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也 那一夜（外七首）

上半夜能聽到河水流過

橋洞的聲音

下半夜

能感覺到廟山腳下的陰影

一寸一寸往回收

那是因為月亮升高了

搭在墻頭上的老毛氈因飽吸

露水而顯得厚重

大地是一匹負重的騾馬

在晚上就被卸下重負

風吹著，不大

就像大人們有時候想心事

莫明其妙地就流下了淚水

總之，活著還是一件美好的事

雖然有那么多的難心事

那年我八歲

習慣于把活過的歲月緊緊地

攥在手里——

磨得锃亮

像一顆透明的水晶珠

秋天，在你隨便站立的地方

秋天，在你隨便站立的地方

都有黃葉靜靜地飄落

你是人

在你站立的地方

世界輸給了你

它是遍地衰敗的黃金

在你如此真切地體驗到生命的悲傷的時刻

它幾乎就是一場風吹著

一座空林

你的眼球還有你健康的膚色都被長風

慢慢漂白。你的心

即使在快樂的時候也帶著一絲

苦味

那干透的花萼悄悄裂開，黑色的草籽

簌簌飄落

收割后的土地即使在病著的時候

也舍不得遺棄心形的果實

盡管微小

我的心帶著備嘗甘苦的甜蜜

承受風吹

那從西方吹向東方的風

向著村莊

那歸家的草捆和柴筐

都比平時輕快……

那因生活的重負而過早彎曲的農夫

脖子上掛著基督

受難的樣子呈叉狀

我的心

我的心只感覺到我的肉體

在距離心最近的地方

有一小塊濕地

時常落著小雨

那兒永遠是三月

青青的草地上

曾降臨過天使

每日黎明

我喜歡凌晨時分那吹進窗戶的

薄薄的風，還有那

滲進窗玻璃的

薄薄的黑暗

森林在遠處黑著

有一塊石頭從山頂上滾下來

落入水潭

但是早晨是安靜的，像一個巨大的音箱

暫時是安靜的

聽起來——仿佛遠方真有一個海

在平靜地穿越它自己

冰雪中仰望博格達

少有的經歷

四面被冰雪包圍

就像一不小心

來到了一處圣殿

那是在博格達

冰雪覆蓋了四周的群山

我們一群人被雪橇運往山頂

起初還嘻嘻哈哈

突然——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喧鬧

仿佛被什么東西扼住了咽喉

潔白無邊的世界

把潔白推向極致

即使你是天使也會覺得

翅膀上有一點塵土

我站在一處山頂

仰望更高的山頂潔白的博格達在虛幻的藍天下

呈現出一點藍

微微的藍

隱隱的藍

若有若無的藍

多年后，我試圖解釋那在

一片圣潔中透出的隱隱的藍

到底會是什么？

我集中了我全部的學識和經驗

甚至集中了我的夢想和宗教

也沒有說得清

入夜，那里升起了一輪薄薄的彎月

像黃金的顏色那么沉穩

四周的群星也一樣

答案就在這里：

無限深邃的星空在默默地

解釋一輪彎月

奇跡

我習慣于對著遠天

張望

那里，什么也沒有

只有升騰的云氣

僅僅是

我多堅持了一會兒

奇跡發生了：

在云霧繚繞的山頭

一頭雄獅

緩緩升騰

碩大的頭顱

左右擺動……

秋天的北方

干干凈凈的北方……偶然會有凸起

那里，在最高處

會有一株假想的樹直對著藍天

藍天碧藍，從來沒有這樣藍過

上面即使什么也沒有

也會有假想的鷹滲出云端

啼叫

朋友??！你們要知道

在這樣的藍天下我存在過！

有時卻極感卑微！

大豆開花

你？如此遙遠

我愛著你

中間是大豆

搖著鈴鐺

春天開花

冬天隱藏

在厚厚的地表下

傻傻的

我愛的樣子像大豆

因飽滿而赤露

我有嘴巴

但從不說話

它僅用于開花

結出繁茂的果實

為你！

僅為你，所有的大豆開花

開出一地的紫色

僅為你，這空間太小

而大豆呼喊著開花

洶涌成海洋

[以上選自《鴨綠江》2017年第9期]

夢也（1962—），本名趙建銀，寧夏海原人。《朔方》編輯部副主編，一級作家。作品發表于眾多報刊，入選多種選刊選本。出版詩集《祖歷河谷的風》《大豆開花》、散文集《感動著我的世界》、長篇小說《秘密與童話》、中短篇小集《羊的月亮》等。詩作榮獲寧夏第八屆文藝評獎一等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寧夏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寧夏詩歌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