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學作品集(全2冊)
- 陳旭主編
- 2947字
- 2021-12-22 18:07:21
“末”等的待遇
高強 (1953—2012年)寧夏鹽池人。曾任縣廣播電視局副局長,中國廣播電視學會會員,寧夏新聞學會理事,寧夏廣播電視學會理事,政協鹽池縣第六屆、第七屆、第八屆委員會委員、常委,政協吳忠市第三屆委員會委員,鹽池縣作家協會主席。
1974年參加工作,任鹽池縣農牧局農業技術推廣站干事,后任局團支部副書記、書記,農業技術推廣站主辦干事。1977年底,調到鹽池人民廣播站,從事記者編輯工作,后任編播組組長、廣播站副站長;1985任副局長兼新聞部主任;1992任廣電局副局長兼鹽池人民廣播電臺臺長、總編輯。先后創作了廣播錄音通訊《草原云雀德德瑪》(獲全國好新聞三等獎)、報告文學《大漠中,有一片北京紅葉》《毛烏素沙漠中一顆綠色的星》《大漠之魂》等。有數十萬字文學和通訊作品被《六盤山》《鹽州紀事》《高天厚土》《花馬追春》等刊物和書籍收錄。先后兩次榮獲“全國好新聞提名獎”,數十次獲“省級好新聞一等獎”。
◎高 強
星期六下午,從末班的班車上下來了一個衣著樸素、戴著眼鏡的青年人。他斜背著一個土黃色的帆布挎包,因為裝的東西太多,挎包的口只好敞開著,類似賬簿的硬皮夾眼看就要掉了出來。而一把捆得扎實的小麥,卻毫不零亂、十分整齊地搭在他的肩頭上。除了這些東西,他的懷里還抱著一個木箱,上面寫著“烘土箱”的字樣。下車以后,他顧不上拍打身上的塵土,放下木箱,就先忙著揭開了挎包的上沿。當他發現少了什么東西以后,就又急促地轉入車內,終于在車上最末一排的座位底下撿起了幾個鋁制的小圈。正當青年為沒有丟失東西而感到慶幸的瞬間,傳來了一個姑娘尖厲的斥責聲:“你到底想下不想下?不下,我可要鎖門了。”隨著聲音,從車前面走過來一個扎著羊角小辮的售票員,“我一天如果多遇上你這么幾個乘客,就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一會兒是箱子,一會兒又是麥子,活像是個撿破爛的!”
“活像個撿破爛的?”青年人自語了一句,但并沒有發火。他裝好鋁圈,抱起土箱,不慌不忙地最后一個走出了車站。
他,就是縣農業技術研究室的技術員師農,一年經常在鄉下,很少回城。
第二天早晨,師農起了床,洗罷臉,做過操,拿起一本《土壤學》正要看,就聽見年老的媽媽給分下任務來了:“師農,你幾個月沒回來,家里的活積下了一大堆。肉票和豆腐票都快要過期作廢了,你先去打幾斤來咱們改善改善生活,然后再去買煤、打糧……”把一天的日程給安排得滿滿當當。
師農只好起身去執行媽媽分配的任務,他拿上了打肉的籃子,盛豆腐的盆子,還順手帶上了那本《土壤學》。
走到副食商店門口,看見柜臺外邊已經排著一個長長的隊列,柜臺里邊卻空無一人。
“唉,等一會吧!”師農心想,便靠著冰涼的水泥柜臺看起來《土壤學》。
大約過了有半個小時,忽聽得人聲鼎沸,他抬頭看時,原來是豆腐抬來了。一個身材細瘦的營業員穿好白大褂,又對著墻上的掛鏡打扮了一番,這才一手抄刀,一手把秤,站到了豆腐案前。但他并不理睬柜臺外面擁擠著的顧客,慢條斯理地從白大褂的小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放在案上。然后見他一刀一塊,再一稱,往一邊一放,再貼上一張有名有姓的紙條。接著又是一刀一塊,再一稱,再貼紙條……如此反復,一案豆腐給他割去了少半邊。然后他又招呼旁邊那些賣醋的、賣糕點的、賣香煙的營業員:“喂!你們要豆腐趕快來稱,再過會兒就完了。”聽他這么一喊,其他的營業員都手忙腳亂地扔下自己的工作,向豆腐案邊涌來。每人都照樣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上面都寫著:“張主任三斤”“李師傅二斤”“王大夫四斤”……幾個營業員割的割、稱的稱、貼紙條的貼紙條,配合得當,不大工夫,一案豆腐被他們折騰掉了足有四分之三,只剩下一些可憐的邊角零頭。這時,那位細瘦營業員才慢慢吞吞地向顧客走來。他先清了清嗓子,然后說:“大家排好隊,不要亂了秩序……”
正在這時,突然又有幾位顧客光臨了。細瘦一見,快步迎了上去,殷勤地就打招呼:“喲,張師傅你早哇!要幾斤豆腐吧?你的車明天走銀川嗎?我有幾個親戚想搭你的車呢。”談笑間張師傅的豆腐已經稱好了。細瘦又轉向剛進來的一位胖顧客:“王師傅也來了!要豆腐?好,我這就給你稱!不過,你賣豬下水時,可一定得給我留下一副。”
他們的買賣做得滑稽而順當,案上的豆腐只剩下一些渣渣了。
顧客們大都氣憤地走開了。師農想,來一趟不容易,就買點豆腐渣算了。
買到了豆腐,他又急匆匆地來到肉鋪門口。嘿,這兒可另是一番景致:前門關閉著,從豎著鋼筋條的窗戶上,可以看清里面的買主與賣主和諧共處,談笑風生,挑肥揀瘦的“熱烈場面”。
兩三個小時都過了,屋里的交易才暫告一階段,只見那位禿頂的賣肉營業員擦了擦手,呷了兩口濃茶,這才慢步向緊閉的前門走來。門一開,剩下的幾個顧客便一擁而進。但當他們看到肉架上只掛著一些骨骼時,心里都涼了半截。禿頂營業員又呷了幾口茶以后,裝出十分熱情的樣子向正在躊躇的師農走來:“年輕人,想買點嗎?肉是好肉,骨頭多點沒關系,要說做紅燒排骨,可真是些難得的好料。價格呢,給你算末等。”師農一時拿不定主意,買吧,實在不情愿,不買吧,白白等了兩三個鐘頭。再說,明天來還不是和今天一樣?最后他還是開了張票,付了錢,提著幾斤帶筋的骨頭,步履疲倦地走回家去。
吃過午飯,師農不敢怠慢,趕快收拾去買炭。他正在街上走,突然一陣尖利的喇叭聲從耳旁掠過。他扭頭一看,是一輛解放牌大卡車,裝著滿滿一車烏黑發亮、大小勻稱的炭塊,就在前邊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師農一看,這兒原來是物資局的家屬院。車停下后鳴了幾聲笛,就見從一個門口走出一位睡眼惺忪的中年婦女,一見便親熱地招呼起來:“啊呀!是煤炭公司的趙師傅,快請屋里坐!你打老遠繞道給我們把炭送來,我該怎么感謝你?”
那位被稱為趙師傅的中年司機,謙和地嘿嘿了兩聲,又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一閃身便擠進了半開著的門里去了。
師農走到煤炭公司,過秤員老王告訴他,只有沫子,沒有塊煤。
“怎么老是賣沫子,大炭都哪里去了呢?”
老王苦笑了一聲說:“唉,別提了!眼下許多群眾沒炭燒,可我們的車每天拉回的炭不等進院,就被開票的大張支配到這家那家去了。等車進院,就成了空的了。”
“那么,能不能要求大張給我解決一點塊炭呢?沫子實在不好燒哇!”
“嗨嗨!”老王同情地笑了一聲,然后又用安慰的口氣說,“同志,像你這樣一沒油水,二沒門路,三被人利用不上的人,看來只配燒沫子啦!”
“啊!”師農大惑不解。
回到家里,師農喝了兩口水,看看表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心想還是快去買糧,不然今天的任務還完不成呢。于是他抄起了兩只空面袋就往糧店跑。
到了糧店,師農幾乎是沒加思索,冷靜下來了,盡管他去糧店就看見許多人在柜臺里面穿梭,挑選好的面粉,但根據以往的經驗和耳聞,以及今天一天所碰的“釘”子,覺得這已經沒什么值得奇怪的了。
在稱面的時候,師農發現給他的面粉是又黑又粗,顯然是被別人挑剩下的。果然,在發票的“面粉標號”一欄里,師農看見了兩個寫得清清楚楚的字——“末等”。
午后的太陽,仍然是那樣炙人。師農肩扛著兩袋“末等”粉,懶洋洋地朝回走。
路上,師農品味著煤炭公司過秤員老王的話,心里實在不服氣得很!“難道我們這些一沒油水,二沒門路,三不能給別人辦事的人,就只享受這‘末’等的待遇嗎?不!這只能是暫時的現象。‘四人幫’被打倒了,這種現象也不會長久了。一定不會長久!”
想到這里,師農來了勁頭,振奮了精神,大踏步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