。不忠,背叛,兩面三刀這些詞現在都變成了兩難,打開密令是不忠于伯爵,不打開則是不忠于自己??芍艺\也是自己的信念,現在自己更重視的信念是什么呢?羅伊脫下盔甲,從內襯口袋中取出密令。密令信封發黃,紅色的蠟封尚未掉色。這一抹紅,讓他想起艾露維特嘔出的血泊,阿密娜臉上的血痕,冒險者飛濺的血點,政敵被風魔法擠壓出的血霧。羅伊緊抓密令,使得密令皺進他的拳頭,這里面有什么?他有多想知道里面的內容?是否想知道到可以違反君主之命?

命,命令,生命。沒了生命,又從何實行命令?

羅伊撕開了蠟封,手還有些顫抖。

展開信封中的紙,伯爵的筆跡浮現在眼前。

寄藍騎士羅伊·厄爾文:

請原諒我對你的虧欠,一切源于我的高傲與愚蠢。

你本該肩負伊利斯之名。是的,我才是你的親生父親。過去我試圖說服自己隱藏你的身份是為了保護你們母子,但這不過自欺欺人。這封密令并不是密令,而是父親給兒子的信。

羅伊吾兒,如果你允許我如此稱呼,無論你登上山頂而打開這封信,或者途中打開,都不重要。打開這封信已證明你有勇氣面對真相——我希望你可以繼承爵位。伊利斯正在危機之中,埃德蒙德勛爵野心勃勃,覬覦已久,我與他多次交手,深知其手腕。

我伊利斯急需強大勇敢的領導者,你的兄長肯特沉心文學,長姊科迪莉亞雖擅行政律法卻太過善良,無法對抗陰謀詭計。你是最適合的繼承人,然,你尚年少,滿腔熱血,心性浮躁。望天堂山仁慈,可鍛煉你的心志,放你歸還伊利斯。

以此信為證,若我遭遇不測,你可名正言順繼承伊利斯之名號,領地,軍隊,政權,地位——及敵人。希望你能領導兄弟姐妹與整個伊利斯,獲取勝利。

再請原諒

父,奧斯沃德·伊利斯

羅伊本近似無光的眼中劃過閃電,他和被狗咬了似的把密令甩進篝火,又猛地后悔撲進火中救出密令又拍又撒沙土,總算滅掉了余燼。信紙雖然被燒掉許多,內容還算可以辨認。

一輩子都以為自己是羅伊·厄爾文,但現在,他是羅伊·伊利斯了。

不,不不不,不。

他永遠都是羅伊·厄爾文。

隨著火苗再次突然跳躍,密令付之一炬。

沒有密令,沒有信件,沒有羅伊·伊利斯。上山之前就沒有,從來就沒有。

可惜,自欺欺人不是羅伊的長項,他無法停止擔憂。在山下襲擊自己與同伴的想必就是這個埃德蒙德勛爵的人,以前只知道伊利斯伯爵有政敵,從未考慮過政敵的目的,和為了目的能用的手段。上次也就是他們運氣不好碰到了阿密娜,可伊利斯沒有阿密娜——伯爵……父親還好嗎?不,他沒事,他總是愛說不吉利的話,但以他的能力不會有礙,不會有礙……

羅伊越發魂不守舍,他走到了人生的轉折點,卻親手燒掉了能成為轉折點的信件。他開始強烈地懷疑什么是真實,懷疑自己的信念——對了,信念。燒掉了密令,他不僅選擇了背叛伯爵,還同時背叛了父親,兄弟姐妹,伊利斯的人民,還有艾露維特和阿密娜。

那,我為什么燒了密令?

我在想什么?

或許別人看來羅伊只是沒睡醒,睡飽了的阿密娜和艾露維特已經開始討論反正羅伊也聽不懂的魔法話題。

“哎呀,這么看水晶的承載力還是太有限了,雖然能夠維持復生術的公式,但魔能會出現游離,要么無法完成公式,要么能完成但效果差強人意。對于復生術這種不成功則成仁的魔法來說,還是沒法用呀。”阿密娜隨手把檢視過的水晶塞進背包。

“魔能游離嗎?從來沒碰到過這種現象啊……那金剛石呢?金剛石應該是比水晶更高質量的材料吧?”艾露維特若有所思。

“沒碰到過游離是因為小天才是天才,魔法精細不粗糙,其實魔能游離在元素魔法里是很常見的,有些情況甚至不影響魔法效果。至于金剛石,邏輯來說是更優秀的,可惜金剛石有虹吸效應,會不?;烊雱e的魔能。復生術實在太精密——小天才的魔法我其實沒辦法完全理解——混入別的魔能會怎樣我不敢預想,根據書上的理論,我想導致魔能流動出錯應該是必然,于是法術會出現和想要的結果相左的結果,至于這個相左的結果會是什么樣子,每次出錯是不是出同樣的錯,是否能利用這個特性之類需要大量實驗支持,現在不能下結論?!?

“所以還是只能用法杖嗎?”

阿密娜點點頭。

艾露維特沒告訴阿密娜,她對“相左的結果”十分有興趣,也許是出于一點點競爭心,她想自己研究這個課題。

雖然用道具承載復生術只能放棄,但法杖上的復生術如果有機會還是需要重新設置的。艾露維特是隊伍的命脈,醫生要是倒下了可誰都沒法指望了。本來復生術需要不少難以獲得的原料,媒介制造流程也復雜,但那是平常。這里是天堂山,長滿無數仙草神藥,只要肯找,一棵翡翠草碾碎出汁,風干再煮,藥湯和汁萃取就足以成為復生術的媒介。

二人帶上還是“沒睡醒”的羅伊,再次進入遺跡深處探索,希望可以找到復生術媒介的原料,或者能派上什么別的用場的道具。

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差,或者命運的惡趣味,三人在遺跡中找到了類似倉庫的區域,里面有堆積成山的火炎石,品質參差不齊,但畢竟數量巨大,稍微挑揀就能找到不少冒險者夢寐以求的優質火炎石。

阿密娜和艾露維特在石堆中翻找,把羅伊晾在一邊,他對火炎石毫無興趣,何況現在沒那個心情。

翻出幾塊質量上乘的火炎石后,二人立刻進行了魔導實驗,結果十分意外。火炎石的魔導性能無比狹窄,只能進行儲存和釋放,如果用大量魔能驅動什么機械,或許可以用火炎石當做能源材料,然而在探險的旅途中可以說和路邊的石頭沒什么區別,沒有像樣的實用價值。火炎石是名貴物品,如果拿幾袋優質火炎石,賣出去可以發筆不小的財,但羅伊和艾露維特身為貴胄不缺這兩塊石頭的錢,阿密娜熱心研究,對金錢看的很淡。于是艾露維特和阿密娜把火炎石丟回石堆里,三人重新踏上探索之路。別的冒險者要是知道這事,恐怕會想罵臟話吧。

遺跡深處斷墻顏色越來越淡,想是因為太陽升了起來,提供了足量光線。越往深處走,留下來的斷墻越完整,漸漸遺跡開始明確地顯現出古城的樣子,尚未崩塌的多層建筑擋住了上方視野,無法跨過斷墻行動拉長了探索路線。三人像穿過時空之門,進入了古城依然繁盛的時代,黑色的烽火臺頂著團團火焰,活像戴著皇冠。

只不過,那不是烽火臺。

三人看見戴著皇冠的物體真身時已經走得太近,那東西通體黝黑,身形渾圓,約有十米左右高,身穿金色盔甲,像是金屬溶解又凝固般,沒有經過打造,遠看就像金箔;它頭頂金冠,金冠上烈焰熊熊,與火炬并無二致;三人誤以為是烽火臺必然是因為從側面看到,實際那物體有一對巨臂,兩條細腿,不太協調;頭與身體沒有明顯的分界處,更不要說脖子,簡直是黑色的雪人;眼睛就像是燒紅的煤塊,嘴根本是從黑色的軀體上裂開的口子,里面也燃著橙色的火焰,就像活著的熔爐。要不是那物體有些微小的動作,恐怕沒人能斷定他是個活物。

已經到達這黑物的腳下,三人倒抽一口涼氣,但黑物只是靜靜地佇立在那里,并不對三人做出反應。眼神交流后,三人決定不打擾他,悄悄通過。

羅伊打頭,他像燕子翻身般靈活地躲過地上的碎石,很快到了黑物另一側。艾露維特緊隨其后,踮起腳尖像小朋友玩游戲似的跳了過去。其實沒人知道那黑物到底聽不聽得見他們,只是抱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心態,盡量不招惹他。

阿密娜聳聳肩,既然黑物沒反應,何必弄的草木皆兵。她信步向前,也不故意造成聲響,也不有意放輕腳步,引的艾露維特連連擺手。

走到一半,黑物突然緩緩轉過了頭。

阿密娜本能地抬頭去看。

四目相對。

阿密娜的瞳孔急劇縮小,讓她天藍色的眼睛發出神秘的光。她感到自己像被火焰吞噬的同時被洪水淹沒。周身的空間被什么強烈卻微妙的東西充滿,讓她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和那個黑物。

【唔——吾之核心躁動不已……】

【什么?什么核心?是你在說話?你是誰?是什么?】

【嗯?不自然的人類,汝為何能跨越壁壘,與吾對談?】

【壁壘?我是阿密娜·耶圖,你是誰?】

【不自然的人類,汝緣何戴風火之枷鎖?】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若吾之困惑,亦汝之未知,多說無用?!?

阿密娜像是瀕臨溺水終于探出頭來,猛地吸氣,吸的兩肺生疼,反應過來時黑物已經轉了回去,不像還有交流的欲望。

看到阿密娜愣了一瞬,羅伊趕緊對她招手,阿密娜看到招手,略微加速走了過來。

“剛才那個東西……是不是看了我們一眼?”艾露維特的表情雜糅著害怕,擔心,惡心和不確定。

“看了一眼?”阿密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有一眼?

“可能是我的錯覺……總之先離開這吧。”艾露維特聲音越來越小,那個黑物確實不像尋常怪物,她的擔心再合理不過。

因為害怕突然的動作還是會觸發黑物,三人慢慢往遠離黑物的方向挪動,邊挪邊回頭向黑物看,希望他沒有突然長出三五條長腿高速追過來。

咔嗒。

“羅伊?”艾露維特立刻捕捉到了明顯是人造結構的聲音。

羅伊沒反應。

“羅伊!”艾露維特提高音量。

“?。俊绷_伊和睡覺被突然叫醒一樣。

“什么動靜?”

艾露維特話沒問完,地面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旋開了圓形的多片暗門結構,三人措手不及一起跌落,沿著門下的管子下滑,又翻又滾地摔成一堆。

“哎喲喂?!卑⒚苣刃χ袉?,“摔得不輕?!?

羅伊緩緩坐起,他知道自己心不在焉踩了陷阱,但沒有心情認知這件事。

艾露維特一骨碌爬起來趕緊觀察環境——周圍是廣闊的地底洞窟,頭頂除了把大家扔下來的洞只有一些鐘乳柱和石錐。地面已經被巖漿河分割成了迷宮,遠處還能看到一些礦車之類的人造物體,這里應該是古文明的礦坑。

羅伊還坐在地上苦悶著,艾露維特要知道他不是為了這件事苦悶少說又得抽他后腦勺一巴掌。

“小天才救我?!卑⒚苣绕教稍诘厣纤Y嚒?

艾露維特也被引得笑出來,消了一半氣。她伸手拉起阿密娜,阿密娜吐吐舌頭。

站穩腳跟,三人本想從巖漿河造成的迷宮中找出一條路,但禍不單行,從巖漿河中涌出大量的熔巖食人魚,形成一波又一波惡心蠕動著的紅色蟲子,從這條巖漿河跳向那條巖漿河,但明顯正在快速習慣跳躍,并向三人接近,它們不是在守護地盤,而是在捕食!

掉下來還沒走路,視線范圍內的食人魚數量就已經無法計數,羅伊這下只能強打精神與魚群周旋。阿密娜輕搖鈴草開始詠唱,一個足夠規模的水龍卷術應該可以擊退魚群的同時冷卻巖漿河,去除威脅又開拓路途,一舉兩得。

艾露維特給羅伊的劍補上加深傷口的附魔,同時在暗地里引導阿密娜早些時候提到過的“結果相左”的魔法,她想抓住機會試試,如果主動利用魔能游離和混雜,治愈魔法到底會變成什么。

一條魚并不強,一群魚卻是另一種規格,這種數量就算巔峰狀態的羅伊也夠喝一壺,他現在心如亂麻,壓根發揮不出本來的實力,魚群以安定的節奏聚集規模,羅伊的劍殺掉的魚被新來的魚補上,接著還會有更多的魚,更多,更多,更多的魚!

阿密娜的詠唱尚未結束,羅伊已經抵擋不住,艾露維特為了解圍,不得不提前釋放新開發的魔法。

艾露維特的杖頭吐出綠色光帶,乍一看似乎是正常的治愈魔法,但光帶卻并不如從前細密地如斗篷般包住作為目標的熔巖食人魚群,而是混亂地飄蕩,時不時左右抽動,前拉后扯。光帶還未穩定時——應該說目的就是不穩定——治愈魔法啟動了,沿著光帶,食人魚的肉體開始重塑。

沿著混亂的,還在飄蕩,還在抽搐的光帶。

血肉胡亂撕裂和修復的噪音此起彼伏,被光帶包圍的魚群被“修復”成了各種扭曲的肉塊,但魔法并不停止,因為目的是修復,不完全修復直到魔能用完才會停下,于是已經死掉的魚從頭部被撕開,又在背鰭上方重塑,尾部長出內臟,眼睛飛出體外,從上面長出新的頭,卻有一條脊椎橫穿而過——

艾露維特滿臉難以置信,她捂住臉不看,但肉體的混沌吸引她作為醫者,作為學者的好奇心,就像一場無比慘烈的事故,再殘忍她也無法移開視線。

羅伊暫時脫身,他跳開那團越來越扭曲,早已無法稱為魚群的肉團,轉而努力隔開新形成的魚群與阿密娜,他連希望阿密娜快點結束詠唱的心情都沒有,只是和機器一般砍殺著,臉上偶爾的擦傷也顧不得治療,痛感似有似無地刺醒他又完全麻痹,他害怕自己變成行尸走肉,但也無法集中精神思考為什么一群魚能打得他團團轉。

他沒注意到,阿密娜結束了水龍卷術的詠唱,已經開始詠唱復合兩種元素的寒冰風暴——因為水龍卷術根本沒有啟動。

阿密娜冷汗直發,她不明白為什么魔法不啟動,她十分,百分百,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確定咒語沒有出錯,詠唱沒有問題,引導也不可能出現紕漏。一切都是正確的,只有結果是錯誤的,這違反了魔法的核心原理,她畢生所學都無法解釋這個奇怪現象,最重要的是,現在不是出錯的時候!

阿密娜攥緊鈴草,深吸一口氣,賭氣似的用響徹洞窟的聲音繼續詠唱。可她已經慌了陣腳,失去了自信,詠唱斷斷續續,以至于出錯重來。元素魔法詠唱出錯理論上會發生引導元素的失控,然而并沒有發生這種事情,鈴草對咒語和魔能毫無反應,阿密娜的身體顫抖起來,隨著身體聲音也顫顫巍巍,她依然能感到體內的魔能,但魔能在拒絕被咒語引導,就像她的知識正在被抽離身體,她能感到自己每一秒都在變笨,變得無法理解魔法,無法理解元素,無法理解咒語原理,無法引導魔能。她不甘心地繼續詠唱,希望剛才只是自己一時粗心哪里沒有做好,只是一次微妙的事故。

詠唱的咒語是希望破滅的倒數,當阿密娜終于結束詠唱,周邊依然只有艾露維特死咒造成的混沌與羅伊漸漸被魚群吞噬的聲音。元素已經不聽她驅使了。阿密娜感到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也是一直尋求的東西——知識。龍徽學院十數年,刻苦研究,潛心鉆研而得到的魔法知識,現在一絲一毫也用不上,就像學了假的知識一般。

魚群的進攻完全蓋過了羅伊的劍招,從覆蓋羅伊的魚群中分出了另一群,直向阿密娜殺來。阿密娜慌忙抽出匕首胡亂揮動,沒了魔法她只是個弱女子,哪里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一切都被艾露維特看在眼里,她裝填媒介,大規模增幅了新魔法,光帶擴散,肉塊規模也隨著變大,開始同化魚群。魚群想必能感到恐懼,巨大的活動肉塊伴隨著吱吱作響的骨骼與血肉破壞重塑的恐怖回聲浮在洞窟中央,魚群四散逃走,留下了滿身是傷的羅伊,面色煞白的阿密娜,和收拾殘局的艾露維特。

給羅伊治好傷,阿密娜也總算把飛出去的魂咽回了肚子里。她開始試驗各種魔法是否還能啟動,一遍詠唱下來,只有光耀術還能正常啟動,一切其他元素魔法,甚至最低級的燃火術都毫無反應,阿密娜完全失去了戰斗力。她不顧艾露維特的擔心,安慰與勸說,瘋狂地地翻著古碑文筆記,嘴里念念有詞,都是些什么“奧秘超越”,“人智”,“魂魄”,之類的詞。她想要從“秘于人體”的碑文中找到解決辦法,可是碑文中記載的是奧術,而不是魔法,雖然奧術的全貌依然模糊,從碑文中也能簡單地看出奧術和魔法根本是兩種不同的東西。阿密娜比起參透奧術,她現在更想知道為什么幾乎失去了以前的所有魔法能力,并不是魔能被抽走,也不是咒語背錯,她一度懷疑是之前受傷的時候撞到頭,當然,不可能是這種傻理由。阿密娜被狂亂控制,根本無法理智思考,再想下去也只是鉆牛角尖。她甚至忽視了光耀術依然能用的矛盾事實,也沒有動從光耀術入手分析的念頭。

羅伊坐在地上,他今天一個字都沒有說,沉默寡言是有限度的,尤其最近羅伊態度逐漸軟化,并不應該變本加厲。艾露維特被夾在一瘋一傻中,也無法率直地對開發出死咒而感到高興。

“醫者只能治愈身體,卻不能治愈心靈啊……”她長嘆道。

精神恍惚的阿密娜發出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艾露維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學姐,不禁向后退了兩步,又覺得這樣對不起學姐,硬著頭皮又走了回去。

“對啊,說不定呢,對,說不定,說不定……”阿密娜念叨著,“不是我的問題,就是嘛,根本不可能的,魔法原理是固定的,一切都是正常的。一定是這個地方……或許是古代文明的什么機關……”

阿密娜猛地轉過頭看向艾露維特,嚇得艾露維特一激靈,她又忽地抓住艾露維特雙肩,這回嚇的艾露維特差點叫出來。

“小天才!”阿密娜的聲音抖個不停,進入耳朵如寒冰刺骨,“小天才,我明白了,我知道了,是古代文明的科技,一定是的!”

“學姐你冷——”

“這里肯定有什么隔斷咒語輔助引導的機關,所以我的魔法都失效了,現在只能靠你了,我們快點離開這里,離開,這,離開這里我就能恢復了!”

阿密娜口吃的時候閉眼向左下甩了一下脖子,和鬧鬼一樣非常驚悚。

艾露維特能看出來阿密娜還在混亂中,但一是礦坑危險本就該快速離開,二是現在最好不要刺激這兩個人,讓他們自己調整,就順著阿密娜的意,帶著羅伊一起繞開巖漿河,尋找礦坑的出口。

地下遺跡的留存程度比地面完整太多,礦坑內的導航沒有被磨滅太多。阿密娜半瘋不瘋地解讀導航石板,成功把三人引到了礦坑出口。

Koraav daar lir, vir sahlo.

(看這些蟲子,何其脆弱。)

出口通道內傳出低沉的聲音。

“……是什么東西?”艾露維特感覺似乎是沒聽過的語言,如果是人,也許不是太糟。

阿密娜呼吸急促起來。

艾露維特幾乎是拽著兩個人走進通道,等走到能看見外界的光時,三條紅色的蜥蜴狀大型怪物從通道天頂降下地面,圍住了三人。

羅伊本能地拔劍,被魚打敗的惱火和密令的事情讓他的腦子已經什么都塞不進去了,除了對手可能是火蜥蜴以外他啥都沒想。

“火蜥蜴?不應該這么大啊?”艾露維特架起法杖。

Grik dolok wah bo het.

(居然有臉進入這里。)

其中一只發出和剛才一樣的低沉聲音。

Joor lost nid qolor ahst pah.

(凡人都愚蠢無比。)

另一只似乎在迎合。

Nunon krii niin ahrk kos drehlaan voth nii.

(趕緊殺了他們就完了。)

最后一只不耐煩地嘶嘶道。

“是龍語,他們要殺了我們?!卑⒚苣扰み^頭,她的眼睛像看著遙遠的彼方,伴隨著讓寶石黯然失色的密度極高的神秘柔光,她輕聲說:“跑?!?

羅伊和艾露維特正驚訝于阿密娜眼瞳的變化與她為什么能聽懂龍語,三只火龍組成兩前一后的陣型,前兩只左右夾擊,后一只抬起前爪開始聚集魔能,似乎在詠唱著什么魔法。

阿密娜拿出匕首也就是心理支持,對上洞窟火龍根本不可能派上用場。羅伊光抵擋兩個先攻的火龍配合已經筋疲力盡,哪里顧得上后面那個詠唱魔法的。艾露維特想使用死咒,可當先的火龍攻擊太過密集,如果不抵擋閃避可能半條命都會交在火龍爪下,只能且戰且退。

后排的火龍詠唱完畢,一圈火焰斗篷纏在了他的身上,他只是在為后續的攻擊做準備。緊接著他再次開始了新的詠唱,這次剛開始詠唱,地面上就出現了圓形的符文,符文隨著詠唱逐漸點亮,并死死追著三人。沒人想知道符文完全點亮會是什么效果,羅伊搡開艾露維特終于開口讓她和阿密娜先走,艾露維特這次可和上次不同,她才不會慣著羅伊。艾露維特的死咒追上火龍,可她對火龍堅硬的鱗片組成了解不足,魔法完成度太低,無法造成足以打斷詠唱的傷害。而羅伊一打二和兩只火龍糾纏不下,火龍可謂快準狠,招招致命,羅伊落入完全被動,只能全身心放在閃避上。不管他多惱火也沒用,火龍實在是不給他機會反擊,略有分心就不一定能活著出去。

阿密娜雙手把匕首按在胸前,她現在除了分析火龍的未知魔法什么貢獻都做不了,雖然腦子已經變成漿糊,但畢竟還有學者的職業素養。

Mal bo oblaan!

(不要亂跳了!)

火龍的攻擊根本擦不到羅伊的邊,怒氣堆積起來只會讓攻擊更加沒有條理,于是更加無法擊中羅伊。羅伊當然無處得知他準確的閃避讓火龍滿腹惱火,他還在因為沒機會反擊惱火呢。

“糟糕!”阿密娜大叫,“這個魔法的效果是分離靈魂!”

艾露維特一聽是如此惡毒的魔法,或許是壓力下的靈感,她把死咒引向詠唱中的火龍的眼睛,火龍雙眼被死咒扯開,發出震動整個通道的痛苦大吼。

Zu'u fen krii hi!

(我一定會殺了你!)

“學姐!光耀術!”艾露維特提醒阿密娜還有殺手锏。

阿密娜慌忙中抬手一指,什么都沒詠唱卻成功啟動了光耀術,強光擊穿了沒瞎的兩只火龍的眼睛,三人趁機逃出生天,羅伊回身斬斷出口的支撐梁,礦坑出口崩塌,截斷了追兵的路。

腿軟的三人各自找了個墻根靠著喘氣,半晌后,阿密娜又開始翻筆記。她原地在兩步范圍里快速踱步,把筆記翻來翻去,念叨著車轱轆話,手上也沒閑著,不停啟動又熄滅光耀術。艾露維特才發現她根本沒有詠唱也沒有借助道具使用光耀術,即使光耀術是非?;A的魔法,這也徹底推翻了已知的魔法系統。魔法是不能夠完全脫離道具或者咒語進行使用的,因為魔能引導需要沿著規則才能形成魔法效果,可阿密娜現在卻隨意使用光耀術,就像……她自己變成了規則?學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學姐?”艾露維特小心地問。

“秘于人體,秘于人體……秘于人體……秘,藏,魂魄為本,覺而融會貫通,覺,覺?覺。覺醒,覺?奧術,奧秘,奧,深,深藏,深藏……深術,深。深是什么?深淵?人體,深,魂魄……”

“學姐?”艾露維特輕輕拍了一下阿密娜的肩膀。

阿密娜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呆呆地看著艾露維特。

“你還好嗎?”

一滴淚珠滑落阿密娜的臉頰,嘴唇顫抖,眼睛微微瞇起來。

阿密娜靜靜地哭了起來。

她抱住艾露維特,讓艾露維特無法看到她的表情。也許她是想要獲得安慰,也許是信任讓她示弱,也許只是思路混亂讓她悲痛不已,無論如何,這對艾露維特來說又心疼,又新鮮。

羅伊有如喪家之犬,不,他就是喪家之犬,是他自己的決定喪了家,而本來騎士也就是條狗罷了。他還剩下了什么?速度跟不上,力量跟不上,不僅打不過螳螂打不過火龍,連魚都打不過。

“小子,人是有極限的?!崩蠈⒌膭窀嬖诙曰仨憽?

極限,是羅伊最不想聽到的詞。但他現在知道了,人的確有極限,再快再強,又如何是火龍的對手,又如何是樹海女王的對手。可老將的“用別的手段強化”也沒聽懂,他說的是什么?技術?技術高超就真的能打贏以前打不贏的對手?自己現在這個德行,燒了密令起碼是對的,他不配成為伊利斯的領頭人。

阿密娜可能多少平復了些,艾露維特幫她擦掉眼淚,她又埋進了筆記里。

“羅伊,有什么煩惱可以跟我說?!卑毒S特把注意力轉向了羅伊。

但羅伊聽不見,不像阿密娜,他還有秘密,他正在把自己的心和自己用一面叫懷疑的墻分開。

艾露維特沒有辦法,只能原地休整,等二人從這種棘手的狀態中脫離出來,或者有所改善再考慮繼續登山。

沙沙沙。

天公不作美,因為饑餓或者貪婪,尋求血肉的魔物們聞到了他們的慌亂與虛弱。

“該死!”艾露維特顧不得教養,“此地不宜久留。學姐!羅伊!”

被尖牙利齒逼迫著,三人不得不突破火之谷,向山頂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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