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的聲音在雨中更顯凄厲,唐發現,這幅身體的主人正在流淚,卻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我叫阮芷蘭,即使你不殺我,也總有人來替你解決我,我在這兒……”蘭深吸一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不顧男人漸漸踉蹌的步伐:“早就埋下了我從古書上看到的,也許幾年之后,也許幾百年,它會生長,替我看著這個……痛苦又快樂的地方。”
“會死很多人!”
“不不不,他們……他們會快樂地離開,我的花朵需要養料。”
蘭的指尖劃過雨水,一朵朵梅花競相開放,紅色的花瓣細細勾勒著水的輪廓,映出女人憂郁的眼神。
“你,瘋了。”
男人說完,便意識模糊,猛地半跪下來。
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早就在常年累積的日子里,日況愈下,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他努力地支撐著地面,想站起來卻無濟于事。蘭也發現了這一點,她走過來,踩過的地面皆留下一地芬芳,四面八方都是盛開著的梅花,這種景象壓抑著唐。
蘭慢慢地將他扶起來,兩人坐在滿是花組成的座椅上,男人喘息著,蒼白的臉上一條疤痕映刻在上面,蘭靠著他。
“那個男人并沒有拋棄我,這次回來也是我召他回來……”
蘭輕輕地靠著他,抬頭,男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未死將死而已,他突然后悔了,后悔自己一直以來的默默付出,后悔自己的懦弱,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早些開口,回首半生,他竟然如此的頹廢,失敗。
男人突然留下一滴淚來,他盡全力地抬起頭,湊近蘭的耳邊,他又慶幸,原來兩個人從來沒有互相放棄。
“蘭,我于那年的河畔,就心悅于你,從未改變。”
帶著男孩一樣的青澀,和初見時的溫暖。
說完,他的心臟就慢慢地停止了跳動。
蘭怔了一下,靜靜地等著,雨中,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停止,身體正在冷下來。
“本不該這樣的。”
雨小了很多,淅淅瀝瀝地灑下來,像是許多人流的眼淚,匯成了河,洋洋灑灑,不知飄向何方。
不好,她要自曝!
唐想沖出去,忘了自己正在夢境,身體的主人依然站著,看著他們的方向。
“多么荒唐!”
蘭自嘲般地笑了笑,周身的紅色光芒刺眼,花瓣正細細碎碎地破裂開,灑下來變成了殷紅色的花瓣雨。
女人手上動作不停,她抱著男人,在盛大奪目的光芒中,她低頭給了他一個吻。
“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荒唐下去。”
話音未落,兩人一起消失在花瓣雨里。
一棵巨大的樹冒出來,紅色的霧氣繚繞,這里徹底變成了兩人的寂園。
唐從未見過如此盛大又浪漫的世界,他眼前一黑,再一回過神,他回來了,眼前的白矢一臉微笑地看著他,懷里的燕歌滿臉是血,模樣好不凄慘。
“唐小朋友,看到什么了,燕歌這實在挺不住了。”
唐聳聳肩:“一段普普通通的愛情故事,這地方的禁術是后被人觸動的。”
“外面已經差不多好起來了!”
聞言,唐疑惑地轉過頭,無聲地問白矢:“水清圓怎么還是來了?”
“她說中原那邊已無大礙,來看看。”
是嗎……
唐凝視著她小小的背景,小女孩兒正欣喜地看著窗外,想出去又被身后的影拉著,氣得直喊白矢大名。
“事情告一段落了,你們先帶燕歌姐回去吧,還有一些事要處理,辛苦大家了!”
唐說完,便一轉身融入了外面的世界,似乎從沒來過。
眾人對他“始亂終棄”的行為已經習慣了,因為白矢沒有回去的意思,大家簡單清理了一下現場,這時候他們才發現,這座空城風景其實很不錯,霧氣已經消散,人們心上的重壓輕了一些。
“白矢,你該跟我回去了吧!”
水清圓跳起來扯住白矢的衣領,想都不想就把他往出拽,死不放手的架勢讓白矢暗暗捏了把冷汗。
城郊,唐慢慢地跺出來,一襲黑衣,他手里拿著禪杖,將它輕輕地放在樹下。
“小施主年輕有為。”
老方丈的聲音徐徐傳來,唐笑了一下。
“我不這么認為,大師才是神機妙算。”
唐行了一禮,僧人拿起禪杖,轉過身走了幾步又回頭。
“小施主,你看到了什么?”
唐的雙眸熠熠生輝,他微笑。
“看到了暴雨中原來也可以有光,看到了一個落俗的愛情,大師想看到什么。”
兩人在微光中默默站立,對視良久,僧人沉默良久,轉身離去。
“哈哈,有緣分來山寺一聚。”
金光破碎,又一個黎明來了,唐回頭,事情雖然還未結束,但這個故事,永遠都不會被世人知道。
遠處群山高唱,夏日的黎明莫名讓人煩躁,唐隱于暗影之中,像從來沒來過一般。
與此同時,水清圓拉著白矢經過,有說有笑,沒走幾步猛地大叫:“我忘記靈主了!”
“終于想起我來了?”
身后突然傳來魏西澤悶悶地聲音,他從樹上跳下來,不顧白矢打量的目光,素色的衣袍干干凈凈,悠然地往前走。
“解決了?”
“嗯,霧氣消散了,我看了一圈,沒什么大礙。”
“嗯,那就好。”
魏西澤點頭,看起來一臉的愜意,甚至還伸了伸懶腰。
“你不是靈主嗎,那你干嘛去了?”
沒等水清圓堵住他的嘴,白矢便先發制人出聲問道。
魏西澤猛地頓住,回頭的時候周圍白矢感覺他的靈場紊亂了一下,雖然很短暫,但是卻很清晰。
“你們不是解決了,坐收漁翁之利。”
說完又恢復燦爛的笑容,迎著朝陽往前走。
水清圓則是停了一會兒,待魏西澤走遠,才低聲跟他咬耳朵:“這次你回去,小心說話,我不想年紀輕輕白發人送黑發人。”
“這么夸張?”
“靈主自從大病,脾氣比之前漲了不少。”
白矢習慣性地掏出煙斗吸了幾口,瞇眼看遠處正等著他們的魏西澤。
“我瞧著沒怎么變啊!”
中原——
“西南那邊目前已無大礙。”
“靈主出手,果然立馬擺平。”
……
魏西澤一如既往地捧著熱茶杯,看杯中的熱氣暈濕他的臉,杯中茶葉螺旋般的轉。他低頭吹了吹,一個高大的身影堵住了他的視線。
他抬頭,原來是穆古,他將一盒點心放在案上,自己也不在意,就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身體好點兒了么?”
“嗯——還好,就是現在走路費勁,這次回來,已經完全地動不了了。”
魏西澤說完尷尬地笑了笑,只好悶著低頭往口中塞點心。
“那確實不錯,起碼沒死。”
“咳——”
魏西澤費力地咽下去,翻了翻白眼,這人總是能說出讓人瞬間無語的話。
“你怎么想到來看我,我給你的桃花,活了沒有?”
穆古怔怔地盯著他,半晌才開口:“我來找你要桃花,那一支不喜歡。”
“不都一樣的,罷了,扶我去院里,我自己動不了。”
后院的花開得正是最艷的時候,像少女微醺的臉頰,一瓣瓣投下來的光暈,恍惚間砸落在魏西澤的心頭。
不,是心痛。
他疏了一口氣,幾乎使盡力氣,方才折下一支帶著苞的,他靠著樹“嘿嘿”一笑,將它遞給穆古。
“咳——”
他咳了一會兒,就開始接連不斷地打噴嚏。
“抱歉,抱歉,咳——這味道太沖了,我得……”
他還沒說完,眼前一黑,人就來到了西廂房。
“花很好,我去跟他們說你休息了,給你個清靜。”
話音還沒落,人又跑的沒影了。
魏西澤索性躺在榻上等他,西廂房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雖然每天都有人打掃,但還是少不了灰塵與它相伴,窗口的蘭花早已經枯死了。
明天得叫他們換一盆新的來。
這么想著,他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眼睛酸酸脹脹得沉,屋里溫度正合適,他將外袍脫掉胡亂扔在一旁,抱著棉被躺著胡思亂想。
穆古為什么突然來看他呢,他還以為他煩他煩到恨不得一輩子不見一面,這次回來卻沒見到楚序,這是最反常的。
西南那邊的幕后操縱人現在還不知曉,但有別的組織干擾實在是不妙。
魏西澤微闔雙目,將束著的頭發解開,終于還是抵不過瞌睡。
也許有些事情,暫時地放下是最好的解決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