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立 風中的駱駝（外六首）

風把這只駱駝的夢吹了出來

映亮了殘壁斷垣

吹出了它肚子里的星星和篝火

吹出了嬉皮帶著鹽質、草味的反芻

在朵朵馬蓮花的眼睛里

風用陽光為駱駝搭起了一個幕帳

近似于一種情愫，一種慰藉

又被風描述成雕塑，描述為榜樣

而駱駝近似于一種睡眠

心里的一條路就牽在太陽的手上

連著綠洲，連著大海

連著棵棵小草，朵朵小花的牽掛

而風又吹出了光線，用耳朵傾聽

吹出鮮明的輪廓，用眼睛觀看

這周身散發著紅光的駱駝

被風彈奏的音樂徐徐開放

父親賣羊時收了假錢

難怪那次他賣羊回來

坐在炕沿默默抽煙，搓著手指

要不是他去世，恐怕這個秘密

一直會藏了下去

快三年了吧，他把收來的假錢壓在箱底

我們兄妹幾個再次回憶

三年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沒發生

父親的最后一站

我新買的樓房在一站臺旁

我出門，見他背一袋山芋種在等車

我多么想走到他跟前

繼續聽聽，聽慣了的那一句

“不要管我，你忙你的”

我一直在他的包容里活著

不能不說是一種托辭

過往的車輛一輛接一輛

我真擔心他要錯過他要乘坐的那一輛

紛繁中，他還系著衣襟，裹著疾病

仿佛將一個日子往懷里揣著

而我也是呆呆地站著

真想讓他到新樓坐坐

又覺得他在父愛里包容了一切

這種想法已纏繞了多年

急切，緩緩地追憶一年，一月，一分，一秒

多么沉重，多么輕松，又多么無望

就在這一年，他病重了，出院時

還是在這個站臺

我才攙著他走進新樓

他坐在屋里什么也沒說

好像我就應該住在這闊氣的地方

沒等多時，他急著要回鄉下

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站

溺愛

想這荒僻的孝心該有多久

我沒有抓緊時間去愛，去孝敬母親

但她身上的那顆瘊子

像一顆明亮的星星照亮回憶

使我在童年每一次為她摳背時

都格外小心

但母親也一直沒有提到瘊子對她的影響

好像她就應該長在她身上

好像癢不是從它那里所產生

直到她臨終前

我們才發現那瘊子還死死地長在

她夠不著的地方

如一個糾纏了她一生的煩惱

沉湎于一生的溺愛

在精神病院的窗口

我像哪里見過她，她趴在窗口

向我要煙

偶爾她也會朝四處看看

我把抽出的香煙正往她手里遞過時

后面的另一只手把她朝回拽著

她雙肩緊縮，如一支退回盒里的香煙

無法再把她抽出

但又增加了一種憐憫

我把抽出的這支放在鼻子下面聞著

順便記著她被一個長長的影子拖著

走進了長長的走廊

我想，在這座白的靜謐的樓里

她不會再咬爛手指，抓亂頭發

而是在太陽照耀的窗口

以一個美麗的側影慢慢轉過身來

河灘

耳畔掠過一陣幽魂

在翩翩起舞

山在癡望

在芨芨草轉出的光暈里

時光晾在鳥巢

鳥蛋晾在空處

一束光

一座城照在水里

螃蟹

長著三頭六臂也罷，橫闖人生也罷

又怎能擺脫人們的嗜欲

我看著它們被五花大綁

真的，為難極了

像遭遇一場劫難，卻無能改變

只是想它們被凍在冰箱保鮮

或立即放在鍋里蒸煮

那種殘酷可想而知

可它們一動不動

沒有能力停止生命，也不能被死亡帶走

卻被活活當食材下鍋

這是不是命運

洪立（1962—），寧夏吳忠人。80年代開始創作，作品發表于《朔方》《詩刊》《詩歌月刊》等。榮獲寧夏第八屆文藝評獎二等獎。寧夏作家協會會員，寧夏詩歌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