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佐紅

鄒慧萍老師是我上固原民族師范學校時候的語文老師。她沒有直接給我帶課，但在寫作、口語藝術等方面給了我許多積極的影響。

說來慚愧，從固原民族師范學校畢業后，我就再也沒有主動和鄒老師聯系過，一方面是因為畢業那時我們還沒有電子郵箱、QQ、手機等通訊工具，另一方面主要是我懶惰、疏忽、欠禮貌的原因。2007年我在《黃河文學》編輯部實習的時候，鄒老師來訪編輯部，幸見一面，知道她借調在銀川一中，我想大約離正式調動不遠矣，小敘之后她就離開了。隨后我在銀川唐徠回中的巷子碰到過一次鄒老師，她大約是到回中辦事，我在那里等女朋友。我那時候正大學畢業找工作，遇事不順，無著無落，很感自卑。記得鄒老師對我有幾句表揚，她說我一同學在她們學校實習時聽說她曾是我的老師時向她了解我，她以為我和她處對象，就狠狠地表揚了我，大意是佐紅很有思想、思路清晰、視野開闊，能成事業。我知道自己的斤兩，鄒老師的話我理解為老師對學生的偏愛、鼓勵和希冀。但在當時，偶遇鄒老師及她給我的鼓勵，讓我在尚感無助的銀川倍覺溫暖。寫此文前幾日，在銀川市行政中心還碰到鄒老師的愛人張繼業先生，他早于我上師范就調離了學校，我向他做了自我介紹，他張口就說知道，文學評論寫得不錯什么的。我就知道，鄒老師在家也沒有少表揚我。

但于鄒老師，我還是懶惰、疏忽、欠禮貌的。那次見她以后忙于找工作、干工作、成家等，一直沒有主動和她聯系。直到2012年夏天接到鄒老師的一個電話，她說她想出書，她從《黃河文學》編輯部聞玉霞老師那里知道我在出版社，得到了我的電話號碼。我也知道了她現在任職于寧夏幼兒師范學校，回到了師范教育的本行。我知道鄒老師肯定還認識不少出版界的人，找到學生我是對我的信任。

散文集《行走的陽光》書稿交給我的時候，鄒老師一再囑托我以理論的高度和“評論家”（鄒老師語）的水準對其中的附文做修飾，我知道這是鄒老師的謙虛作風和一貫地對學生的鼓勵、希冀的師風使然，我不敢以評論家居，只是也愛好文學罷了。附文自是沒有修改，因為細讀了之后，我覺得本書的附文實在是很好的，樸實、貼切、真誠、到位，這是多么難得的文章啊！實在是比一篇充滿理論話語的文章要有效的多，而且更符合作者的身份。我跟鄒老師匯報了我的看法，她欣然同意，我感到很高興，因為我的判斷鄒老師是認可的。但我應諾給本書寫編后記，因為這個可以不像論文那樣死板客套，會有更有效的表達，雖不能給作品增色，或有遮蔽，但老師對我的信任我感到珍惜、激動，同時想借機表達對鄒老師的慚愧和感激。

寫下這么多的話還沒有談到她的散文，實在是因為有太多的話想說，同時也因為我一直認為“知人論文”是有一定的道理的。鄒老師的散文一如久為人師的她，規范、溫良、善意、真誠，具有典型的經典女性寫作的特質。但她的作品里沒有當下女性寫作中慣見的矯揉造作、虛偽夸飾、神神叨叨。她的散文中的一些經典的轉折、斷句很具中學（中師）語文教材上經典散文的味道。她的散文的內容一如她的人生，浸滿著一位女兒的感恩，一位兒媳的賢良，一位妻子的美德，一位母親的無私，一位學生的感激，一位老師的博愛，一位社會人的愛意。

散文應該如何寫，怎么樣的散文能算作好散文，怎樣對散文進行評論？一直以來，我們并沒有形成什么系統的經驗和辦法。比如現代散文，可能我們更會評論古代散文。我國古代，為區別于韻文、駢文，凡不押韻、不重排偶的散體文章，包括經、傳、史書在內，一律稱之為散文。所以散文從來就是個大筐子，可以塞進去的東西比較多。但我們能讀到的古代流傳下來的散文，書寫歷史事件、闡說治世思想、言論政治胸懷的居多，抒發個人性情的游記之類的散文只在唐宋散文里比較多見，而且許多還是和政治抱負結合的。對于古代散文的評論，我們習慣了從政治視角談，從歷史沿革談，從思想批評談，從現實功用談，從古代漢語的規則和表達效果來談。但自現代以來，古漢語的棄用給了散文以很大的解放，同時給了散文寫作以新的難度。以周作人的《人的文學》為發端，回到人本身的散文逐漸地蘇醒了，直至當下發展到了另一個極端，太多的文章只關注自己，而對時代、社會和身邊現實漠不關心。或者是只寫自己的一己之喜怒哀樂，很少關乎他人。世紀之交的時候，以《美文》雜志為代表的文學界人士，集中地追求過大散文這樣的審美效果，但至今天，改觀不是很大。

一己情懷的散文雖氣象顯得小，有其不足，但我覺得，回到人本身的散文，則更多地顯出一些真實和樸素來。我一直認為，真實的人事、真誠的情懷態度、樸素的情感，是散文寫作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品質，這個不分大小境界。但很遺憾，這個最基本的要求于當下的散文寫作中并沒有達到基本的滿意。大的、空的，假的內容和虛的、華麗、藻飾的文風很常見。

可貴的是，鄒老師散文的氣象并不小，不是“小女子”式拘泥于一己之情懷的呢喃，她的散文中有很多關于他者的敘述，親人、老師、朋友、鄰居、同事等，他們的人生故事、情狀百態、交往淵源都是鄒老師寫作的對象。當然鄒老師的散文也少過于宏大的題材和主旨。她主要寫的是自己和他人交往交織著的生活，寫的是真實的人生、直接的經驗、煙火味十足的塵世。

談鄒老師的散文，我想提到被用爛了的“真善美”幾個字，其實我一直是警惕“真善美”的，在文學中，這是幾個耀眼的字，但現實中，我看過了不少的“仿真”“偽善”“虛美”的文字和表演，所以一直心存警惕。但于鄒老師的散文所表現出的主旨和意蘊，我覺得使用這幾個耀眼的字是恰當的，雖然我也同時覺得因為人師、女性的鄒老師緣于善良對許多寫作對象做了簡單化的表現，她往往只表現人的善良、美好、光明的一面，而對他（她）們的復雜性表現不夠。比如她回憶過去只選擇了美好，敘寫民工只保留了同情，寫底層生活只寫到了快樂，與石舒清散文的客觀回憶不避灰色有區別。但鄒老師緣于善良的散文寫作給了我另一種重要的感動：她實在是太善良了，真的善良。她因為內心的美好，看到的世界基本上全是美好的，他人基本上全是真誠善良的。余例不舉，只提到她多次寫到的那個衣衫破爛、滿臉污垢卻頭上插滿花的女人，有些人給予她嘲笑，大多數人只是給予同情，但鄒老師寫到的是對她“尊嚴”的呵護，對她尚具有的追求美的能力的呵護。她對她深刻的同情與情感上的呵護讓我覺得就像她捧著一個晶瑩的盛滿水的器皿一樣小心而謹慎，不忍我打擾和苛責。

鄒老師寫到父母的一些文字，有太多真實的感動、為人的況味和人性的美好。她在多篇文章里表達出的對父親的挽留和呼喚多次驚醒我不斷麻木的對父母的情感，對父親不坐輪椅而需要子女攙扶的行為觀察和心理揣摩真實到位，令人感動而感嘆。這是確確實實的真和愛，絕不同于一些人的“作秀”。這或許只有細心的女兒才能有心發現、用心銘記并記錄下來，對于讀者，這是一份難得的發現和感動。

鄒老師散文中感動我的另一點是對師者的尊重，在小輯的分布中，她把對老師的紀念文章放在了“親情天空”這輯中，意為師生情誼是親情的一類。她對師生情誼的敘寫篇幅較多，飽含深情與感恩，對一些過往的細節記憶和描摹非常清晰準確，那個手持粉筆劃射線直到操場圍墻根才返回并出“狂言”說沒有阻擋可以一直走到地球那邊的張老師形象，塑造得別樣的真實、有趣和似曾相識，說明了鄒老師觀察的有心和記憶的深刻，也說明了她感恩師者情感的濃烈、持久，令人感佩。這些散文字里行間充滿激發人心真善美情感的真正力量。

讀鄒老師的散文，我多次被她對細節的重視吸引，她對細節的發現表現了對生活的熱愛，《我穿過的鞋子》中那些被遺棄的鞋子的面目和“感受”，是只有鄒老師這樣有心并熱愛生活的人才能觀察得到，并有欲望寫作出來的。

感恩親友、熱愛生活、熱愛寫作，這是鄒老師散文讀后給我最大的體會，她也在跋文和其他散文中多次表露，她因為熱愛生活才寫作，因為熱愛寫作更愛著生活。她的充滿了愛、善意、真誠的散文寫作，體現著當代女性寫作的積極力量、有效價值和本色魅力。

淺薄文字，編后而記，必不達鄒老師作品的意蘊，美的風采和價值，在她的文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