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辜負流光 攀三生情懷
書名: 晴時有風,心里有你:古言系列(套裝共7冊)作者名: 古語樓本章字數: 9764字更新時間: 2021-04-14 16:59:21
入了夜,虞錦便隨著譽王、翼王一同到了寧王府。
寧王府邸在皇城以東,是李通未封王時的舊宅,已經有些破舊,再加上長久未曾翻新,絲毫沒有王侯府第的繁麗奢華。闐帝曾經下旨要賜給李通一座大宅,李通婉拒,闐帝因此對李通大為褒獎。
虞錦踏入這座府邸的時候,覺得有些奇怪,與段無妄交換了一個眼神,更加堅定了自己內心的想法。這座府邸的布置暗含八卦五行,卻讓人瞧不出生門所在,連虞錦與段無妄兩個師從乾坤門的人都沒有瞧出,可見這陣勢的威力。
寧王居中而坐,龐芴衣仍舊隨侍左右,寧王見譽王、翼王相攜而來,意味深長地眉眼一挑,譽王笑著欲落座之時,石相才匆匆趕來,一通半真半假的寒暄過后,才齊齊落座。
寧王將視線落在虞錦身上,打量了一番,說道:“這位是……”
未等譽王段無妄替虞錦答話,石相搶先說道:“寧王,這位可不簡單,他就是在狩獵場上一弓搭三箭的金玉公子,也是譽王的師弟。”
寧王聲若洪鐘,爽快地笑了起來,說道:“本王遠在南屏,也聽過金玉公子在圣駕座前一展身手的事情。果然英雄出少年,芴衣,你應該好生跟金玉公子結識一下,你們年紀相若,以后多走動走動。”
“是,義父。”龐芴衣謙和地點頭應下,眼神卻格外明亮,與虞錦相視時漠然以對,讓人看不出任何色彩。
“寧王謬贊,客氣了。”虞錦淡淡答著話,并不做任何熱切的回應。
寧王察覺出虞錦的淡漠,也不以為意,對段無妄說道:“譽王,你有這樣一位師弟在身邊,何愁大業?”
段無妄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說道:“敢問寧王口中的大業是指什么?難道是指……篡位奪權的大業?”
一句“篡位奪權”,滿座皆驚,幾位都是風云人物,自然是各自不動聲色,卻含著一股暗潮洶涌的壓抑氣氛。虞錦見段無妄笑得歡,不禁詫異這段無妄也太輕狂了些,此話怎可從一位異姓王之子口中說出?難道就不怕闐帝猜忌生出嫌隙來?他段無妄到底憑借什么能活得這般肆意瀟灑,不受帝皇猜忌之心牽絆?
想必不僅虞錦好奇,連寧王、石相也會各自詫異,唯獨翼王始終沒有接話,他神色寂寥,透過正廳門口將目光落在遠遠天際,似這大廳之內發生的事都與己身毫不相關。
“譽王太過風趣了,這些話傳到皇上耳邊,難道不怕圣上怪罪?”石相問道。
“這有什么好打緊的?這是寧王先說出口的,本王不過就是應和一聲罷了,再者說,石相難道要將這些話傳到圣上耳中,陷寧王與本王于不義嗎?”
段無妄的這番話狠辣至極,既將篡位奪權的言論撇清,又存了三分刻意,挑撥了石相與寧王,虞錦不禁暗暗佩服,這話也只有段無妄能說出口了,旁人都要顧及顏面,誰肯這般言說?
可石相怎會是凡俗之輩,他混跡官場數十年,見多識廣,又怎么會輕易被段無妄的幾句話激怒、翻臉,當下只笑著說道:“譽王這是說的哪里話?即便果真有一日,有人在圣上面前說了譽王不是,微臣也理當盡力為譽王求情周旋,保存譽王顏面才是。”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石相這番話又暗含段無妄必定會遭到闐帝懲處的意味,段無妄畢竟年少,仍舊有些心浮氣躁,略揚的眉眼中已現精光。
虞錦輕輕按了按段無妄的肩頭,對石相說道:“看來石相多慮了,僅憑皇上如此恩寵譽王,石相就該明白,想為譽王求情周旋想必是不可能有這機會了。”
“恩寵再多也有摔下馬的時候,到那時再來感受涼薄之意,就會生不如死了。”石相冷笑道。
虞錦立即回應道:“即便如石相所言,那也總比一直感受涼薄之意,永遠感受不到恩寵有加來得痛快。”
虞錦說罷,意識到自己剛才所言捎帶著譏諷了翼王,飛快地看了他一眼,見翼王始終面色淡然,絲毫不為自己的話而著惱,甚至與自己目光相視時露出一絲笑意來,虞錦用力攥著拳,任憑指甲將手心掐痛,還是頭一次,虞錦為自己的話生出了悔意。
卻不知為何,石相格外氣惱,也不待寧王招呼,將手中的酒盞往口中一送,一飲而盡后重重落在桌上。
雖然石相沒有借機挑起是非,寧王卻不肯錯失機會,說道:“涼薄之意,想必翼王是感受頗深的,翼王,你說是嗎?”
翼王正色道:“本王的封地平度,人跡罕至,物產匱乏,氣候又變化多端,難以生存,本王落了個終日病痛的身子,可是這些本王并不在意,就想尋個人在身邊,帶著一顆暖暖的心,能堅定不移地告訴本王,她會永遠在本王身邊,無論天崩地裂,無論生老病痛,無論親王……還是庶民。”
翼王將“庶民”兩個字說出口,虞錦心中一驚,她是明白翼王話中深意的,正待開口勸慰之時,見石相再度豪飲一杯,抬頭時竟淚光泫然,不禁一怔。
段無妄顯然也看到石相傷感的一幕,意外地說道:“真沒想到,石相也有情之所至之時,本王還以為石相心是鐵、腸乃石。”
石相不理會段無妄的刻意挑釁,眼神隨著翼王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緩緩說道:“本相如若真是鐵石心腸,那就好了。”
虞錦心里一動,似是意識到了什么,又隨即搖頭,這怎么可能?
“鐵石心腸也罷,柔情寸短也罷,都怎么及得上美人千金一笑?”寧王朝龐芴衣遞了個眼色。
儀王龐芴衣一拍手,從屏風后面走出六位柔媚的歌姬,伴著絲竹聲跳起舞來。
寧王見氣氛不對,于是頻頻勸酒,一直沉默不言的翼王因此又多喝了幾杯,直到輕聲咳了起來,用手捂著胸口,似是諸多不適。
虞錦正待過去勸翼王少飲,誰知石相卻搶先了一步,冷笑道:“翼王難道是因為被皇上下旨永生不得再回陽城而氣惱,所以在寧王府借酒澆愁嗎?”
這句刺骨的話,又打消了虞錦的幾分疑慮,不會是他,否則他怎么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翼王嘴角抿出一絲笑意,眼中略顯凌厲,說道:“石相此話差矣,皇上的旨意怎容人氣惱違拗?況且皇上這么做,自有他不可言的意圖,石相,你說是嗎?”
石相看著翼王,見翼王目光也轉向了自己,于是似是不經意地轉過頭,借著飲酒的機會沒有接話。
旁人只以為翼王確實對闐帝的旨意有些不滿,虞錦卻察覺到翼王的刻骨恨意,他竟是連“父皇”也不肯稱呼了,只一聲疏遠的“皇上”了事。
寧王笑著說道:“翼王、譽王、石相,今日這六位美人都是本王為你們千挑萬選的,你們盡可以挑一個喜歡的帶回府做個侍妾,如若不喜歡,賞給底下人也就罷了,總之,別辜負了本王的一番心思才是。”
段無妄本就在歌姬上場之時,將全部的注意力挪了過去,眼下聽見寧王如此說,早已按捺不住,混進了歌姬中間,一手去拽歌姬的發辮,一手去摸歌姬伸展舞姿的手臂,那些歌姬個個慌亂羞澀地躲著段無妄,更顯媚態,引得段無妄大笑起來。
虞錦暗笑,這段無妄可真會做戲,倒要看他如何收場。
“寧王,旁人送與本王的不過就是些金銀珠寶,送這樣難得的美人還是頭一遭,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寧王真是高明。”
說話間,段無妄已經回到座位上,一邊說著話,一邊朝歌姬們肆意笑著。
寧王大笑,別有意味地說道:“那敢問譽王到底是收還是不收呢?”
“收,收啊,自然要收。寧王送的東西自然是好東西,寧王送的美人自然更是出挑,本王要是不收,只怕寧王就要將她們全殺了,豈不是暴殄天物?你說本王于心何忍呢?”
段無妄說完話,瞟了虞錦一眼,見虞錦臉上只是一副看好戲的神色,心里說不出的失落,正想著要如何捉弄一下她,卻聽見龐芴衣說道:“義父,就算翼王、譽王和石相各挑一人去,還余了三人。芴衣與金玉公子一見如故,芴衣想討個人情,讓金玉公子也去挑一名歌姬,不知義父是否答應?”
這下,虞錦也怔住了,差點兒被含在口中的酒嗆住,正待開口說話之際,段無妄卻一臉壞笑地接話說道:“慢點兒,慢點兒,不過就是一個女人,小師弟竟然高興成這樣?儀王,你這個人情討得好啊,想來寧王不會不應的。”
寧王說道:“原本就該是這樣的,是本王思慮不周,金玉公子,還請不要見怪才是。”
這下,席上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在了虞錦身上,虞錦斜睨了龐芴衣一眼,見龐芴衣神色謙和,又不像是促狹、戲謔,一時竟無法發作。
“小師弟,要不你就先從這六名女子中挑一個,想必翼王和石相不會怪你搶先的。”段無妄笑著說道。
翼王此時才起了幾分意興,注意起這邊的動靜來,也與段無妄一般看著虞錦如何應對,虞錦打量著那幾名歌姬,伸出一指,指向了其中一名眉間一點朱砂痣的歌姬,說道:“就是她了。”
段無妄微怔,沒有料想到虞錦果真選了一名歌姬,一時倒笑不出來了。
見那名歌姬亭亭玉立地走過來,虞錦隨口說道:“你不必過來,站在那里,到時跟我走便是。”
虞錦雖挑了一名歌姬,可是嫌惡之色不減,旁人只以為虞錦年輕、臉皮薄,段無妄卻明白其中就里,不再戲弄虞錦,挑了一名歌姬,也沒準她到身邊來。
龐芴衣請翼王挑選,誰知翼王卻說道:“本王馬上就要回封地平度,山高水遠,路途艱辛,不便帶著嬌滴滴的女子,謝過寧王和儀王的美意。”
寧王說道:“也罷,那本王就不給翼王添累贅了,還望翼王一路平安,今晚的宴席就當是為翼王踐行了。”
終于輪到了石相,龐芴衣說道:“石相請。”
石相冷笑,說道:“這些年來,斷斷續續送到微臣府上的女子也有不少了,你們可曾聽說微臣有收下過?”
龐芴衣還要勸,寧王笑著說道:“是本王疏忽,竟忘了這一層,還請石相見諒才是。石相從不沾惹女色,知情的人明白石相是身居高位,為君分憂,不敢娶妻生子多費心思,那不知情的人,可都以為石相……”
寧王咳了兩聲,笑著沒有說話,想必那石相對于這種言論早已習以為常,不屑于為自己辯駁。
“翼王與微臣都無福消受美人,譽王剛才說怕暴殄天物,不如將剩下的女子一并帶走?”石相說道。
段無妄起身拍掌,笑道:“如此甚好,本王喜不自禁。這一個個的美人,本王定會好好疼愛的,還請寧王放心。”
此時已近深夜,虞錦看向天色,正尋思如何脫身,便見翼王起身告辭,與段無妄相互遞了一個眼神后,一并離開。
只是,虞錦后面跟著一名歌姬,而段無妄身后卻浩浩蕩蕩地跟著五名歌姬,龐芴衣恭恭敬敬地將一眾人等送出寧王府,見石相與翼王坐上馬車相繼離開,于是朝虞錦說道:“恭祝金玉公子今晚上好興致。”
“一定。”
虞錦與龐芴衣各自笑起來,別有意味。
段無妄不知為何氣又不順,一臉的陰陽怪氣,將就近的兩名歌姬摟進了馬車,這樣,馬車里就再無虞錦可坐的位置了,虞錦也不惱,看也不看段無妄一眼,徑直朝遠處走去,而虞錦身后的那名歌姬緊跟其后。
段無妄終是按捺不住,掀開車簾,朝虞錦喊道:“喂,你上來,本王叫她們下去就是。”
虞錦淺淺一笑,明眸閃亮,說道:“大可不必,我可不想壞了譽王憐香惜玉的好興致。”
說話間,馬車已經飛快地疾馳起來,眼見虞錦的身形漸遠,段無妄氣惱地一拳捶在了車廂上,車廂里面的兩名歌姬駭了一跳,在段無妄的瞪視下識趣地下了馬車,與那三名歌姬擠在另外一輛馬車上。
段祥掀開車簾,只探進一個頭來,神色認真地問道:“主子,五個難道還比不上一個嗎?”
段無妄本有些心不在焉,于是脫口而道:“在本王心中,一萬個也抵不過一個。”
段無妄說罷,見段祥眼底藏不住的笑意,慍怒之下,伸指不慌不忙地戳向段祥的眼睛,段祥順勢翻身滾落在地,哀號道:“完了,我眼瞎了,王爺,你簡直就是毒蝎心腸啊。”
虞錦不慌不忙地走著,那名歌姬緊跟其后,突然,遠處一人躺在地上不斷低吟著,虞錦定睛看去,竟是段祥。
“你家主子的馬車難道香艷到連你也容不下了嗎?”
“金玉公子可算是料事如神,我家主子陷到溫柔鄉里了。”
“那你還不快去服侍著,我可知道,你家主子進城之前就已經召了不少姬妾到府上,如今又添了這幾個,豈不是要打起來?”
段祥賴在地上還不肯起,用手撐住下巴,笑著說道:“那可不一定。我家主子對于女人這方面向來好本事,就是怕金玉公子你會招架不來,所以才讓段祥候在這里,問問是否需要幫一把手。”
虞錦失笑,說道:“這么看起來,你還為你家主子這點本事得意著呢?回去告訴你們家主子,我金玉對于女人也一向好本事,不勞他掛心。”
虞錦說罷,帶著那名歌姬離開。
段祥一骨碌翻身而起,拂去身上塵土,埋怨道:“就說人家根本不會領情的,偏偏要不知死活。我那風流倜儻的主子啊,原本你是在花叢中笑的人物,如今,你卻棄了繁花,留戀峰頂雪蓮,只能吞咽血與淚了。”
虞錦只顧朝前走,并不理會身旁的歌姬,那名歌姬沉不住氣,問道:“公子,我們這是往哪里去?”
“往去處去。”
虞錦回答得簡潔,見那名歌姬輕咬薄唇,又羞又嬌地說道:“公子,難道今夜就打算與妾身一直這樣走下去嗎?公子應酬了一晚上也該乏了,不如先回到公子府上,讓妾身為公子捏一捏背,松活松活,可好?”
“不急,本公子另有去處,你可愿跟著去?”
虞錦面無表情地看向她,見她一時沒有吭聲,也不催促,疾身離開。
“公子,你等等妾身。”
“你跟得上便跟,跟不上就別跟。”
那名歌姬怔了怔,腳步一頓,見虞錦身形已滑出很遠,終是按捺不住,不肯輕易放棄,于是輕扭腰肢疾步追向虞錦,虞錦怕她跟丟,也故意放慢了腳步,沒過多時便來到了太子府后院的涼亭,此時,虞錦看向天色,正是三更。
“公子,這是哪里?你怎么帶著妾身來這兒了?”
那名歌姬說著往虞錦身邊靠近,虞錦嫌惡地后退了一步,身后卻傳來低沉話音:“你來了?”
虞錦轉過身,太子李潤已走近,看到那名歌姬,也不問詢,當即明白,寧王府發生的一切早已有暗探稟報于他,自是了然于胸。
李潤朝涼亭內的石桌指了指,虞錦跟著他走過去,兩人在石桌前坐下,石桌上擱置著一把碧綠色的玉壺和兩個精致玉杯。那名歌姬也跟著走過去,本想偎依在虞錦身邊坐下,見虞錦冷眼看向自己,只得訕訕地站在了一旁。
“難得金玉公子有美人在身邊,還肯前來赴約。”
虞錦淺笑,說道:“太子府上姬妾成群,難道還能將金玉身邊的這位看到眼里去?你若喜歡,盡管要去。”
那名歌姬臉上變了顏色,脫口而道:“你便是太子?”
虞錦側臉看著她,說道:“對,他就是如假包換的太子,你是想跟著本公子浪跡江湖、流落天涯,還是想跟在太子身邊受盡恩寵?他日太子登基,說不定會封你一個貴妃,榮寵一生。”
那名歌姬眼睛一亮,抿著嘴笑,嬌羞無限地朝太子李潤走近,說道:“只要太子愿意,妾身自然愿意留在太子身邊。”說著,婀娜身姿便貼了上去。
只不過剎那,那名歌姬手中的匕首已抵到了李潤的脖頸,不過是電光石火之間,李潤身形一轉,雙指捏著匕首刀刃,一腳將她踢得飛起,撞到了石柱上昏死過去。
虞錦始終坐在石桌前紋絲不動,不慌不忙地說道:“她冒犯了太子,太子為何不干脆殺了她?難道也如譽王一般憐香惜玉?”
“本太子怕憐香惜玉的人是你,否則你為什么不親自動手,而是將她帶到了太子府,要假手于本太子呢?”
李潤說得通透,虞錦笑了起來,說道:“太子是怕得罪寧王?當初太子在府上宴請譽王與我時,也不是一樣要譽王與我出手結果了那幾個妖孽?所以,來而不往非禮也,她就交給你了。”
虞錦起身,正待離開,誰知李潤走近欲伸手按住她的肩頭,虞錦一側身,滑步閃開,李潤緊追不放,片刻間已是過了幾招。
李潤探手過來,朝虞錦腰上抓去,虞錦目光從李潤臂下掃過,看見那名歌姬手指微動,不禁黛眉輕蹙,于是身形一慢便被李潤抓住,李潤順勢用臂膀將虞錦腰身箍制住,入手處竟是極致的溫軟,怔在當場。
就在這時,一直昏死在地上的歌姬猛然起身,手拿發簪朝太子的后心處刺來,李潤手臂摟著虞錦,便是想要躲閃也已然來不及,即便躲開,也少不得掛彩,誰知,虞錦扯住李潤的肩膀,用力將李潤撞開半步,那個歌姬的發簪便不偏不倚地刺向了虞錦的心口窩。
李潤見那名歌姬再度襲來,化掌為刀朝歌姬的脖頸砍去,力道之足竟生生將她的脖子砍斷,歌姬口噴鮮血而死。
虞錦胸前鮮血直流,氣息漸弱,李潤抱住她的身子,深感震驚,再加上鼻息間淡淡的發絲清香,心里一亂,一時竟不知到底是放手還是要抱得更緊些。
“太子,如今我要死了,卻還有一事掛心,你能應下我一件事嗎?”
“你說,本太子都盡力替你完成。”
“金玉懇請你保住虞家。”
李潤毫不遲疑地應下,說道:“這不是難事。好,本太子應下便是。”
“是不是無論如何,你也不會反悔今日所言?”虞錦艱難地說完這句話,劇烈地咳了起來。
李潤心里不知何處被擊中,情急之下,緊忙說道:“是,無論怎樣本太子也不會食言。你堅持住,本太子現在就讓人召御醫過來,你一定會沒事的。”
“那我就……放心了。”虞錦說罷,閉目軟軟地倒在了李潤的懷中。
李潤伸手去探虞錦的鼻息,虞錦卻一扭身脫離李潤的控制,穩穩地站在一旁笑逐顏開,用手探入懷中,取出一個已經碎成兩片的玉杯和一袋破碎了的海棠醬,笑著說道:“看來還要感謝太子的玉杯,讓我躲過這一劫。”
“你為了讓本太子出手殺她,竟然裝死?”李潤的心本沉到了谷底,此時見虞錦無事地站在眼前,驚喜之下,又慍怒不已。
“要不是這樣,太子怎么肯輕易出手?”虞錦將那玉杯隨手擱在桌上,拿起玉壺,倒入另一個玉杯之中,飲了一口,姿態瀟灑自若,愜意十足。
“那你為什么要替本太子擋那一下?如果本太子挨了那一下,與寧王結怨,豈不是正中你下懷?”李潤說完,又突然意識到他有些期待虞錦的回答,這讓他更加怒不可遏。
虞錦說道:“如果太子挨了那一下,寧王再反咬一口,我豈不是脫不了干系?太子難道還不明白這名歌姬出手行刺的目的嗎?殺了你或者傷了你,都會將罪名栽贓在我的身上,我可擔當不了這樣的罪名,還不如就這樣,由太子殺了她再毀尸滅跡,即便走漏了風聲被寧王知曉,他又能怎么樣?”
一句“他又能怎么樣”,說得輕巧至極,李潤冷笑出聲,說道:“你耍詐。”
“可是太子曾經說過,無論如何,你也不會食言。”
李潤沒有說話,嘴角抿出微微的笑意,意味深長地說道:“除非你先告訴本太子你的真實身份,金玉公子。”
李潤將“金玉公子”四個字咬得格外清楚,虞錦知道他已明了自己是女扮男裝,也不以為意,說道:“金玉到底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能夠踐行自己的諾言。”
虞錦似是察覺到什么,說道:“太子還有事,金玉就不奉陪了,就此別過。”說罷,將手中的玉杯往石桌上一放,疾身離去。
李潤朝遠處的暗影低聲說道:“什么事?”
平生將一封密函遞到李潤手中,并舉起手中的夜明珠照亮信函,李潤就著夜明珠微弱的光亮看完信函,目光一沉,隨即將信紙握在手中,略用了一分力道,手微揚,紙灰便盡數撒在了半空之中,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墨香。
平生隨即明了,說道:“太子,奴才馬上去辦。”
“記得,手腳要利落些,不留一個活口,免得讓事情傳出去。”
平生微怔,詫異太子竟會這般上心,微微點頭,依言而去,身影迅即消失在暗夜之中,似是未曾來過。
黑夜又恢復了寂靜,月色澄凈,映在李潤深不可測的眼眸之中,凜冽而淡漠,李潤抄起石桌上的玉杯捏在手中,緩緩說道:“好一個金玉,好一個虞錦……”
虞錦回到虞家之時,斷曲已經從宮中傳來消息,程衣一邊接過虞錦換下的衣袍,一邊說道:“容貴妃在宮中遇刺,是斷曲為她和小皇子擋了暗器,雖中了劇毒,可是不至于斃命。斷曲隨身帶著丹藥,卻不敢直接服下,只能一次次下在那些庸醫的湯藥中,偽裝成御醫醫治好的。容貴妃感激他,賞了他好些東西,又讓他做了領首的太監。”
“斷曲倒是聰明,我上次沒白提醒他。跟容貴妃離得越近,自然是越能接近事情的真相。”虞錦說完,突然意識到自己遺漏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于是接著問道,“斷曲有沒有說過,刺殺容貴妃的究竟是何人?”
“他說,他確信是個女人,至于是誰,一時還無從下手去查找。”
虞錦蹙眉,說道:“你記得告訴斷曲,不管如何,現在一定要保護好容貴妃的安全,寶盒的下落唯有從她這條線索才能查下去。儀王還未走,容貴妃一定還會有行動,你讓斷曲盯緊點兒。”
“好。”程衣說完,清秀的面龐又浮起猶疑之色,低聲說道,“小姐,我想去……”
“你去吧。”虞錦平靜地說道。
程衣猛然抬頭,問道:“小姐,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你是想去看一眼慕容城,不是嗎?”虞錦拉過程衣的手,說道,“你我在一起這么多年,你的心思我何嘗不明白?當初,斷曲頻頻對你示好,你對他也是有好感的,可是當你發現裳兒喜歡斷曲,便斷了自己的心思,與斷曲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肯傷害斷曲,更不愿意傷害裳兒,這些我都看在眼里。如今,你對慕容城動了心,真真切切地動了心,我更心知肚明。你知道分寸,又明白進退。所以,你有什么想法,盡管放開手去做,我都會一如既往地支持你。”
虞錦話音未落,程衣雙眸已泛起薄霧,略仰頭不讓淚水流下來,笑著看向虞錦,滿心都是信任與感激。
程衣離去后,虞錦來到虞展石的房間。
自從闐帝下旨后,虞展石便纏綿病榻已久,身體一直未見好轉,虞錦本想把斷曲留下的丹藥給虞展石服下,可是一想到虞展石病倒未嘗不是躲避闐帝追責的一種辦法,知道虞展石并無生命之虞,于是也就任其自愈了。
虞錦推門而入,見虞屏正在給虞展石喂湯藥,虞屏見了虞錦并不理會,仍舊自顧自地舀起一勺藥,仔細地吹了吹遞到虞展石的嘴里,并用帕子給虞展石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藥汁,虞展石欣慰地看著兩個女兒,眼里都是滿足之意。
虞展石虛弱地咳了幾聲,說道:“屏兒,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和你姐姐有話要說。”
虞屏有些不悅,說道:“父親病了這幾日,是誰在你身邊盡孝?有什么話是非要瞞著女兒的?為什么父親總是偏心于她?”
“好屏兒,你姐姐在外面奔波,也是為了虞家,你要體諒她的辛苦。”
虞屏冷笑,說道:“父親的話屏兒一向不敢不應,既然如此,屏兒告退便是。”虞屏站起身,將手中的藥碗重重地擱在桌上,看也不看虞錦一眼,旋即離去。
虞展石說道:“你妹妹自小疏于管教,你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她什么心思我懂。”
虞屏的心思她猜得到,虞屏對于自己并沒有多大的恨意,不過就是故意做出這副嫉妒和不滿來與虞錦疏遠,保持著一定距離,這樣一來也免了要面對虞錦對于佛堂之事的逼問,她不過就是逃避,自己何不成全了她?反正早晚也會知道事情的真相。
“錦兒,虞家雖然淪落至此光景,可是你曾祖父那一代曾經才人輩出,封侯拜相,蒙祖蔭庇佑,一直勉強維系著昔日榮華,可是到我這一代,曾經遭遇過大難,虞家一下子便垮了下去,變成了如今這般。可是,這已經是我辛苦支撐來的結果,如果沒有八年前……”虞展石說到這里,突然頓住,默默搖頭,繼續說道,“不管怎么樣,虞家還要維持下去,它不能毀在我的手里,況且,我不能讓你們兩姐妹沒著沒落地從此流浪在外。我會拼盡全力扳回這一局,將來你們兩姐妹風風光光地出嫁,有了歸宿,也不枉我今日的辛苦。”
虞錦聽虞展石這般說,心里已然明了,于是說道:“父親手里可是有石相的把柄?”
“沒有,可是我知道,有個人能挾制住他,那就是段麗華。”
虞錦蹙眉,說道:“你是說斷曲的姐姐?”
“沒錯,你既然知道她在石相府里,就去將她擒來,石相定會乖乖就范。”
虞錦有些疑惑,說道:“石相為什么會這么看重斷曲的姐姐?他不是從來不近女色嗎?”
“你將她抓來,以后便會知曉原因了。”虞展石似是思量過很久,才下定決心告訴虞錦,說出口之后,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氣,只要能保住虞家,那種種兒女情長也顧不得了。
“不行,我不能那么做。”
虞展石艱難地撐起身子,問道:“你是顧忌段麗華的弟弟?錦兒,凡事要以大局為重,我答應你,只要能扭轉現在的劣勢保住虞家,我便放了段麗華,讓她和她弟弟團聚。”
“父親,你要我將段麗華擒來要挾石相,勸我不必顧忌斷曲,如若我應下,你總可以告訴我虞志的下落了吧?”
虞展石委頓地咳起來,說道:“志兒?以后不要再提他了,他是個苦命的孩子,就當他從未來過這世上吧。”
虞錦震驚道:“父親,你是說虞志已經死了?”
“或許吧,我也不清楚。”
虞展石說罷,似是耗盡了全身的氣力,大口喘著氣,閉目小憩,不肯再言。
虞錦走出虞展石的房間后,才發現虞屏一直等在外面,見虞錦走近,她冷笑地說道:“父親如若死了,這個家就算是散了。到那一天,我們姐妹的緣分也算是到頭了。”
“你在這里等我,就為了告訴我這一句話?”
“我是想告訴你,既然早晚要各奔東西,不如現在就視如陌人。”
虞屏說罷,見虞錦面無表情地離開,似是對她剛才的話無動于衷,氣怒之余又有些說不出的失落,或者,她寧愿虞錦跟以往一樣,哪怕是訓斥自己幾句。
山澗清溪,潺潺水聲卻不掩雅樂,明媚的陽光照在這個風光絕代的男子身上,連鬢角都被染成了金黃,撫琴的手指白皙修長,嫻熟的指法如行云流水般,讓躲在遠處的女子沉醉其中。
程衣倚在樹下,目光始終注視著那位讓她傾心仰慕的男子,神情怡然,這一刻,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會愛上慕容城,正因為在他身邊能有別處換不來的安心,這讓她感到溫暖,有別于與虞錦、程裳和斷曲在一起的感情,這份感情讓她悸動,刻骨銘心。
慕容城的琴聲突變,隨手撫琴,琴音似箭般穿透蔥郁林木,劈斷了程衣頭頂上的一截樹枝。
“出來吧。”
程衣邁出了半步,又停在原地,用手緊緊抓住身旁的樹干,見慕容城的目光朝自己這邊望過來,轉身飛奔離開。
那樣的人物,那樣的風姿,自己怎配站在他的身側?或者就這樣遠遠地瞧上一眼,就足矣。程衣終是沒有勇氣邁出這一步,在她心中,那樣不染凡塵的男子,不是自己可以企及的。程衣為自己心存妄想而羞愧,她飛快地朝山下跑去,掩住耳朵,不想再聽見那攝魂取魄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