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空氣倏忽慢下來，好好一張梨花案就那么被楚序拍了個粉碎，這人沉著臉，全然失了平時溫和的氣息，他沉默半晌，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起身拂袖而去。

白矢凝視著那個遠去的背影，良久，嘆了口氣，看來明日得盡快將里面的房間收拾出來。

他突然開始佩服自己，身為三人之中的“大哥”，他操過的心比這兩個人走過的路都快多。

第二天清晨，白矢頂著兩個奇大的黑眼圈出現在飯桌，把正埋頭吃飯的兩個人嚇了一跳，都放下碗筷不約而同地望向他，他朝目瞪口呆的兩張俊臉笑笑，自己拉過一把凳子坐下。

“都看什么呢，吃飯。”

“老白你昨天熬夜種田去了？”

楚序低頭扒拉幾口飯，越想越好奇從不熬夜的白矢昨天干了什么。他瞇著眼睛又恢復到他平常的狀態，但眼尖如白矢，他還是注意到兩個人的氣氛不對，誰都沒有看誰一眼，江野似乎還暗暗地瞪了那人一眼，原來他昨晚都聽到了，白矢了然，他攏了攏繡袍，給他們分別夾了菜，假裝不經意地開口。

“里邊那間以后給木木住，木木過幾天便可以去隔壁女院拜師，我都與師尊說好了。”

一句話就像微風吹過清云，楚序頓住筷子，江野則是狠狠剜了一眼旁邊的人，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地開口：“某些人聽到沒有，木木也要去修行了要和我分開了，再不搭理我我便與木木一起離開。”

說完用筷子狠狠戳了幾下碗里幾乎沒動幾口的米飯，仍覺得不解氣又踢了那人一腳。

出乎意料的是楚序沒有還手，只淡淡地點了點頭。

“某人聽見了，以后某人會注意。”

孩子般的鬧劇終于解決了，白矢心里的大石頭自然也就落了下來，他最怕他們之間產生矛盾，所以只要一有這個苗頭，他就會立馬想辦法將那蠢蠢欲動的小火苗掐滅。

早飯過后，木木也不推辭，收拾收拾就住了進去，下午自己匆匆忙忙便去隔壁女院報道去了。這小狼只粘著江野，對其他兩個人向來只有尊敬，說話也都是敬語，師尊他老人家很喜歡她，女孩子嘴甜會照顧人，要不是他不能收女徒，她也不會被隔壁收了去。

每每提到這個老人家都會扼腕嘆息，獨自沉默良久，也許人到暮年，便會格外珍惜這遲來的緣分，三個男人沒想到沒做到的很多事，她幾乎面面俱到。

傍晚，趁著夕陽正好，白矢閑著無聊灑掃庭院，院里別的沒有卻是滿滿的落花，人在其中走，大有“亂花漸欲迷人眼“之意味。

現在的院里正是一天之中最為幽靜的時候，因為再過一會兒，他們便會陸續回來，幾個人會在這里聊一會兒，賞花賞月賞人，為何說賞人呢，沒到楚序無聊，他就開始挑逗著小師弟，讓他為大家舞劍，這江野雖然不是使劍的，卻出人意料地舞得一手好劍，身形敏捷，在落花之中忽明忽暗的身影，總會讓大家情不自禁為之叫好一番。

白矢將落花掃成一堆，一回頭，眼前的一幕讓他蹙起了眉頭，剛剛清理過的地面又鋪滿了落花，大有鋪天蓋地的氣勢。

他轉身又掃了一遍，但結果還是一樣，于是他索性將掃帚揚手一扔，自己樂樂呵呵也不生氣，打算將那套自己珍藏了很久的茶具取出來，靜坐著等待其他人歸來。

沒想到剛將茶具取下來，便聽后面一聲滿溢著怒氣的低吼。

“楚序，你有病吧！”

白矢回頭，江野正面目猙獰地被楚序扛著，宛若一只掙扎在魔爪的小獸般，剛進院里就被扔了下去。

“老白，你的好師弟，竟然真的跟師尊跑去說要去遠行。”

楚序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雖然不累但是這家伙一直不消停，為了“固定”住他他可廢了不少力氣。

江野剜了一眼正對著陽光觀賞茶具的楚序，直覺得這人楚楚不凡的外表下有顆惡毒的心。

他明明只是和師尊說了“想過”，這人便一腳將門踢開，不分青紅皂白扛起他就往出走，只留下一句“改日來給師尊親自賠罪”。

下午他照例活動完筋骨打算進入訓練場的時候，師尊將他喊過去，一進門，便說只是單純的聊聊天而已。

從他兒時拜師開始，他便是和師尊最不親近的那一個，更別說同處一屋檐下心平氣和地聊天。

他想都不曾想過。

“小野啊，我叫你來是想問你，近況如何？”

聞言江野為他臻茶的手猛地頓住，師尊年歲雖然很高，但容顏卻不見得老，他只是笑著，一臉緘默地盯著他。

江野只頓了一下，卻還是被他精準地捕捉到了。

“遇到瓶頸是很正常的事。”

“不……”江野放下茶壺，壺底與桌面相接觸時發出清脆的一聲響，他慢慢坐下，的確最近自己遇到了一些問題，他開始只是以為自己只是訓練得還不夠多，于是他最近來得更勤了些。他口中喃喃低語，惹得師尊忍不住地笑：“原來是瓶頸啊，我還想著要不要去遠行。”

“你兒時，大概這么大吧，”師尊伸出纖長的手在空中大概比劃了一下，又掩面笑得開懷，江野撐著下巴坐在他對面，突然意識到，他似乎比之前看起來年輕了些，不過修行之人，外貌的變化是最常見不過的事。師尊笑了一會兒，接著說道：“我頭一回見到如此……如此老成的孩童，直到后來把你帶回來，我還是一直納悶，你以前的修行可如果不少，把老身氣得吹胡子瞪眼不是常有的事？”

輕松的語氣，江野彎起唇角笑了笑，撐著下巴的手放下來，索性在桌子上隨意地一趴，隱約帶著些嬰兒肥的小臉一鼓一鼓，他們四目相對，江野才發現，深黑的眸子里透著淡淡的憂郁，極其深邃又極孤寂，這種眼神只有他能懂，那其中的晝暗晦明只有他能明白。

江野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離他很遠，卻又感覺很近，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

“小野，你和楚序，最近發生什么了嗎。”

師尊沉吟片刻，手指摩挲著茶杯邊沿，素白的袍子襯得這人好不風流。

江野垂下眼臉，沒有想到師尊會問起這個，他猶豫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肩膀也隨之松散下來，銀色的短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給少年周身都圍上一圈光芒。

“怎么說呢，大概就是，您看到的那樣。”

他說完，抬眼偷偷瞟了一下對面那人，意外的是師尊一直盯著他，聽他支支吾吾地說完，他當然清楚這幾個人的點點滴滴，這幾個愛徒里面他其實最喜歡這個老幺，遺憾的是因為當時自己正處于逆境，無法分心給他。

“小野，我沒有異議，你權且說來聽聽。”

“就是您看到的那樣嘛！”

江野滿臉通紅，想用胳膊蓋住，又發現其實在師尊面前沒什么好隱藏的，于是他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亦或是做些什么。

“我說的是，你如何想。”

“我想的是……到底要不要去遠行呢。”

“砰——”

門被一腳踢開，江野應聲望去，心猛地提起來，好看的眸子一下瞪得老大——楚序站在門外，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卻能從他起伏的胸膛清晰感覺到，他在生氣，空氣凝了一會兒，他腳下一空，便被扛了起來。

師尊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抿了口杯中的茶，此時茶水溫度正好，他望著遠去的兩人，擺了擺手，門無風自動，輕輕地關上了。

但讓江野很生氣的是，他竟然出汗了，這讓他比任何時候都生氣，這人出汗了不就證明他很重，抱著他很累！

想到這兒他更氣不打一處來，自己憋了一會兒，起來轉身欲走，卻被一只大手握住肩膀。

“小師弟消消氣，一同喝喝茶吧。”

說完揉了揉小家伙的銀發，正好此時木木身穿著校服，一臉倦態地從外面蹭回來，看到他們都在她也不掩飾，直接撲到江野身上叫苦不迭。

木木出落得越發地出彩，楚序的眉頭就緊鎖一分，白矢看在眼里卻無能為力，總不能去數落師尊給她人身這件事吧。

想到這兒，他擦拭茶杯的手不由得加快了些，這幾個人就像炸藥一般，只要扔個火星，就能炸翻這座山。偏偏木木格外單純，她只心里清楚楚序不怎么喜歡她，不過她不在意，她依舊在心里暗暗感激著這里的一切，最感激地就是那年江野救了他。

若說愛慕之情，她是沒有的，這幾個人從兒時起便翻來覆去地在眼前輪番轉，早看膩了。

“好了，終于擦好了，來，讓楚序給你們泡茶喝。”

白矢取出茶餅的時候，楚序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雖然轉瞬即逝，他會心一笑。

“來，讓我們見識一下吧。”

楚序點點頭，凈手列具，炙茶碾茶，引茶入荷，湯杯溫具，沸水洗茶，頭湯去掉，再沖二泡，沖點擊拂，公道杯分好，黑瓷杯里，依稀能看得出，茶湯黃中透碧，可見這人點茶功夫了得。

奉茶的時候，楚序唯獨沒有給江野，他等其他兩人品茶聊天的時候，拉起少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