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0多年以前,那位在晉悼公初年進入宮廷擔任主樂大師的師曠,巡游列國時回到這里,才完成了流芳百世、膾炙人口的《陽春》《白雪》,留下了中國歷史上獨一無二的記述古代音樂發展史并自身尚可發出七節音符的神奇絕妙的樂器——七音碑。
一
初冬的一天,周原大地格外寒冷。我和幾位文學愛好者,驅車數十公里,穿小道過鄉村,過關中環線,一路顛簸來到古周原的扶風縣法門鎮馬家村。冬日的景色也褪去了城市的喧囂,那如盞盞紅燈籠的柿子高掛在枝頭,與遠處的原野構成了北方特有的秋色。尋找師曠的墓并不是那么順利,關中環線上只有一塊古跡指示牌。然道路改造,房舍起落,還是不能一步到位。幾番問詢,我們才在一位老鄉的指引下進了馬家村。又幾經輾轉,在村中一位老人的帶領下,終于來到了這位音樂鼻祖的墳塋之前。但此刻,我卻又難以相信眼前所看到的畫面:沒有想象中的宗祠園林,20世紀80年代樹立的陜西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石碑已風化殘破,字跡剝落。老人所指的地方,竟是溝壕邊一塊滿是荒草的坑洼之地!看著我難以置信的模樣,老人又道:“這就是師曠的墓了,原來墓前那兩米高的封土在‘文化大革命’中就被挖去作為肥料撒到地里了。自從前年在關中環線上樹起一塊古跡指示牌后,到這坑里祭拜師曠的人就多了。”聽著老人的話,看著腳下那片被雜草掩蓋、甚至堆著垃圾雜物的“墳塋”,震驚、無奈、悲涼,甚至憤怒,在我心頭錯綜交糅,久久難以平靜。
老者告訴大家,師曠留給后世的還有一塊七音碑,是可發出七節音符的神奇絕妙的樂器。關于這塊七音碑的誕生,民間流傳下來一個神奇的故事。
師曠家境貧寒,父母早亡,自幼酷愛讀書、繪畫,而且對音樂更感興趣。他有極高的音樂天賦和高超的技藝,能用一片樹葉吹出十幾種鳥叫聲,每次吹奏時,都能引來很多人圍觀聆聽,更有甚者,聽得如癡如醉,樂而忘返。師曠見四方百姓對他吹奏的樂曲如此喜愛,于是想著用什么方法把這些最動聽的音符記錄下來,然后傳授給他們。自從有了這個想法,他便開始日夜琢磨起來。一天晚上,師曠思索到半夜,覺得疲憊,便側身睡去。這時,他忽聞一陣從未聽過的樂聲,時高時低,忽緩忽急,驚醒時,四周卻鴉雀無聲。第二天晚上,師曠剛剛入睡,夢見自己來到天宮排練天樂之地。師曠聽著一名紅衣少女彈奏之曲和自己夢中聽到的一模一樣,于是紅衣少女就把樂道之法告訴了師曠,送了師曠一些天宮樂譜,要師曠潛心研究……說著沖師曠莞爾一笑,正準備轉身離去,卻被師曠一把拉住,只聽紅衣少女大叫一聲:“不要碰我。”話音未落,就砰然倒地,爾后就變成一塊石碑,碑為紅褐色,有孔七處,恰似仙女的七竅。為此,師曠后悔不已,悲傷至極,整日哭泣,終于雙目失明。瞎了眼的師曠,終日撫摸石碑,用以表達他對紅衣少女的思戀懺悔之情。忽然有一天,他的手觸摸到石碑的小孔處,竟有聲音發出。他大為驚訝,于是逐孔摸去,響聲竟有“哆來咪發唆啦唏”的音節。之后,他又用這七個音節,譜了一首又一首曲子,把美妙的音樂傳遍人間。至此,天下樂師、百姓才懂得了作歌和譜曲。
據傳,師曠死后,七音碑在戰亂中被遺棄荒野,法門寺建成后,一位有心的和尚找到此碑,并將它移至法門寺,存于法門寺上殿檐口處。但遺憾的是,“文化大革命”期間,這塊七音碑被燒毀。紅衛兵小將和造反派們當然不知道,他們砸毀的是一塊中國歷史上獨一無二的記述古代音樂發展史并自身尚可發出七節音符的神奇絕妙的七音碑。因此,今日,我們也無緣看到這塊神奇的七音碑。
二
傳說必定是傳說,師曠為何被埋葬在扶風,文字記載屈指可數。翻開《扶風縣志》不難查到這樣的記載:“師曠墓,于法門鎮馬家村南溝邊。1967年墓冢被平,現無痕跡。”又據清代《重修鳳翔府志》記載:“師曠冢,舊志,扶風縣北二里漆水之彎。”由此看來,志書中的記載與馬家村村民們的傳說,都在告訴人們,這片沃土之下,埋葬著一位了不起的古代大音樂家。
師曠,商末阮國人,那為何死后會埋葬于扶風?這里為何會有他的墓冢?會不會是假冢呢?
查閱清代順治、乾隆、嘉慶年間的三部《扶風縣志》,都可看到相同的記載:“師曠冢,在漆阮,今無考。”乾隆年間《扶風縣志》又援引《后漢書注》說:“漆水有師曠冢,今扶風東有漆河。”還有一部光緒年間的《扶風鄉土志》也記載:“師曠冢,在漆阮,今無考。《后漢書注》漆水有師曠冢……則師曠之傳非謬也。”四部志書都記載了師曠墓在扶風,似乎可確認這件事“非謬也”。
還有,清代這些志書中都提到“在漆阮”,那么“漆阮”在哪里呢?
漆,指漆水,其流域涉及麟游、鳳翔、岐山、扶風、武功、楊凌等地。馬家村距法門寺很近,查閱漆水流域圖可看到,法門寺附近確有一條漆水支流。
那么,“阮”指的是哪里呢?《扶風文史資料·第十五輯》中載:阮,本為商末之諸侯國,在岐渭之間,子孫以國為氏。阮國在今扶風縣法門鎮馬家村,岐山焦六村一帶,周文王姬昌在姜尚輔助下,征服了阮、共等小國。所以,“漆阮”是阮國的漆水邊。由此推測,師曠可能為阮國后裔,死后其族人將其歸葬故里。
春秋時期的墓葬有“不樹不封”的特點,即沒有墓碑、墳冢。師曠生活在春秋中期,其墓葬應該也沒有冢。而流傳在馬家村的故事,卻說這里曾有大冢。此墓冢是否是后人為師曠修建的?或者說,其實此墓并非師曠之墓,是后人附會的?歷史的車輪滾滾而去,留給我們一片疑云迷霧。
但是,2000多年過去了,師曠被譽為“樂圣”、鼻祖,他對中國的音樂發展貢獻巨大,創造了五音六律,他對樂器的音質、音律有極高深的理解。這2000多年的馬家村,如今也是沒了一點文脈的傳承模樣,更因為青壯年的入城謀生,村中甚至顯得有些頹敗不堪。
此情此景,讓我想到了許多。扶風乃文化深厚之地,遍地是文物,到處是歷史,可當年的神農炎帝的姜氏城,軒轅黃帝的岐伯國,如今留下的東西又有多少呢?單單一位那么偉大的“樂圣”,身后竟如此慘狀,讓人唏噓。一個崇尚文化的寶地,是如此厚待我們的先賢的嗎?
三
或許可以聊以自慰的是,“樂圣”的《陽春》《白雪》成為中國著名十大古曲之一,現已改編成多個版本被后人傳唱著。
可是師曠,你在晉悼公初年進入宮廷擔任主樂大師,憑借高超的藝術造詣、滿腹經綸和善辮口才贏得悼、平二公的信任,悼公末抑或平公時為太宰,是著名的政治家、教育家、音樂家。你在藝術上取得了極高造詣,為世人所敬仰。
你雖以樂師身份入宮,但你以樂諫君,最早提出了“民貴君輕”的主張。
你介導君主愛惜民力,珍惜人民的勞動成果,孟子稱你為“亞圣”。你一生輾轉于大江南北,晚年終又長眠于那荒涼的墳塋。
或許,這古周原已將你遺忘,扶風郡已將你遺忘。
當我環顧師曠墓四周,再想近在咫尺聆聽《陽春》《白雪》,感覺歷史似乎太不公平,同為一代政治家、教育家、音樂家大家,身后境遇竟如此不同。
冬陽西垂,原本讓人備覺激動的心情竟也生出一股悲涼之意。我在心里默默憑吊了一番師曠后,與文友們慢慢返回。
一路上我不禁幾次回望漸漸遠去的馬家村。我想,我終是尋找到了師曠,尋找到了被周原幾近遺忘的師曠。也愿這尋找終能撥開歲月累積的塵埃,讓那些不該被遺忘的,可以被人們永遠懷念和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