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矢后來回憶起自己“求學”那段經歷,唯一想不通的便是楚序如何接近那個銀發少年的。
他不是拘泥于這點兒小事兒的人,兩人若是先前就認識,那么楚序這家伙也太會偽裝了。
不過能確定的是,短時間這孩子是無法惹師尊他老人家吹胡子瞪眼了。
江野的腿被城郊的野狼咬傷,那是一群沒有被馴化的半靈獸,天性倨傲,凡人避如蛇蝎,有點靈力的便喜歡去挑逗一番。
之所以說是半靈獸,因為這些野狼化不成人形,所有靈力,確實原始的野生的難以被凡修同化的,它們被驅逐后,這還是頭一回傷到人。
白矢笑得溫文爾雅,一身鴉青色暗紋番西花的刻絲袍子,一頭卷發索性剪個半長不短,他的身形極為欣長,腰間束著同色金絲刻紋帶,整個人背光而坐,目光清朗,笑意盈盈。
江野面對著他斜靠在塌上,腿上的外傷大抵好了,但內傷卻使他一到晚上便疼痛不已。
“怎么就被咬了?”
“有只小狼被卡在捕獸網里,我想幫它來著,但還是被咬了。”
是滿含著失望的語氣呢。
白矢靜靜地聽完他的講述,起身理了理衣襟,剛邁出一只腳,便聽聞院里一聲巨響。
“小野出來一下。”
楚序的聲音。
“你這……”
白矢挑了挑眉,環胸依靠在門框上,看滿臉驚愕的江野被楚序抱進院里,水池旁,一只母狼帶著小狼一臉的歉意。
“小崽子不懂事,傷到大人了,抱歉。”
沒等二人上前,母狼搶先一步說道,幽瑩的瞳仁淚光閃動,讓小孩子的心立馬向下沉了沉。
“我沒事了。”
“太好啦你沒事——唔——”
一直躲在母狼身后的小狼聽到江野的聲音,興奮地往他的方向撲,卻一把被母親拽了回去。
“小孩子不懂事。”
白矢收回了探究的目光,索性走近去打量那只小狼。
“母的?”
母狼點點頭,不好意思地瞇瞇眼睛:“是,是個女孩兒。”
“要不就留下跟小野一起玩唄!”
小狼的眼睛亮了一下,這次她卻謹慎地瞟了眼母親的方向。
母狼低著頭,一言不發。
楚序暗暗拍了拍江野正緊緊抓著他的衣襟的小手,蹲下身看著母狼,棕色的頭發沒有束起也沒有插簪,只用一根絲帶攏在一起,微風過來,幾縷發絲垂在額前,一雙鳳眸只微微睜開一點兒小縫,他無奈道:“我是真心想給我們小野找個玩伴的,既然……”
“我是愿意的……”
母狼晦澀的開口讓院里的幾個人都愣了一愣,緊接著,母狼又緩緩道:“可否將我送去邊境,半年前,我的丈夫被帶走,聽他們說,是去守衛邊境。”
聞言,白矢和楚序對看了一眼。
半年前,邊境缺的那批座騎,原來是這么補充上的。
但他們卻不知道具體的位置,總部也不可能告訴他們具體的位置的。
但楚序只是與他對看了一眼,便接著低頭向母狼保證道:“你若是真想去,我會竭盡全力幫你的,但——”
他指了指在旁邊左瞧右看的小狼,和懷里正暗暗期待著的江野,歪著頭微笑:“她以后就由他來照顧了。”
“那便……多謝。”
……
三人進屋后,白矢盯著院里正淚眼朦朧跟女兒說話的母狼出神,江野突然一聲吃痛。
他猛地回頭,眼前的場景好笑極了。
楚序知道怎么抱著卻不懂得怎么放他下來他才不會疼,于是兩個人努力了半天,江野索性腰一挺想自己下去,沒想到腳裸卻碰到了柱子,現在兩人正以非常奇怪的姿勢僵持著,誰也不敢動。
“愣著干啥,你能不能幫助一下這兩個可憐的孩子。”
白矢忍笑,見江野一臉不悅他盡量憋住,等他把兩個人解脫下來,院里一陣風聲,緊接著一聲細小的敲門聲響起。
“應該是走了。”
“那我得去準備一下送她去邊境的事,你陪著小野吧,走了。”
楚序說完,打開門,一陣黑色的旋風閃過,再一回頭,一只黑色的小狼正蹲在江野的塌邊一臉興奮。
“對了老白,你帶著她洗洗澡,還有他。”
“砰——”
楚序說完便門一關揚長而去了,念及小狼初來乍到,白矢慢慢地蹲下身觀察她,一匹黑狼本就是百般難得,這樣的毛色若是個男孩子,以后應當會坐上狼群領袖的位置把。
“我們去……洗洗澡,吃點東西?”
白矢對面前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商量到,他還從來沒有這么小心翼翼地對待過誰,孩子們一沉默,整個房屋都沒了聲兒,氣氛頓時壓抑過來,好長一段時間,白矢僵著笑臉同他們周旋著,似乎過了好久,他們終于對看一眼,點了點頭,征得兩個孩子同意后他長長地舒了口氣。
從來沒覺得空氣這么清新!
那之后,江野幾乎沒再出去過,其中一條是因為師尊他老人家嚴令禁止他再踏出去一步,還有便是這只小狼的到來的確為他帶來了不少樂趣和……麻煩。
不過麻煩雖不大,江野解決起來也是樂此不疲,小狼慢慢地開始會說話,也變得越來越機靈,據楚序所說,他當初為了抓到她,當真費了不少功夫。
江野長大了不少,與年齡同時增長的是他的天姿和能力,卻不是個子,這一點讓他十分納悶,于是便加倍給他補。
“我嚴重懷疑小師弟的個頭是因為兒時沒補充好營養。”
“他自己都不糾結,你糾結個什么!”
“你確定嗎?”
兩人每次和江野一起走的時候,白矢發現江野總會與他們拉開一段距離,不遠不近,這個比他們兩個矮了一頭的銀發少年,臉上終究還是掛滿了笑容。
“前輩想什么呢?”
白矢回過神來,少年與他并排而坐,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陽光,蒼白的皮膚在陽光下都是發著光的。
“想著你離開我了我會不會哭死。”
“額——為何這么想?”
少年轉過身去靠著白矢寬大的后背,他突然想起兒時經常被兩位前輩輪番抱著的他,和他受欺負了他們兩個去討公道時的“正義凜然”。
如今。
他扭頭看溫文爾雅的白矢前輩,沒等他開口,江野搶先一步。
“不會離開前輩的。”
“啊,好。”
白矢愣了愣,看自己面前逐漸變化的場景,突然發覺這個少年的成長竟然如此之快。
“竟然已經能到轉換位置的地步了嗎。”
江野點頭,一邊將耳邊的碎發往上攏,一邊解釋道:“雖然我現在對那一步還是有差距,但已經基本可以試試了!”
這下白矢開始真真切切地佩服他了,他甚至覺得,江野的進步簡直是成倍增加。
“那一步”便是所有靈修都追求的“絕對領域”,將自己的能力最大化,還要避免自己走火入魔爆體而亡。
自前人經驗來看,極少人可以真正領悟到自己的“絕對領域”,也極少人去嘗試,不是不敢,而是要承擔的風險的確太大了些。
“謹慎而行。”
這是白矢給他的忠告,他相信這個小師弟的能力,但也害怕他會迷失自己,最終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一旦成功,他也許能更多的笑一笑吧。
這些年白矢可以理解到的是,他絕對不是一個做了一個決定便沾沾自喜,沸沸揚揚的人,他是那種沒有絲毫表達欲的默默無聞能做出一件大事的人。
這樣的心境,也許他到三十歲都不會有,越是這樣想,他便越是好奇,江野的童年,沒被師尊帶上山之前,到底經歷了什么。
“所以,他后來成功了沒有?”
魏西澤為他續了一杯茶,看著眼前邋里邋遢的白矢,嘆了口氣。
“你嘆氣干什么!”
“歲月可真是殺豬刀,你,”魏西澤指了指白矢,嗤笑道:“你已經被殺了。”
“魏西澤!”
咬牙切齒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傳來,但魏西澤實在忍不住,他趴在案上笑了一會兒,等他慢慢地停下來,白矢則是繼續講述。
江野后來到底有沒有到達“那一步”他不知道,不過就在他十五歲的那一天,師尊將小狼帶進修煉場,再出來時,她已然變成了一位婷婷少女。
師尊美曰其名:
“送給小野的賀禮。”
但白矢清楚,又是楚序在背后和師尊費了不少口舌,當天晚上,江野一聲驚叫驚動了全院的人,其實只有楚序和白矢,但他們趕到的時候,江野正蜷縮在角落怒目圓睜,一臉戒備地盯著在他榻上的那個少女。
“嗚哇,”見楚序過來,他猛地撲過去,一臉怒氣,連說話都帶著顫音:“她把我的木木弄不見了,木木呢!”
楚序回頭,凝視著正一臉看熱鬧樣子的白矢。
不急不緩地一句:“你白前輩求了師尊好久將你的木木化為人形跟你玩哦!”
“楚序!”
“我說的不是實話嗎?”
楚序溫柔地擦拭著江野臉上的淚珠,白矢沒有辦法,只好“承認”了這個事情。
“師弟不開心嗎……”
“真是木木嗎!”
小狼慢慢地蹭過來,蹲在他旁邊,低頭露出自己兩只毛茸茸的大耳朵。
那晚,楚序當即欠了白矢很多。
“把里面的廂房收拾出來給木木睡吧。”
“你終于想到這個了。”
楚序盯著江野房間的燈光,喃喃自語:“小野終于還是長大了啊。”
燈光微皺,倏忽間滅了。
楚序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