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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爾吉斯斯坦，比什凱克?—?—

當(dāng)拉里·布蘭的尸體在第比利斯中央醫(yī)院接受法醫(yī)檢查時，他曾經(jīng)的上司?—?—美國中情局駐比什凱克分局的前局長?—?—馬克·薩瓦正想著為什么這些年他在國外住過的房子都有外掛式陽?臺。

這并非巧合。馬克在前蘇聯(lián)解體后各自為政的國家工作，而陽臺在這些國家很普遍。馬克自己也很喜歡陽臺，他覺得夕陽西下時坐在陽臺上品一壺酒或在溫暖宜人的日子里在陽臺上睡一覺都是很愜意的?事。

馬克像抱足球一樣抱著他剛出生十天的女兒，輕輕地?fù)u晃著。他回想起剛辭去中情局的工作后在阿塞拜疆首都巴庫教授國際關(guān)系課程時住過的高層公寓。那套房子的陽臺是他最喜歡的，那兒可以俯瞰全城，視野極?好。

他也不是什么陽臺都喜歡，其中最不喜歡的當(dāng)屬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別的那個。那是個全封閉式的陽臺，只有浴缸那么大，沒有欄桿，墻壁上全是彈孔。從那上面看下去能看到一個十分破舊卻很熱鬧的公廁。不過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當(dāng)時他還在中情局的特別行動科干著準(zhǔn)軍事工?作。

他之所以會想起那些陽臺，是因為他在將它們和現(xiàn)在他所在的陽臺做比較。剛搬進(jìn)來時，他覺得這兒糟糕透了：欄桿上銹跡斑斑，地板也開裂了，空間狹小得連張桌子都放不下。但他們將陽臺改造了一下。他妻子重新鋪了一層從伊朗進(jìn)口的瓷磚，瓷磚上是手繪的菊花圖案。他自己則將欄桿刷了一層黑漆，并在四周擺放了一些番茄盆?栽。

現(xiàn)在，綠油油的番茄藤令他心曠神怡，一如六月溫潤的天氣和他懷中的女兒帶給他的感覺。但他還是覺得這個陽臺太小了，而且太臨街。他想著自己現(xiàn)在既為人夫，也為人父，事業(yè)蒸蒸日上，應(yīng)該是生平最快樂富足的時光了，或許是時候換一個與自己現(xiàn)在的地位更相符的陽臺?了。

他看著那些番茄，想起那時自己就是因為它們才留下的。他俯身用手指沾了沾花盆里的土，發(fā)現(xiàn)都干了。他動作很輕，生怕吵醒了女兒。溫度漸漸上來了，天氣也變得愈發(fā)干燥。他便去廚房拿噴壺想給它們澆點兒?水。

他到廚房后看到妻子也在，頓時打起了精神?！拔叶疾恢滥闫饋砹恕！瘪R克?說。

“才起來，我們的寶貝兒怎么樣了？”妻子達(dá)莉亞問。他倆才結(jié)婚半?年。

“六點前就沒消停過，不過后來一直在?睡?！?/p>

親吻過后，馬克給自己倒了杯咖啡，坐到餐桌旁。他早晨四點就起來照顧女兒萊拉了，現(xiàn)在腦子暈暈乎乎的。他看了電視選秀節(jié)目中一組俄羅斯雜技演員的表演，萊拉則躺在他腿上不停地打嗝，到天快亮?xí)r才好不容易睡著。她睡著后，馬克吃了剩下的中餐，喝了杯很濃的土耳其咖啡，就算是早餐了?，F(xiàn)在已經(jīng)八點了，他感到有些疲乏，但并沒覺得特別累，可能是喝了咖啡的緣?故。

萊拉忽然哭了起來，“噓?…?…”馬克趕緊不停地?fù)u晃著哄?她。

“會不會是尿?了？”

馬克抬起萊拉聞了聞，“有可能，可我在她睡覺前才換的尿布?啊。”

“那可能是餓了。來，給?我?！?/p>

達(dá)莉亞解開自己的睡袍，掀起里面的內(nèi)衣接過萊拉，不過萊拉好像對這次交接行動不太滿意，吃奶時還緊握雙拳以示抗議。達(dá)莉亞一邊抱著女兒，一邊去拿餐桌上的手?機(jī)。

“看來的確是餓了?！瘪R克?說。

萊拉和她母親一樣，有著一頭深棕色的秀發(fā)。馬克希望她的頭發(fā)能一直保持那樣，因為那很有可能說明萊拉遺傳媽媽多一些。達(dá)莉亞顴骨很高，手指纖細(xì)，笑起來活潑可愛，馬克希望達(dá)莉亞的這些優(yōu)點都能被萊拉繼?承。

“小餓鬼。”達(dá)莉亞附和馬克?道。

“不愧是我的女?兒?！?/p>

萊拉吃得太快，以至于沒過一會兒就開始打嗝吐奶?了。

“慢點兒。”達(dá)莉亞放下手機(jī)，輕撫著她的頭發(fā)。可當(dāng)萊拉好點兒后，她又拿起手機(jī)不停按?著。

“你在給誰發(fā)短信呢？”馬克問?道。

“娜吉?拉?！?/p>

“?哦?！?/p>

達(dá)莉亞曾經(jīng)也在中情局工作，離職后自己辦了一個救助中亞地區(qū)孤兒的公益組織。娜吉拉是個柯爾克孜族姑娘，有過管理孤兒院的經(jīng)歷，是達(dá)莉亞的副手，也是私下的朋?友。

“沒什么事兒吧？”馬克邊問邊俯身去看萊拉，讓萊拉握住他的無名指。“嘿，你這個小餓鬼?！彼核?說。

“目前一切順利，不過我下周要抽空去見見那些捐助人。娜吉拉一會兒可能要過來看看萊拉，她問我們待會兒想不想一起吃午?飯?！?/p>

“要不你倆去吧，我在家?guī)R?拉?！?/p>

一直以來達(dá)莉亞因為生活太不安定而沒有結(jié)交什么朋友，所以當(dāng)馬克聽說她要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飯后感到很欣?慰。

“萊拉和我們一起去沒關(guān)系?的?！?/p>

達(dá)莉亞說話時習(xí)慣把舌頭緊緊抵住牙齒，聽起來有種異國貴族口音。這緣于她工作中大部分時間都說柯爾克孜語或其他突厥語系的語言。況且她從小被一對富有的外交官夫婦收養(yǎng)，談吐間自然會流露出一些貴族氣?息。

“去不去都行，”馬克說，“對了，我在想一旦她會走路了?—?—孩子什么時候會走路?啊？”

“這得看情況，估計得到一歲左右?吧。”

“嗯，我在想到她會走路的時候我們是不是換個大點的房子，”馬克抿了一口咖啡說道，“我不是說現(xiàn)在，大概半年以后怎?樣？”

馬克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亂糟糟的客廳。一年前他們夫婦倆剛搬到這里時，沒想要怎么裝修。馬克總覺得這不過是個臨時落腳點，住下后再慢慢想去哪兒定居。可后來他們各自都忙得不可開交，根本顧不上規(guī)劃以后的生活。但在這兒住了半年以后，他們的東西越來越多，有不少是嬰兒用品。達(dá)莉亞的養(yǎng)父母從弗吉尼亞給她寄了嬰兒床、搖椅、凳子、推車、背帶、尿不濕收納袋、安全座椅、護(hù)理枕等。很多時候他們原本只是去當(dāng)?shù)氐募匈I袋四十斤的米，或是新鮮蔬菜，可往往最后會額外買回來一堆家具，像放在餐桌上的銅制燭臺、客廳里的中式長椅和鋪在臥室中的當(dāng)?shù)丶兪止ぞ幙椀奶鹤又惖?。漸漸地，這個地方被布置得有了家的感覺，超出了馬克的預(yù)?期。

“什么？在比什凱克另找一處？”達(dá)莉亞問?道。

“呃，我們不是非得待在比什凱克吧？可以看看別的地?方?！?/p>

比什凱克地處中亞中心，四面環(huán)山。馬克并不討厭這兒，就是覺得這兒的冬天太冷太長。剛過去的這個冬天，路邊一直積著爛泥，直到三月末才消散；城里的楊樹幾星期前才發(fā)芽，而如今都已經(jīng)六月?了。

馬克朝陽臺看去，天空藍(lán)得沁人心脾。廚房里混雜著咖啡、嬰兒奶香、青草、泥土和柴火的味道。這么看來比什凱克沒有那么糟，可他也從沒想過要在這兒度過余生，要是能去別的地方住，那也可能是?—?—

“阿拉木圖怎么樣？”達(dá)莉亞忽然冒出來一句，打斷了馬克的思緒。阿拉木圖在比什凱克的東北面，距離這兒將近200公里，比這兒大得多也繁華得多，是哈薩克斯坦最大的城市?！胺凑椰F(xiàn)在每隔一周就要過去一?趟。”

“嗯，那兒倒是可以?！卑⒗緢D并不是馬克理想中的城市，但至少是個實際的選?擇。

“那兒的醫(yī)療條件更?好?！?/p>

“沒?錯。”

幸運的是萊拉的出生很順利，也沒有什么并發(fā)癥，這部分得歸功于達(dá)莉亞選擇了順產(chǎn)。因為她了解到那個剖腹產(chǎn)的麻醉師成日酒氣纏身，還老是重復(fù)使用針頭。這樣看來，選擇住所時也需要好好考慮一下當(dāng)?shù)氐尼t(yī)療條?件。

“不過我還是覺得比什凱克挺好的?！边_(dá)莉亞頓了頓又接著說，“我現(xiàn)在挺喜歡這兒的，雖然剛開始我也覺得不會在此久留，可?…?…”

“下周找個時間我選一些地方，列個單子，比較比較。我現(xiàn)在去給番茄澆澆?水。”

馬克從水槽底下?lián)瞥鰢妷兀酀M水后回陽臺去?了。

馬克穿著一件短袖襯衫，右腋還破了個洞。炭黑色的滌綸混紡的寬松褲子上有幾處奶漬。他已經(jīng)兩天沒刮胡子?了。

給植物澆水時，馬克回想起妻子生產(chǎn)時自己緊張的樣子。當(dāng)時他也在產(chǎn)房，親眼看見活生生的孩子出來后，他心中的石頭才落了地。孩子出生后他們又擔(dān)心孩子會不會患新生兒黃疸，頭天的奶水足不足?…?…天哪，他的生活從此天翻地?覆。

“喂，土鱉！看著點水！”馬克聽到有人用柯爾克孜語?喊。

馬克循聲望去，看到樓下的人行道上有個二十多歲的家伙正在拭去肩上的水。那人穿著修身的西裝，戴著一副笨重的黑色眼?鏡。

馬克看了一眼他的番茄。他澆得太多，水都從盆底的孔隙中流了出來，順著陽臺圍墻滴落到人行道?上。

他當(dāng)時心情很好，要不是因為那人一下子就開口罵人，他是準(zhǔn)備給那人道歉的。土鱉這個詞是柯爾克孜語里用來稱呼那些沒什么文化，住在山里的農(nóng)民?的。

結(jié)果他不但沒道歉，還回了句“去死吧”。那家伙頭都沒回就豎起了中指。馬克于是又用俄語重復(fù)了一遍“去死吧”，生怕之前沒有表達(dá)清楚他的憤?怒。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啊。”馬路另一邊忽然傳來這么一?句。

馬克一回頭，看到了他的朋友，前海豹突擊隊隊員約翰·德克?爾。

“小心水?！瘪R克提醒?他。

“我知道你是在和鄰居拉關(guān)系。”德克爾開玩笑地說?道。

德克爾穿了條卡其色短褲，踩著雙人字拖，上身那寬松的黃色T恤更襯出他強(qiáng)壯的臂膀。不過即使在大夏天，穿這樣短褲的人估計在比什凱克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你聽到他罵我什么了?嗎？”

“你有想過去國務(wù)院工作嗎？你會成為一個很出色的外交家?的?！?/p>

“你來這兒干?嗎？”

馬克在比什凱克開了一家名為“全球情報方案”的小型間諜公司。公司主要負(fù)責(zé)中情局和國務(wù)院工作人員在比什凱克的安全，幫助在中亞地區(qū)的跨國公司搜集情報，翻譯那些被安全局?jǐn)r截的信息，還會為了獲得機(jī)密信息幫助當(dāng)?shù)氐纳倘撕驼?錢。

德克爾是馬克的得力助手，馬克休陪產(chǎn)假的這幾天都是德克爾在忙公司的事。但德克爾和他澳大利亞籍的女友住在鎮(zhèn)上另一頭的一套小一居里，如果只是一些日常事務(wù)的話，他只需直接打電話給馬?克。

聽到馬克問他來做什么后，德克爾一下變了臉色，好像才想起自己為什么過來?！澳悻F(xiàn)在有空嗎？”德克爾?問。

“有啊。”馬克答道。他見德克爾一聲不吭地站在那，接著說：“要不要上來坐?坐？”

德克爾將近兩米的身高和寬闊的肩膀使得他的每次到訪都讓馬克深深感到自己住所的局促。即便德克爾光腿穿著短褲也沒讓這個地方顯得更寬敞，因為他那濃密的腿毛占了很大空?間。

“你好啊，德克爾。”達(dá)莉亞在廚房招呼?道。

“好啊，達(dá)莉?亞?！?/p>

“你最近怎么?樣？”

“我挺好。哇，你看起來?—?—喔！”德克爾趕緊扭過頭，“對不起，我不知?道?！?/p>

“不知道什么？”馬克面對著達(dá)莉亞在餐桌邊坐下，一臉茫然。德克爾沒?動。

“你知道，達(dá)莉亞在喂?奶?！?/p>

達(dá)莉亞笑了起來，“拜托，德克爾。你又看不到什?么?！?/p>

其實達(dá)莉亞喂奶的時候看到德克爾進(jìn)來了，但她并沒有回?避。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打擾你們的私生?活?！?/p>

“你沒有，哦不對，你確實打擾了。不過你還沒說你為什么過來呢?！瘪R克?說。

德克爾撓了撓自己的金色短發(fā)，對馬克說道：“一小時前我接到一個電話。雖然我萬分不想打擾你，但?…?…見鬼，抱歉。這個消息實在是太讓人難受了。拉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