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是我?!?
連接的另一頭與她隔了一個星區(qū)??缭竭@遙遠的距離需要的代價不需要由她承擔。星球高層軌道處的轉接站正在展開γ型超距投射場,每秒鐘耗損的能量足以讓一艘標準貨運長程飛船維持投射狀態(tài)。
即使如此,那小水管般的信息通道仍然只傳來頗顯失真的聲音。這樣的通話往往不會維持很長時間,因此她的交流也盡可能變得平直。
“申請查閱赫卡忒分隊下屬成員明夜的資料。包括月之海的相關觀測記錄。”
“本次申請需要6級加密權限?!?
“轉至解弦者線路?!彼]有因此放棄?!吧暾埮c‘陳游羽’連線?!?
“請稍等?!?
略顯機械的女聲被另一個聲音替代。她耐心地等待,在標準時間12分鐘后,連線的另一頭終于接通。
“我申請查閱赫卡忒分隊下屬成員明夜的資料。包括月之海的相關觀測記錄?!彼俅沃貜?,得到的是一聲不太明顯的嘆息。
“你認為這是有必要的?”
“是的。”
“那就拿去吧?!彪娫挼牧硪活^這樣回答?!斑@并不會帶來改變?!?
“我明白?!?
她平靜的回答,于是這次不算長的對話結束。四十分鐘后,一份文件直接出現(xiàn)在她的輔助記憶模塊里。
“居然選擇從月之海傳過來?!彼谛睦飳ψ约赫f。這份文件并沒有在任何傳輸通道出現(xiàn),也不會與現(xiàn)有的讀取格式兼容。對于輔助記憶模塊來說,它們只是一堆信息擾動產生的亂碼,在下一次自動維護時就會被退干擾機制清除。
余下的時間不多,她打開那份文件。
.
“我以前也挺別扭?!?
莉莉躺在床上,她剛結束與自己家人的連接。某種發(fā)自心底的疲憊讓她打消了下樓解決夜宵的念頭。內置的虛擬顯示系統(tǒng)在她面前展開層疊的窗口,她眨眨眼,那些花花綠綠的窗口就和虛擬顯示機制一起消失,顯出其下單調的白色天花板。
一段回憶不知何時開始被她咀嚼,仿佛那些片段間能夠流出平緩神經的藥汁。她感覺自己就像某些咀嚼紙片和軟糖的人那樣渴望那些汁液——或者說,渴望那種介于夢與現(xiàn)實的夾層的感覺。
她深深地在心里鄙視自己,然后轉向下一個過去的碎片。
“我覺得咱們有點像,嗯,只是感覺而已,我的感覺可不準啊…”
聲音恰到好處的在心中響起來。那聲音混在諸多過去的碎片里,卻并不顯得過于違和。這恰到好處的一步將她推向某種空白,有那么幾秒(她確信那并不長),她感到自己暫時浸入夢的水面以下,但很快面容便再次浮起。她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那是明夜的聲音。
我把這些也拿做素材了?
她為自己能夠平靜地借用感到驚奇——它們也不過是過去的一部分而已,意識到這一點后,更多的聲音被放出來,她模糊地回想起那段對話。
“你的感覺怎么會不準呢?”
“我和你不一樣。我見過那種直覺很靈的人,她能一眼看出一個人的秉性。她們的感覺總是會給予一個比較準確的回答。但我不一樣,我無法信任那些感覺,我不得不去懷疑它們是否是本真的,而不是被我的意愿所污染?!?
“那你剛才還在說我們有點像?”
“這不一樣?!彼谛闹写婺莻€不在的角色回答。“我們都有某種無法言說的‘感覺’,只是你選擇將意圖封裝起來,而我已經把它們殺死了。”
她猛然從床上起身。先前美妙的抽離感已經完全消散,某些小團體中的人將那種感覺奉為至寶,用臨界劑量的鎮(zhèn)定類藥品加以模擬,但莉莉此刻卻毫無留念,而是飛快抓起外套,從陽臺處跳出房間。
傍晚的天空已經開始發(fā)暗,深沉光芒的青吸走天的深度,人流漸隱,一切隱沒在微黑的背景里。
她匆忙穿過草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沒有飛翔,飛行會留下記錄,定位能找到她,但她早就學會避開某些位于上方的監(jiān)視。公共層的嘈雜被強行電磁靜默,她第一次覺得晚上的建筑如此安靜,那些植物般生長的塔在暗青的天空下發(fā)著微光,再穿過一片樹林,那最高的一座就出現(xiàn)在了眼前。
存儲樞紐。
她在透明的墻邊停下腳步,不時有人離開這里,她趁某人走出時從打開的幕墻進入建筑里,順暢地混進工作人員中。
向上,再向上,純白的飛板垂落成階梯,如收卻飛羽的白鴿。設計它的人究竟想要些什么?她走上最后一截階梯,半空光芒明滅的巨大結晶被兩圈同樣的白色平臺環(huán)繞,又一位工作人員飛行著離開平臺,留在這里的人不多了。
平臺某處被攔上了隔離線,半個月前那里曾出了一些事故,她認識的某人因此被送進遙遠的深空——那時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再之前的事她自然不得而知,但這一處發(fā)生的一切,她只是錯過了最開始的一段而已。
她翻過隔離線,似乎并沒有人注意到這里。那塊巨大的晶體閃爍著光輝,似乎會呼吸那樣的律動著。她感到世界仿佛開始圍繞著這塊晶體旋轉,那肥皂泡般的,白晝與夜的影子,隨話語一同流入回憶的渦旋里。
“喂,別碰…”
似乎有聲音淺淺擦過耳邊,她伸出手,伸向沉默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