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真的就要來臨了啊!
“白矢”徐徐地講述中,唐大概弄清了這個故事的脈絡(luò)。
這是個老套又讓人情不自禁為之動容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的整個人生,真可謂是一場葬禮。
山塢蒙蒙,湖面上有說不出的沉默,一片石子無聲劃過水面,年少的他扎馬步,挑水,在悠意中升起煙火,吃飯,睡覺,練功,日復(fù)一日的生活,極為簡單枯燥,卻也算是樂得其所。他是家族唯一的禪系修者,而每個禪系靈修都要忍受一段寂寞難耐的羈旅生活。
偶爾,他那體弱多病的母親會帶著一個女孩兒來看他,只是簡簡單單的碰一下面,就會離開。女孩兒一開始十分靦腆,小小的臉上一雙深邃的大眼睛格外吸引人,每次的視線相撞,她那大眼睛就“骨碌碌”地轉(zhuǎn)幾下,極不自然的躲開,但又很快地看回來,于是又重復(fù)著剛才那幾步。
他從母親的話音里得知,女孩是植靈,可以促進(jìn)他靈力大漲,只需要他到了時間將她煉化。
“為什么,我不想犧牲別人。”
“傻孩子,”母親的手小巧而溫暖,她溫柔地對他笑了笑;“你出生的家族太大了,容不得沒有用的人,你要變得最強(qiáng)。”
“你要變強(qiáng)。”
這句話他都快忘了自己聽過多少遍了。
于是他更加勤奮,在他能召喚“器靈”的那一年,女孩兒跟他說了第一句話。
“你好,我叫蘭。”
聲音雖小卻足夠堅(jiān)定。
他永遠(yuǎn)記得那一天的山花開得有多好,湖水也清澈,就連枯燥無味的粗茶淡飯,他都愿意面帶微笑地品嘗。
那女孩兒說了。
“你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他下定決心,以后定要讓她多笑笑。
就在那一年的冬天,蘭哭著來找他。
“快逃,你的母親就要被你父親煉化了!”
話音未落,他已經(jīng)奪門而出,發(fā)了瘋一般的直奔“家”而去。
“我就說,兩個凡人,怎地就出了個靈修之子。”
“白兄這回功力大漲了吧!”
“今天咱們呢,不醉不歸,等下一批一到,哈哈哈!”
哄笑聲,恭維聲,這些惡鬼一樣的蠶食的聲音,這些他從來沒聽到過的聲音通通化為利劍鉆進(jìn)這個孩子的耳朵,從此他便有了心魔。
再回過神的時候,父親在他手下,指尖慢慢渡成黑色,瞪大的雙眼倒影著宛若死神一般的他,幾乎是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他殺了個遍。
后來他無論殺多少人都沒在見過這樣的血流成河。
白無殤怎么都沒想到,自己會被最寄予厚望的兒子殺死,他算計(jì)了一輩子,卻忘了自己始終是個凡人。
蘭趕到的時候,男孩獨(dú)自一人站在血泊里,雨下得很大,四周是七零八落的殘骸,他似乎呆滯了,蘭凝望了他好久,最后只給了他一個擁抱。
“帶我走吧,越遠(yuǎn)越好。”
往后的歲月里,他帶著蘭走過很多地方,兩人悄悄長大,誰都沒告訴誰,他不知道蘭對他有沒有感情。
但他有。
他喜歡蘭,愛慕她心悅她好久了,這份情愫在年幼時就根深蒂固,再也拔不出去了。
那之后他做過鏢頭,做過殺手,扛過兵器,挨過的拳頭和攻擊他數(shù)都數(shù)不清,他也總算明白過來,為什么當(dāng)初母親常跟他說讓他變強(qiáng)。
真正生存的時候他才真的明白什么叫弱肉強(qiáng)食,龍爭虎斗。
慢慢長大,學(xué)會了控制心魔,學(xué)會隱藏情緒,他開始一定量的酗酒,原因無他,不求一醉,他不能醉,這些年的仇家不停的找上門,蘭也有好久沒有開心地笑了。
背負(fù)著心魔的他常在夜深人靜里一個人跑到山崗上,想跳下去,有很多手推著他跳下去,卻又在每一個金光破碎的黎明冷汗涔涔地醒來。
在他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回家,他發(fā)現(xiàn),蘭的身邊多了一個男人。
那男人似乎每天都在,起初他并未在意,依舊是給她帶飯,把錢放在她門口的小籃子里,夜晚盯著她的窗戶出神,期待她打開窗戶后兩個人的對視。
“那個……白,你以后不用給我?guī)э埩恕!?
一切都在這句話之后改變,他沒有問為什么,蘭那種幸福又羞澀的神情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后來他偶然得知,他不在的時候,仇家找上門來,這個男人路見不平,救下了蘭,并且似乎對蘭一見鐘情。
他總感覺這個男人在玩弄蘭,于是他悄悄地去調(diào)查他,什么都查不出來,甚至連他的姓名他都不知道,但他依然每天將飯菜和錢放在她門口,再到夜晚原封不動地取走。
蘭好幾天沒出現(xiàn)了。
這是他們定居西南的第三年。
他有預(yù)感蘭就要離開他了。
不能妨礙到她找到自己的幸福。
“那個……”
“嗯?”
蘭突然約他出來,沒有帶那個男人,他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就那么耐心地等著,沒有不耐煩沒有催促,他一直愿意等她的。
“我要跟他成親。”
“嗯。”
聽到這話,他也只是淡淡地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在人人都看不到的角落,腳下一軟跌落在地,他摸遍了全身,沒有酒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堆隨身攜帶了好幾年的暗器。
縱使感情再木訥的人,也知道中意的人成親了,理應(yīng)該大哭一場,但他沒有,他只是呆坐了一會兒,便起身離開了。
蘭要出嫁了,嫁妝該他準(zhǔn)備。
之后的半個月他幾乎不吃不喝不睡,修靈之人體質(zhì)在強(qiáng)硬,也快被他搞垮了,終于在她成親的前一夜,他趕回家,為她帶了一支北海那邊的奇物——一只梅花戒,和她幾乎半生都用不完的金銀財(cái)寶。
他沒有吃上她的喜酒,一個人靜靜地在城郊酒館坐了一夜,老板娘人好心善,遞給他一杯又一杯的醒酒湯,第二日清晨,他才知道自己醉了一天一夜。
在那之后,他沒有回過那個家,不清楚蘭過得如何,他只知道任務(wù),目標(biāo),和世界帶給他的無邊無際的痛苦。
每個痛苦的深夜,他都會跑到山上發(fā)瘋一樣的揮灑靈力,他不再懼怕心魔,只是會在它來的時候感覺到厭煩。
突然有一天,他正在酒館發(fā)呆,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走到他身邊坐下,在他要走的時候拉住了他。
“白,你還認(rèn)得我嗎?”
熟悉的聲音讓他一震,猛地回頭看那個才分別了一年就變得他認(rèn)不出的女人。
“你——”
蘭不好意思地松開手,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低頭微笑:“他走了,我就變成一個人了,問了好多人找不到你,我又不會做事情,陸陸續(xù)續(xù)的就……”
她的話音未落,便感覺自己投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過了一會兒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在他的懷抱里。
所有的委屈與心酸再也抑制不住,就像膨脹的太陽般炙熱,她抱緊他,不顧一切地痛哭。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任憑蘭在他身上發(fā)泄出來,不會安慰人不會說好聽的話,只能用沉默的擁抱。
兩個被深深傷害過的寂寞靈魂,從此又完整地拼湊在一起。
之后的兩個月里,他們兩個似乎又回到了一開始境況,但不同的是,蘭更加關(guān)心他了。
“你吃過了沒有,我做好了!”
“你的衣裳洗過了記得收。”
“你那個寢房……打掃好了啊!”
“你昨天半夜才回家。”
……
他覺得,就這樣,也挺好。
但天總是不如他的愿。
兩個月后的某一天,蘭突然消失了,那天清晨,他把裁給她的裙子放在她的門口,蘭很久以前就說過的,她喜歡西域舞者的衣裳。
他特意去了趟異族。
但晚上他回家的時候,家里卻沒了蘭的氣息。
連帶那衣裳一同,再一次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這一次,他只是沉默地站了一會兒。
“砰——”
門被他重重地摔上,他的胸膛里仿佛有人生了一堆火,沒有難過沒有怨恨,他只是生氣,氣這空氣中多出來的那個男人的氣息。
又回來了……
他大吼,發(fā)了瘋地砸東西,砸到他自己身上,砸到院子里,卻始終沒碰到那個廂房。
回憶戛然而止,唐猛地從回憶里彈出來,眼前依舊是那個正在微笑著的男人。
“我找了你一個月。”
“你早該說你愛我。”
蘭不屑地笑了笑:“仇家找上門,你這么多年的所作所為,他們早就恨透你了。”
“這時候突然來了個人保護(hù)我,解決了所有人。”
“我很感激他,他跟你不一樣,你什么都不會說只會忍讓!”
“我這一輩子都追求的浪漫,竟然毀在兩個男人手里。”
“你若是殺了我,這一切就解脫了。”
蘭揚(yáng)起頭,一臉的笑容,她的周身開滿梅花:“兒時起,我就被接到你們家去,我每天擔(dān)驚受怕,我本身就是一棵沒有價值的梅花樹,每個夜晚我都害怕自己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被你煉化。”
“于是我開始想辦法,想什么辦法呢,就是讓你愛上我,這樣就不會狠下心殺了我,但是某一天,你的父親偶然撞見你的母親在修煉,這個喪心病狂的野獸。”
“你可想過為何她能每隔一段時間去看你,那天她是打算來看你的,但是,你的父親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他高興瘋了。”
“我本以為,你愛上我,這事就完了,但我偶然間發(fā)現(xiàn),我也喜歡你。”
蘭閉上眼睛,一滴血淚劃過臉龐,她用力,周圍的梅花更艷,香氣襲人。
“但在你身上我沒有看到過愛意,不過就在剛剛,你竟然殺了他……”
男人猛地俯下身,雙手捧起她的臉。
暴雨中,他們對視,這是他們第一次這么對視彼此,歲月在每個人身上都留下不少痕跡。
“別說了。”
“殺了我……”
兩人異口同聲,男人的眼睛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