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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橄欖壩奇遇

題記: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這是我在西雙版納觀摩途中所聞的一個扣人心弦的故事。

據導游講是當地普遍流傳著的一個真實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大潮時代。

聽后令人思緒萬千、肝腸寸斷。男主人公叫丁茂,70多歲,仍健在,現居住于廈門。

女主人公叫玉翰。

故事還得從頭說起。

1

1970年4月的一天,20出頭的丁茂從北京某藝術學院畢業隨著浩浩蕩蕩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的大潮,來到云南這個“地球褲腰帶上的一顆翠珠”——西雙版納,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西雙版納,四季如春,山清水秀,美麗的自然景色和人文景觀很快就吸引了這個才華出眾的小伙子。他決心用自己的畫筆、畫板描繪出這里的山,這里的水,這里的景,這里的人……在這里扎根。

這天早晨,晴空萬里,噴薄欲出的陽光照在這美麗的橄欖壩上,壩面波光粼粼,清澈透亮,水溫適中。二八姑娘玉翰亭亭玉立,嬌艷如花,婀娜娉婷,蠻腰多姿,她一個人來到這里。

她是父母唯一的寶貝女兒。按照這里的習俗,沒有過門的姑娘是不能在家里洗澡的。玉翰決定來橄欖壩,洗個溫水澡。

千里姻緣一線牽!世上的事情就這么湊巧。丁茂今天興趣濃厚,乘著這晴朗明媚的陽光,正好要去橄欖壩寫生。早餐之后,他一個人背著畫板,來到了橄欖壩上。

突然間,他被在壩里洗澡的體肌如玉的玉翰所吸引。他偷偷地望著水中的玉翰。驀地,他又回過神來,想:有這樣好的素材,為何不趕快動筆畫下來呢?他靈機一動,立刻決定,把她洗澡的情境畫下來。于是,他很快地把對玉翰的癡情轉入了對她肌體的高度欣賞。他展開畫板,拿出畫筆,聚精會神地一筆一畫地把玉翰洗澡的這個場面畫了起來……

此時玉翰一轉身,突然發現不遠處站著一個帥小伙,風度翩翩,高大英俊,而且還在全神貫注地描繪著。她快速地穿好外衣,氣生生地跑到他跟前,質問:“你是誰?為什么偷看女人洗澡?!”

丁茂被問得啞口無言,面紅耳赤。玉翰看著面前的這位男子,眉清目秀,相貌堂堂,才氣過人,風流倜儻,舉止瀟灑,一表人才,長得可帥氣了。所以她對男子的怨恨又馬上變成了對他的好感。

又看著這幅還未完全成形的《美女出浴圖》,像是仙女下凡,楚楚動人。玉翰立刻被這位有才華的風流才子所吸引,所折服,前面的怨氣立即煙消云散……

2

兩人邂逅,一見鐘情,彼此之間即刻就產生了愛意。

天賜良緣!真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的一對兒。

一來二去,兩人彼此投緣,感情越來越深,以至到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地步。他倆總是借著擔水,上山采藥,劈柴,勞動的機會相約。兩人情投意合,難舍難分。

這天,天氣晴朗,綠蔭宜人。橄欖壩里水波漣漪,波瀾不驚,一對鴛鴦無憂無慮地在水面上嬉戲。兩人如約來到橄欖壩堰上。

她不好意思地低著頭,欲言又止。他小聲說:“玉翰,你看這里的景色多美呀!”

她莞爾一笑,打趣說:“你光知道看景色,就不知道關心別人”,她若有所怨地說道。

“這里的山水如畫,但有你這樣的佳人陪襯,不是美上加美嗎?我愛這迷人的景色,但更愛你!愛你美麗嬌艷的身姿,愛你柔情似水、溫柔善良的性格,愛你賢惠儒雅、知書達理的氣質。今生今世,在我眼里就只有你一個人了。如果你愿意,我們就以這里的天,這里的地,這里的山,這里的水為證,結為秦晉之好。海枯石爛,絕不變心。不知小姐可否愿意?”

玉翰手里拿著柳枝不斷地揉捋著,腳底下也不自在地磨蹭著……

丁茂輕輕地將手搭在了她肩上,問:“你同意嗎?”

玉翰便將頭一偏,靠在他的肩膀上,偎依在丁茂的懷里……

就這樣,以天地作證,以山水為媒,他倆在這里海誓山盟。

兩人盟誓之后,丁茂便將他隨身帶的定情之物——一支他心愛的“英雄牌”鋼筆送給了玉翰,說:“如果我們萬一離開,你就用這支鋼筆給我寫信。”

玉翰也羞澀地掏出她早已準備好的繡有鴛鴦嬉水的手帕,送給了丁茂。說:“愿我們兩人的愛情,像這對鴛鴦鳥一樣,比翼雙飛。結為連理,永不分離,白頭偕老……”

世上沒有不漏風的墻。他倆的事很快就在村子里傳得沸沸揚揚。玉翰的父母對聽話乖巧的女兒,心疼得若掌上明珠。聽說新來的大學生看上了自己的閨女,既高興,又憂慮。高興的是閨女以后有榮華富貴可享了;憂慮的是,如果丁茂有一天飛黃騰達了,撇下自己的閨女無人照顧怎么辦?

老兩口正為這事愁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時候,丁茂提著聘禮,上門拜見岳父岳母大人來了。

他當著兩位大人的面發誓,說:“請二位大人放心,我已與玉翰對天發誓,結婚后,我倆互敬互愛,互幫互諒。即是地老天荒,絕不變心。我要用我的真誠、愛心,一直關心呵護玉翰,不使她受苦受累。”二老聽了,二話沒說就放心地答應將女兒玉翰許配于他。

很快這門親事就在兩相情愿的情況下定下來了。

丁茂隔三岔五地來岳父岳母家吃一頓飯。但他倆的約會經常是在勞動的時候,或者找借口在外面相見。一見面總有說不完的話,扯不完的謨。

一轉眼幾年過去了,改革開放的號角在這里吹響,家庭聯產承包在這里如火如荼地進行。

正在丁茂決心扎根這里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重要時刻,連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突然接到了一個聘書,他被北京某藝術學院聘為專職講師。

消息很快在村子里又傳開了。有人說丁茂這次遠走高飛,可能會拋下玉翰了;有人說,他已對天發誓了,不可能變心的。有人說,丁茂回北京,玉翰也跟著去北京享福了;有人卻說,人家丁茂是城里人,城里戶口,她玉翰是農村戶口,丁茂不可能帶走的。不管咋說,人們都為玉翰的事情捏了一把汗。

眼看離丁茂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老兩口也是一天愁于一天。要是丁茂真的到了城里,不要自己的閨女了,那可咋辦?但愁歸愁,丁茂要走的事情已是鐵板釘釘,不可改變的事實了。

臨走的這天,丁茂拿著他當初畫的那幅畫,心情沉重地送給了玉翰,說:“你把它保存著,這幅畫是我們倆初戀的見證,是我心目中最為珍貴的一幅畫。當你想我的時候,你就看看這幅畫。”

玉翰把丁茂送到村口,兩人相對而立。所有的離別愁緒一下子涌上了玉翰的心頭,她眼淚“唰”一下就流下來了,一頭撲到丁茂的懷里。真是“相見時難別亦難”啊!半晌,丁茂邊擦著玉翰的眼淚邊安慰她,“你耐心地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我到北京把事情安頓好,就回來和你結婚。然后把二位老人也接到北京去享福”。

玉翰聽了這些話,心里得到了一絲安慰,說:“你走吧,我等著你……”

千里相送,終有一別——

她一直望著丁茂遠去的背影,直到身影消失在影影綽綽的山巒中……

3

丁茂來到這所大學,很快就被安排了課程。因當時大學的老師非常緊缺,“文革”當中,人才青黃不接。所以像丁茂這樣的人,在當時真是鳳毛麟角。他到學校后,就承擔了主要課程,還擔任了主要角色——政治輔導員。

他一心一意地拼命工作,沒日沒夜地奮斗。白天講課備課、寫講義、批改作業,晚上還要寫論文。因為學校每學期都要給教師分配專題研究課題,所以他工作起來總是廢寢忘食,夜以繼日。

雖然他這樣忙碌地工作,但他對玉翰還是念念不忘,心里時刻都在惦記著她。一有空閑時間,他就給玉翰寫信,一封,兩封,八封,十封——但每次信發出去之后,總是石沉大海。

玉翰從未接到過他的一封信,所以她就沒法給他回信。丁茂也在想,我發出了這么多信,為什么她總是杳無音信,一封信也不回呢?

慢慢地,丁茂覺得,是否我走了之后,她變心了,另有所愛,不愛我了,也不給我回信。而玉翰自從他離開后,日思夜想,時時盼,天天盼,月月盼,年年盼。盼他回來,盼他有個音訊。

每天傍晚,她一個人來到村頭,來到橄欖壩上看著自由來往的對對鴛鴦,她就一個人默默地掉眼淚。看著壩子上游過的小船,“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真是“腸斷白蘋洲”啊。天天目送著千萬只船,但丁茂始終沒有回來。

玉翰也在想,是否他到了北京后,有了新歡,就忘了我這個農村姑娘。他走時發了誓愿,說得天花亂墜,對我的承諾,地涌金蓮。可為什么一走數月,甚至一年半載,連一封信也不回。真是負心漢,比陳世美還心硬,還心毒。她既想他,又恨他。這種感情的折磨,比勞動一天還難受。

村里的人也紛紛議論:“這個陳世美,一到京城,就不知道姓啥的了!”

“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把人家這么好的姑娘耍笑了,現在居然連一封信都不回”。“這是個什么大學生,不過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騙了人家玉翰的感情,騙取了玉翰和家人的信任。他失去了起碼的誠信,他能對得住良心嗎?看來他的良心早被狗給吃了。如果知道了他的下落,我們非撕碎他不可,非把他臉上的皮摳破,讓他再沒有臉活在這個世上,要讓他的名聲掃地,臭名遠揚。”

4

歲月如梭,光陰似箭。一天兩天過去了,一個月兩個月過去了,一年兩年過去了……人們在等待中,小的變大,大的變老。

光陰不待人,歲月催人老。轉眼間,玉翰的兩位老人,都經不住這種事情的打擊,一天天看著自己的女兒,臉上也有了陰云,慢慢失去了往日的陽光和漂亮。

終于二老在嘆息和憂愁中相繼離開了人世。玉翰姑娘在二老去世之前,被逼無奈,離開了二老居住的家,只身來到橄欖壩邊,住在了原來隊里打壩時挖的窯洞里,過起了像“王寶釧苦窯十八年”的艱辛生活。

話說二老在世時,知道丁茂已當了負心漢,就天天催自己的女兒再找一個,世上男人多的是,為什么就只想著他呢?人挪一步活,樹挪一步死。怎么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呢?既然他已經背負了你,你就在心口上恨恨地砸一拳,忘了他吧!

但玉翰堅信,丁茂不是一個昧良心的人,他一定是重任在身,沒有時間脫身,沒有時間寫信。她決心等他一輩子……

再說,丁茂隔幾天給玉翰寫封信,信寫得他沒想沒望了。他百思不得其解,那么,這一封封信究竟落入誰手了呢?

原來,本村有個小伙兒,叫興源,結板壯實,高大魁梧,從小就在這里生長,雖然他沒有公開表達過對玉翰的愛意,但他心底里,早就愛上了玉翰姑娘。

他只是個單相思,吃飯在想,走路在想,干活也在想著玉翰姑娘,想著總有一天向她表白并娶她為妻。但又想,不知道玉翰愿不愿意,人家“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怕辱沒了她,所以前怕狼,后怕虎,他一直沒有向她表白,只是把對她的愛默默壓在心底。

先來后到,先下手為強。當興源得知丁茂相準了玉翰,約為婚姻的時候,如夢初醒,后悔莫及。他既妒忌又憤恨,心里一直想著如何采取措施,把他們拆散。

不久興源擔任了本村的村干部。因為當時這里交通不暢,信息閉塞,郵遞員一星期送一次信件,就都送到大隊部里了。

每次來信都落到了興源的手里。他作為村干部,有權有勢。想把信壓了,讓他(她)的事黃了,他們斷絕關系,自己才能有機會接觸玉翰,達到娶玉翰為妻的目的。

他是這么想的,亦是這么做的。他就天天變戲法去接近玉翰,以討得玉翰的歡心。但玉翰絕不會變心,不管他想什么辦法,都被玉翰謝絕了。興源心里想,你不與我成親,也別想得到他的音信,等啥時你死了那份跟丁茂的心,我再娶你。

就在雙方的誤會中,丁茂頂不住壓力和誘惑,終于改變了自己的想法。既然你玉翰不給我回信,你心變了,那我也只能再另尋緣分了。

5

兩年之后,丁茂與本校教授的愛女彩琴相愛了。

經過一段時間相處,他覺得彩琴這人溫柔、大方、賢惠、體貼人,能操持家務,而且有學問,有本事,知書達理。

自從愛上彩琴以后,他給玉翰寫信就少了。一年半載偷偷摸摸地背著彩琴寫封信。

不久,他與彩琴結為伉儷,組成了幸福的小家庭,住進了寬敞舒適的小洋樓。日子算過得溫馨、坦然。很快兩人便有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平時他兩口子緊緊張張地上班,遇到假期他們便帶著孩子到外面去游玩。

孩子一天天長大,很快就上了幼兒園,上小學……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這平安的日子沒過上幾年,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奪取了妻子彩琴的生命。這時,丁茂陷入了無限的痛苦之中。

女兒還小,他既當爹又當媽。所有的生活擔子全都壓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女兒聰明伶俐,才智過人,學習刻苦。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一直都是學習尖子。后來出國留學了。

丁茂退休后,家里剩他孑然一人,孤單郁悶,寂寞抑郁。他常常想起他的初戀玉翰,就寢食難安,恨不得馬上飛到橄欖壩,見到他當年的情人。

6

終于有一天,他下定決心,去他當年上山下鄉的地方——西雙版納。

丁茂幾次三番,幾經周折,總算打聽到了他當年上山下鄉的村子。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院子還是原來的老院子,房子還是原來的老房子,只是比原來破舊了許多,有好多處早已坍塌。

房上瓦礫溝里的雜草,早已覆蓋了房面,下雨積水,多半滲到房上了,幸虧房子還是比較結實的木頭。院子里的雜草有半人多高,只有院子中間有一條通往主房的單人路,不知是人踩出的,還是貓狗留下的。

院墻上的地毛毛足有一寸多厚。可以看出,這院子已有二三十年沒有住過人了。那么,人都哪里去了呢?

丁茂老人費盡心思,最后終于打聽到了他們的下落。原來玉翰的父母因自己閨女不幸的婚姻,操勞慪氣,托人說了多少婆家,玉翰都不嫁,被逼無奈二老便把她趕出了家門。

隨后,老人帶著無限愁緒,離開了人世,早已魂飛天外,駕鶴西歸了。只留下了可憐的玉翰,也沒有被興源領走,盡管興源費勁了心機,折騰很長時間,但始終沒有得到玉翰。

話說玉翰被父母逼出家門后,她就一直住在橄欖壩上的窯洞里。二老過世后,也沒有搬回去住,她依然住在這里。

她已經在這里住了40多年了。現在已經是70多歲的老太婆、老處女了,她沒有嫁過人,沒有結過婚。就因為她心里一直裝著丁茂,就因為她和丁茂的海誓山盟。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壓力,都沒有改變她對丁茂的愛。甚至父母被逼無奈,忍痛割愛把她趕出家門,看她能否回心轉意,改變主意,嫁于他人,忘了丁茂這個負心漢,都沒能改變她的主意。這真是俗話所說的“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這里自然想到王寶釧為了薛平貴被父親趕出家門,在寒窯度過了18個春秋,人們不禁為之同情,誰看了都會流淚,都會長長嘆息。而玉翰為了等丁茂,竟在這里住了40多年。

她70多年辛酸的人生,是不幸的人生,甚至是悲慘的人生。如果把她的遭遇拍成電視劇,我覺得比王寶釧的命運還要苦呢!可這樣動人的故事,誰聽了都會潸然淚下,傷心欲絕,卻沒人拍成影視劇呢?原因是,沒得到男主人同意。

夕陽西下,晚霞染紅了層層山巒。被遮蔽的陰影把遠山襯托得影影綽綽,朦朦朧朧。

丁茂終于來到他當年給玉翰畫像的橄欖壩上。

山還是幾十年前的山,水還是幾十年前的水,唯獨改變了的卻是人。

他拄著拐杖,來到人們指的玉翰居住的地方。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當年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子竟會住在這里。現在雖然是冬季,但這里仍然是林草遍地,郁郁蔥蔥,鳥語花香。但這些美好的景色,鳥兒婉轉的歌唱,對他來說根本就不存在。他只想著盡快見到玉翰。

他尋呀尋,他看呀看,但始終找不見這孔窯洞。他在想,是否人們在捉弄他,報復他。

但他還是不死心,當他從橄欖壩的一個岔溝往進尋找的時候,突然看到一條單人路,像是人經常走的,他就順著這條小路往里走。

果然在他眼前出現了一個窯洞,使他眼前一亮。這窯洞周圍全是雜草,窯上安著一個破舊的單扇門。門緊閉著,門的上方有一個四四方方的通氣口。門的兩邊亂七八糟地堆放著些樹梢干柴,是做飯用的。

他用手輕輕地撥了撥鎖子,顯然人已經出去了。但可以肯定,這里是住著人的。

漸漸地,麻影子已經下來了。丁茂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他的心里像打翻的五味雜瓶,不知如何是好。他欲哭無淚。是尷尬、是悲傷、是懺悔,還是遺恨,他不是滋味。

他想大聲痛哭,又怕嚇著了回來的玉翰。所以他就默默地坐在這里等待,他想玉翰為了等他,在這里住了40多年了。他坐在這里等400年也不能消除自身的罪孽,也抵消不了他對玉翰的虧欠,更消除不了他內心的愧疚。

突然,一個身影一搖一擺,步履蹣跚地從小路走來。丁茂斷定她就是玉翰。

他為了不嚇著她,他早早地就搭聲了:

“這么晚了,你還在外面干什么”?

玉翰聽到有人說話,她并沒有表現出一絲驚訝和害怕。若無其事地挪著沉重的腳步向窯洞走來。

他站了起來,等待她……

“你是誰,來這里干什么”?

她帶著責備的口氣問。

“你是玉翰吧”?

“我就是。怎么著,你是什么人?來這里干什么?”

“你先把門開開,咱們進屋再慢慢說。”

玉翰撩起衣襟,從衣下面的兜里掏了半天鑰匙,雙手戰戰兢兢地打開了窯門。

丁茂說:“燈的開關在哪里?我幫你把燈先打開。”

“我點的是蠟燭。”她“茨茨啷啷”地揣了半天,揣著打火機,點著了半截白蠟燭。

蠟燭在微風的吹拂下,搖搖晃晃,不斷流著燭淚。丁茂看著不斷流著的燭淚,再看著窯洞里,除了一個土盤的小灶臺,一個簡易的單人床外,幾乎一無所有。

再看著床對著的墻上,他當年畫的那幅玉翰美女出浴圖畫。他邊看邊想,不知怎么樣才好。

他坐在床沿上,她坐在灶臺跟前的小木凳上,用手不斷捋著銀白色的頭發。他借著燭光,看到她臉色清癯,卻顯得精神。

突然她站起身來,可能欲做飯,或欲倒水。

他一眼看到當時送給她的那支鋼筆,用繩子拴著帶在紐扣上。

一幅畫,一支鋼筆……

40多年前所送的兩樣東西,他都借著燭光看得清清楚楚。現在他毫無疑問的確認,眼前的這位老太太就是當年的玉翰。

是啊!40多年前的第一次見面就在這橄欖壩上。陽光明媚,空氣清新,花兒香,鳥兒唱。這對癡情的男女在這里約定終身。但是無情的命運捉弄了他們,現實給了他們殘酷的答案。

40多年后的這次見面,也是在這橄欖壩上,天昏地暗,陰云密布。偶爾聽到山里的狼狐一聲一聲凄慘的哀叫。

但這些叫聲對于玉翰早已習以為常了。只有這些鬼哭狼嚎,才給她的生活增添了一些色調,幫助她消除苦惱,消除寂寞。

玉翰到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的這位老人就是當年讓她銷魂的情人兒。

她的神經完全是麻木的,她的大腦完全是停滯的,她的靈魂早就被無情的歲月消融得無影無蹤了。

現在她只是活著,根本沒有再能見到丁茂的奢望。所以眼前的這個人她根本無所謂。但她一直想著,時時刻刻想著,在她臨死之前,能見上當年的那個白馬王子一面,就是到了陰曹地府,她也值了,她也心甘情愿了。但又一想,這只是幻想,更是妄想……

丁茂借著燭光,看著窯墻上的這幅畫,再看著眼前的老太太,不由得“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哽咽著說:“我今生今世,甚至到九泉之下,也對不起你,玉翰!沒想到當年咱兩個人的一腔誓愿,把你害到這樣悲慘的地步。我罪孽深重,罪該萬死!我要用我的一切,包括生命,為你抵罪。你就原諒我吧!我昧了良心,我犯了滔天大罪,罪不可恕,你就原諒我吧!”

一席話說得玉翰似信非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眼前說話的這個人,竟沒有一點丁茂的影子,怎么能是他呢?

丁茂這時進一步把話挑明了,說:“玉翰,你還記得嗎?我離開你的那天,送給你的墻上那幅畫嗎?40多年過去了,你還把它保存得如此完好。玉翰,你還記得咱們在這壩上初次見面時,我送給你的這支鋼筆嗎?鋼筆你還帶在身上。這兩樣東西你都一件不落地保留在身邊,你真是沒有忘記我啊!我真的就是丁茂,請你相信我!”

玉翰像如夢初醒,眼睛直光光地瞅了半天丁茂,她還是搖了搖頭。

談話已經進行不下去了。丁茂突然想起了當年玉翰送給他的那個鴛鴦嬉水的小手帕。40多年了,他也一直保存得完好如初。這時他戰戰兢兢地從包里掏出來,展開拿到玉翰面前。

看著眼前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突然,就像打開了一扇大門。她完完整整記起了當年她送他手帕的情景,他送她鋼筆和一幅畫的情景。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老頭,她痛苦的神情像是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但她腦子里只是像電影鏡頭一樣,稍縱即逝,曇花一現之后,就一片空白,蕩然無存了……

她欲哭無淚……她哭了幾十年了……她的眼淚早哭干了。

“啊!你真是丁茂……”說著她就倒在丁茂的懷里,再也不省人事了……

她沒有來得及指責,也沒有來得及抱怨,更沒來得及看清這個人的模樣……

也許是因為興奮,也許因為激動,也許因為憤怒,也許因為遺憾。總之,就像一個植物人,就像正常人睡著了一樣,不能說話,不能動彈。丁茂邊叫邊急忙叫救護車,把她送進了醫院——

7

一個植物人睡在醫院的床上。

丁茂給她喂藥,換衣,幫她翻身,給她洗臉、洗腳,擦身子。

他把她當作最親的人來陪護,從不嫌棄。反而感到是一種補償,是一種安慰。

如果沒有玉翰這次住院,可能他就在最痛苦中折磨,無論用什么方式都彌補不了對玉翰的罪過。

他盡管聽不到玉翰說話,但他強打精神,見人總是有說有笑。逢人便說:“我現在伺候她,是玉翰對我的懲罰,也是蒼天對我的懲罰。”

“我欠她的太多太多,現在我伺候她感覺踏實。我現在雖然已70多歲了,我要把所有的愛都獻給她,來作為一種彌補。”

玉翰只能用藥物來維持生命。一天,兩天,三天;一月,兩月,三月;一年,兩年,三年——

丁茂便成了這家醫院的常客。人們都認識他,見面也親熱地打招呼。

白天倒還好過,最難熬的莫過于晚上,開始他一直坐在病床邊,一坐就是一個透夜。他總是給她揉胳膊,揉腿,活動筋骨。

他常常拉著她的手,邊揉邊流淚邊說:“你睡醒了嗎?你是勞累過度了,需要靜靜地休息,現在你該睜開眼睛了吧?我求求你,你醒來吧!讓我好好地伺候你,賠償你。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穿什么,想到哪里去玩,我都滿足你。

“你醒來吧!我要帶你去北京看天安門,逛故宮,登長城,游天壇。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帶你去玩。我還要帶你吃北京的烤鴨,天津的狗不理包子,我要帶你吃遍全國,乃至全世界好吃的東西。我要給你買最漂亮的旗袍,買你最喜歡穿的裙子。把你打扮得像你當年的那個樣子,美麗動人,嬌艷如花。

“你醒來吧!我要給你買你最喜歡的鉆戒、耳環、手鐲等金銀首飾。我還要給你買手表。

“玉翰,你不是沒有用過手機嗎?你醒來,我要給你買最貴最好的手機,咱倆天天通話,說心里要說的話。

“你醒來吧!把你這40多年所受的苦、受的累、受的罪、受的委屈,還有受的人們的白眼,都說給我聽,讓你減輕心上的壓力,我來分擔吧!你醒來吧!我要知道,為什么我給你的一封封信都石沉大海,音訊全無。我要讓天地良心告訴你,我沒有背棄你。

“你醒來吧!我要把我這40多年走過的路也說給你聽……現在我來這里再也不走了。你別嫌棄我,你別怨恨我,我一定要把心掏出來讓你看……”

不管丁茂怎么呼天叫地,怎么祈求玉翰,玉翰始終只有微弱的氣息。

三年后的一天。玉翰突然睜開了眼睛,長久地看著丁茂,但不說話。丁茂高興得不得了,這總算有希望了,她慢慢會緩過來的。

殊不知,這只是臨走之前的一種回光返照,這只給了丁茂點歡喜,心里高興了一陣子。玉翰睜開眼第一眼就讓丁茂從自己身上掏出那支鋼筆,又比畫著讓丁茂拿出那幅畫。看著這兩樣東西,她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容,然后翻動著乏力的眼睛,有所示地要說什么,但丁茂根本不知道她的意思。

丁茂揣摩著她的心思,問了好多,她都微微搖頭,表示不是。最后丁茂猜想:“是否你百年以后,要把它帶去?”總算說到玉翰的心坎上了。她吃力地點了點頭。她愿意把她一生珍藏的筆和畫帶走……

她,終于在丁茂的懷里,伴著眼角擠出的最后一滴淚水,永遠閉上了雙眼——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8

丁茂按玉翰的意愿,把她埋在橄欖壩上的一塊墓地里。

把他送她的兩件東西——鋼筆、出浴圖,一同作為陪葬品,放在棺材里埋了……

她送給他的那塊手帕也放在棺蓋上,帶走了。

40多年,就像做了一場夢。雖然當初很甜美,但還是種下了苦果。這果子只有自己用一輩子去嘗了。

丁茂再也沒有回北京的想法了……

人生就是這樣,有甜蜜,也有苦澀;有歡樂,也有痛苦。但更多的是痛苦——

就看你如何面對!

寫于原州新區華祺公館

2015年8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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