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漢在飲酒后應該不小心觸碰到了傷口,導致傷口再次開裂,這也是為什么他的被子上血跡不規則的原因?!?
“而后……”侯玉明摸了摸胡茬,不太確定地繼續說道,“我也無法判斷他是先流血而死還是先被毒針毒死的,但這確實有些可笑。”
陸時站在一旁,心中嘆了口氣。
如果劉老漢不貪那兩次,是不會死的,前一次也就罷了,可他被呂涯淵捅了一刀后還是不長記性,甚至想貪更多,這腦回路,簡直匪夷所思。
不過他將門窗都鎖好了,應該也猜到了可能性,只是沒想到呂涯淵會用這樣的方式滅口。
縣令在堂上聽得入神,但也覺得有些不合邏輯,于是開口問道:
“你說的這些可有證據?劉老漢醉酒入眠,不易被針刺醒,兇手確實有足夠的時間射針,但他為何不直接放毒煙呢?不更省事兒?”
侯玉明搖頭反駁道:“東季氣候干燥,毒煙會殘留在死者鼻腔和房間中,風險太大,而且劉老漢的房子呈臥目形,三間房都沒有門,空氣從主廳流向睡房的窗戶,用毒煙,豈不是自尋死路?至于證據嘛……”
他攤開手掌,掌心躺著一粒塵埃,另一只手從懷中摸出一個坑坑洼洼的木板,對眾人解釋道:
“這粒塵土是兇手在收線時,線上的塵土粘在窗欞上形成的,一開始只有一點點,幾乎可以忽略,但隨著兩個月時間不斷有灰塵掉上去,它“長”到了這么大。”
這家伙說瞎話不打草稿,這小坨泥土明明是他剛從身上搓出來的,原來自己發現的那塊早就不知道掉哪兒去了……陸時心中吐槽。
“而這塊木板嘛,便是劉老漢的床頭板了,雖然它原本就是坑坑洼洼的,但仔細觀察,還是能在上面找到一些針孔的,這就是兇手射針時留下的?!?
這也是侯玉明自己扎的,原來那塊板上確實有證據,但被村民當柴燒了,劉老漢的家也都被村民拆光了,有用的東西沒剩下一樣。
“即便劉老漢是被謀殺的又如何?你如何能證明是學生所為?”呂涯淵輕笑著,自信問道。
“確實!兇器太容易銷毀了,哪怕沒有銷毀,到現在也無法證明什么了,不過……”
他話鋒陡然一轉,冷漠的看向呂涯淵,一字一頓道:“我有你殺妻的證據!”
霎時,公堂再次寂靜無聲。
呂涯淵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還記得那次我想去搜查你家嗎?”
“那時你抵死不讓,還要治我藐視朝廷之罪,可我卻聽崔健說過,你中舉后去赴了鹿鳴宴……”
侯玉明用莫名的眼神打量呂涯淵,慢慢走到后者身邊,才又道:
“學政大人的千金很美吧?她對你應是極為欣賞,眉目暗自傳情與你吧。
“走之前,還給了你一封書信……”
說著,他又從懷中摸出一張紙來。
而看著他的呂涯淵,此刻臉色終于有了變化,神色開始有些慌亂,鼻尖滲出微汗,手雖負在身后,但已經緊緊握成拳頭。
侯玉明打開折疊的皮紙,就要朗聲念出來,卻被呂涯淵大聲制止,臉上反常的又再度笑了出來,只不過有些許癲狂。
他道:“不錯!我和學政大人的千金已經兩情相悅,情投意合,這次回家我們便商量好了一切,打算處理完鎮上事物后便去府中備考,待我高中三甲之日,便是我倆成親之時!”
嘩……
頓時,堂內堂外的所有人都驚訝了,沒想到平日里那個心疼妻子,溫文儒雅的俊相公竟然如此無情,拋棄糠糟之妻,想攀上學政大人的高枝,簡直斯文掃地。
堂外的人們不再用同情關心的眼神看他了,反而充滿了鄙視和厭惡。
在古代,人們也非常唾棄這種拋棄妻子另攀枝頭的人,如果女子被休,下場也不會好到哪里去,往往會找個地方,上吊自殺。
“但是……”
果然,呂涯淵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但是這并不代表我就要殺她!休了她,我一樣能入學政府,一樣能娶他千金!”
“不錯,原本我有三分嫌疑,現在有七分了。但是你一樣沒有證據,這封信只是加重了我的嫌疑,可是證據呢?
“破案全部都是要證據的,你的證據呢?你沒有證據,就是在蔑視朝廷!”
呂涯淵歇斯底里的咆哮著,臉上狂笑不止。
“這……這不能算證據嗎?”
侯玉明張了張嘴,詫異道,望向鐘縣令。
本來想和稀泥的鐘縣令此時也是滿臉憤然之色,但終究無奈的搖了搖頭。意思是他也想讓堂下這個衣冠禽獸伏法,但這封信確實不能當做證據。
“那這……這……”
侯玉明咬牙切齒地看著呂涯淵,眼睛瞪得頗大,卻無可奈何。
突然間,他感到一個小盒子從他身后塞到了他的腰側,一根手指在他背上寫畫著什么。
他的雙眼驀然射出精光,朝呂涯淵大笑:“哈哈哈!呂涯淵啊,呂涯淵!你不是要證據么?看看這是何物!”
他拿起那個小盒,移開蓋子,露出幾團黑不溜秋的坨形,已然發霉。
“這……這是!”呂涯淵看到這幾塊霉球后大驚失色,渾身如遭雷霆,一下子癱倒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語,“怎么可能……這不可能的……為什么還有剩下的……我那天看著他們吃完的……”
“你做夢也沒想到吧!”侯玉明獰笑著貼近呂涯淵,陳述道。
“那天是林耗子兒子的生辰,他偷偷藏了十個放進懷里,帶了回去,而他兒子也沒舍得吃,悄悄放在了火炕梁上,想給他姐姐留著……”
“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問林耗子?!?
侯玉明終于講完了最后一句話,突然間,本來龍精虎猛的身體也一下子癱軟在地上,露出一個飄飄欲仙的神情,眾人看得一陣納悶。
呂涯淵轉頭望向林耗子,后者看著他小心解釋說道:“呂相公,那天我確實偷偷帶了幾個回去,只是沒想到我兒子他……”
聽到這里,呂涯淵終于斷了最后一絲念想,一言不發地癱坐在地上。
過了良久,他站起身來,不再慌亂,臉上也沒有了悵然若失的神情,只剩下了平靜。
他幽幽一嘆,道:“七年前,我院試落榜,她便開始瞧不起我,幾乎每日辱罵打我,甚至跟四鄰謠傳,說我不是男人……
“這些我都理解,她是在激發我的斗志,但她不該與牛七做那事來羞辱我的!她經常光明正大的進牛七宅門,誰不知她們在干什么?”
“長此以往下來,我受夠了,我越來越厭惡她,越來越嫌棄她,越來越覺得她配不上我?!?
“終于在中舉后,我揣著學政女兒的信,開始謀劃……”
眾人聽著,沉默不語,呂涯淵卻淡然一笑,大步朝監牢走去。
之后第三天,呂涯淵被剝奪了功名,秋后問斬,眾人無不叫好。
第四天,監牢。
侯玉明領著陸時見到了呂涯淵,他雖然渾身臟亂,但依然正襟危坐,一絲不茍,看到兩人來了,他平靜開口,看著陸時問道:
“你是怎么發現端倪的?我回顧了全程,自認為沒有破綻的。”
他自然知道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小瞎子做的,這是聰明人之間的覺悟。
“骸骨上有幾處碰撞留下的痕跡?!焙钣衩魈骊憰r說道。
“如果是遭遇野獸,現場會有衣服碎片的,如果是滑落山崖同樣如此,更何況轎子山沒有山崖。”
“那幾處痕跡并不明顯,應該是你走了半個時辰的山路,到最后一步了,勞累不堪,便隨意將布袋里的人骨拋落導致的。我專門買了幾根豬骨做過實驗,形成的就是這種痕跡。”
呂涯淵聽到后爽朗的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才揉了揉眼睛說道:“沒想到啊,沒想到,就這么一點痕跡也被你發現了,功虧一簣!功虧一簣……”
他連連搖頭嘆息,頗為悔恨。
陸時蹲下身子,在他面前寫道:
【其實,那張紙是我們偽造的。】
唰~~
呂涯淵猛然轉頭,死死盯著陸時,吶吶道:“那原本的……”
“應該被你妻子毀了?!?
侯玉明冒出來補充道,“那時我偷偷潛進你家,想搜些證據出來,可一無所獲,于是,我們便偽造了一封假的?!?
“她……她為什么……這么做?”呂涯淵顫抖著聲音說道。
“你這里……”侯玉明指著他胸口,輕輕道,“不是有答案了嗎?”
呂涯淵瞬間僵住,仿佛窒息。
“別的事我不清楚,但牛七的事,我們略知一二?!?
侯玉明想了想,開口道:“那天,牛七罵你窩囊廢,吃喝都靠女人養活之類的話,你妻子聽到了,便沖出去與他爭吵,將他扯到屋里一頓好打……接下來你就看見了后面的,而后的那些,應該也是牛七不甘被揍,想在你身上出氣找回來,同樣被你妻子抓到了……”
這時陸時也問道:【你給她下藥時也猶豫了吧】
【你手指的疤痕就是那個時候燙的】
呂涯淵十個指頭有八個上面有傷痕,皆是燙傷留下的,侯玉明很早就注意到了。
【你,還記得那晚她說了什么嗎?】陸時再次發問。
說了什么?那晚說了什么?呂涯淵眼光微微跳動,漸漸回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