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皇城，玄武十二年。

獨孤伽落征戰北齊，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的他還是太子，如今已是當了十八年的皇帝。踱步后花園的空閑愈發少了，更何況每每見了枯荷殘柳，心中難免生出悲戚，便更不愿踏入這園子了。

先帝留下的爛攤子很多，黨派之爭，外戚掌權，大權旁落，權臣并起。他雖有心，卻無力在幾年內改變現狀。如今人老了，膝下的皇子又開始了明爭暗斗，遠離朝堂的后宮也未曾停息過片刻。

“那些孩子是哪家的？”

獨孤伽落望著嬉戲的孩子，不禁出了神。

“回陛下，那些是趙柳兩家的孩子，以及六公主和三皇子。”

“唯趙柳兩家的孩子甚得朕意。”獨孤伽落嘆了口氣，“其他世家的孩子，總像是畫了臉譜，時時都想著登臺唱戲。天真亦有，卻是太過。”

“陛下，要移駕看看嗎？”

“不必了。”獨孤伽落搖了搖頭，有些自嘲道：“不然明日這里可就要擠滿人了。回去吧。”

“恭送陛下回宮。”

獨孤伽落上龍輦時，頓了頓，“朕想看看趙泛舟和獨孤棄。”

“那奴才這就去宣他們。”

“罷了。”獨孤伽落似乎想起了什么，搖了搖頭，終是放棄了這個念頭，“還是回宮吧。”

……

兩個孩子蕩著秋千，笑的天真爛漫。三兩個圍坐一旁，時時傳出嬉鬧聲。倒是陰涼的一角里，坐著兩個不尋常的少年。兩人拿著書，似乎看的出神，臉上時有情緒顯露。

“北齊欺人太甚!”稍顯稚嫩的臉龐，此時漲紅的猶如抹了胭脂，聲音清脆的像是石子落進了清泉。

一旁的少年抬了抬頭，瞥了一眼，又低下頭看起了書。女孩咬了咬牙，面色更顯緋紅，慍怒的嘟著嘴。

“這句話，你說了三遍了。”

“可……可我真的很氣憤嘛！”女孩轉過身，看見了一少年走來，忽地站起身迎了過去，拉扯住了少年，大聲道“四哥哥，你評評理。泛舟他不陪我玩。”

那少年略顯嫌棄，用力扯開了纏在身上的手，心中暗道這氣力不去揮劍可惜了。

“有點女子的矜持好不好？這般下去，誰敢要你。”

那女孩咧咧嘴，做了個鬼臉，露出了兩顆如碎星的虎牙來。

“泛舟要我就行了。”

還在看書的趙泛舟，臉在剎那間紅了，似乎要炸開一般。

“我……”

“你要還是不要？”女孩奪過他的書，像是盤問犯人一般，死死的盯著他。

“我……”趙泛舟看著面前這張精致透紅的臉，心忽地跳個不停，連話也說不利索，“要是……要是……”

“可別為難泛舟了。他不敢要，怕挨打又不敢說不要。”四皇子獨孤靖看著兩人，笑了笑。

“要是……要是沒人要的話，我就要了。”趙泛舟低著頭，聲若蚊蠅，輕不可聞。

“哼！”女子忽地嬌羞了，轉念間又狠狠的跺了跺腳，似乎并不滿意這個答復。“我走了。”

趙泛舟抬起頭，望著那個遠去的倩影，呆呆傻傻的笑著，面色緋紅久久難以消去。

“看什么？人都走遠了。”四皇子獨孤靖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若我掌權，我定將妹子許配給你。”

“真的？”

“假的。”

趙泛舟撇了撇嘴。

“你不是不知道，這事我做不了主。”獨孤靖坐到了他的身旁，胡亂的拂去了被拔出來的雜草，搖了搖頭“這妹子看似在用功，卻是又拔了半天的雜草。”

“近來可不太平。”

“誰說不是呢？整個大燕的人物，都盯著幾位皇子。”獨孤靖翹著二郎腿，對于爭權奪位之事并不避諱。

“那你？”

“還不是那幾個老東西。”獨孤靖輕輕撞了撞一旁的獨孤棄，壞笑道:“你呢？”

“我？”獨孤棄苦澀一笑，自嘲道：“他們看不上。”

趙泛舟放下書，看了他一眼，輕聲問道。

“靜妃娘娘還好嗎？”

“我娘身體挺好，只是近來有些著涼，需要休養幾天。”獨孤棄拿起書，又沉浸在了書里。

“你父親呢？最近可又立下了大功。”獨孤靖插話道。

“他嘛，這幾日就要回來了。”趙泛舟奪過了書，有些不忿道：“話說回來，追風倒更像是他兒子。”

“哦？”獨孤棄笑的有些玩味，“若我有那樣的駿馬，那定然比親兒子更親。”

“陛下呢？”

獨孤靖語塞了，失落的撿起一根枯草。

“看來問到你傷心處了。”

“去年游園會出了風頭，他倒是多看了我幾眼。打那以后，我就沒看到他了。”獨孤靖捻著枯草，望到一旁的枯寂的芍藥，不禁感嘆道“入了秋，兩樣都成了雜草枯樹半死不活，可它依舊有人護著，而雜草卻難逃被人除去。或許，這就是我和他們的不同吧。”

“那蕭妃娘娘怎么樣？”

“身體還算不錯，只是時常操心一些不該操心的事。”

蕭妃蕭若婉是北齊的公主，身上流著北齊皇室的血，是大燕與北齊聯姻來的公主。當時，固然是美談。但當蕭妃誕下皇子，卻是在一夜之間，仿佛換了個天地。

獨孤伽落再沒有踏進過蕭妃的花宮，宮里宮外也愈發冷清死寂。縱是千燈節和游園會的非凡熱鬧，也翻不進這紅墻舊籬。而這位皇子，不受待見，穿著和尋常百姓并無兩樣。宮里有善心的娘娘們倒是為了皇族的威嚴，不時救濟，常常自詡若不是她們，這母子只怕早已經流落街頭衣衫襤褸。

蕭妃只是靜靜看著，從不辯駁，暗中卻是籠絡了不少人心。后宮妃嬪雖說時常詆毀指摘她，卻抹不掉她生了個好兒子。哪怕他日后做不了皇帝，至少也能封個侯伯，這也算有了個盼頭。

……

相比從北齊明媒正娶的公主，靜妃的日子則更顯艱難，她是獨孤伽落從北荒掠來的公主，而大燕與北荒做了幾百年的死敵，她的處境可想而知。

“咳咳……”蕭瑟的寧宮里，不時響起幾聲咳嗽。

“娘娘，就讓奴婢去宣太醫吧。”

半躺在床上的靜妃，無力的擺了擺手，身子比先前消瘦了許多。

“還是不要給宮里添麻煩了。”靜妃溫和的摸了摸丫鬟的頭，莞爾一笑，“我的身子，終究沒那么嬌貴。過幾日，就好了的。”

這丫鬟是她撿來的，喚做寧兒。

“娘娘總這樣說。”寧兒心疼的看著主子，帶了哭腔，“還不讓奴婢告訴三皇子。”

“虧欠他太多，總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靜妃笑了笑，略顯疲憊，“休息幾日就沒事的。”

“娘娘……”

“好了好了。”靜妃揮了揮手，望著窗外：“家鄉的海東青，也快熬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