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涯淵站在秦氏身旁良久,看著她手里的針線翻舞,都沒在意到手中的湯碗將手燙傷。
“咦,相公是你呀。”還是秦氏先發覺了他,看了他一眼,問道,“相公,你手里端的是什么?好香!”
“是……是專門給你燉的補湯。”呂涯淵猶豫剎那說道,將手里的碗放到了桌子上。
“補湯?相公,這可是你頭一回給我燉湯喝,我可得好好嘗嘗。”秦氏笑道,一臉希冀。
“嗯,你將湯快些喝了,我去給你燒水泡腳,天氣冷,容易著涼,泡腳可以驅寒。”呂涯淵點點頭,不敢看她的眼睛,往廚房走去。
“相公!”秦氏喊了他一聲,這次聲音比以往都要溫柔,
“這次走了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切不可放下學問,以你的才能,一定能考中三甲的。你要好好與鄰居相處,要繼續施濟窮人,要……”
“嗯,我會的。”
不等秦氏說完,他便打斷道,以為她說的是回娘家以后,雖然感覺不大對勁,但藥已經放下,沒有回頭路了。
轉身朝廳堂走去,卻沒見到秦氏俊黑的臉頰上滾下兩行清淚,落入湯中……
……
“熙兒!”
呂涯淵終于回想起來,眼中流出滾燙的熱淚。
這一刻,他總算明白了她那時說的話。
“原來……你早就看過那封信了,原來……我一直在拖累你……原來……咳咳咳……”呂涯淵喃喃自語著,重重地咳了起來。
二十七年前,他五歲。
胖胖的女孩仗著蠻力將欺負他的孩子都打了一遍,從此,便再沒人敢欺負他了。
那時,女孩便說會保護他一輩子。
他十二歲。
進山砍柴,碰到灰狼,女孩再次將他救走,留下一塊腿肉。
十六歲,女孩開始變得苗條貌美,但依然脾氣火爆,將他堵在家門口,說要嫁給他。他想考功名,就得要錢,女孩恰恰有,他便娶了她。
二十歲,女人身材開始臃腫,皮膚粗糙變黑。因為所有的家事都要她操持,不得不逼自己長出肌肉,而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
二十五歲,他落榜,傾盡所有,卻換不來想要的。他意志消沉,整日爛醉,她開始打罵他,將他按到書房,逼他重來。閑人罵他廢物,女人便拿著掃帚沖出去,將那些人打跑。
她說,他的相公,只有她能打罵。
三十二歲,他高中亞元,風光無限,回到家不久,一碗毒湯,她流淚飲下,石檐下,多一具枯骨。
“咳咳咳!”呂涯淵再次回過神來,大口喘氣,卻仍然有窒息的感覺。
“熙兒……”他躺在監牢的草堆上呢喃道。
仿佛看到了一個女子氣勢洶洶的拿著掃帚,沖出家門,跑到一個人家里,打得那人抱頭鼠竄的模樣。
“哈哈哈……”呂涯淵開心的笑了出來,眼淚一直流著。
【走吧】
陸時拍了拍侯玉明的手臂。
兩人快走到監牢門口時,侯玉明突然問道。
“陸時,那個餃子……”
那時他以為拿出信封便結束了,但沒想到……但這種情況陸時肯定有預測到。
【也是假的】
陸時微笑著寫在墻壁,隨后繼續寫道:
【還記得十五天前讓你請我吃餃子嗎?】
侯玉明恍然大悟。
……
第二天。
侯玉明找到陸時家來。
“呂涯淵死了。”
他淡淡道,聽不出其中的情緒。
“嗯。”陸時毫不意外。
“他認了謀殺劉老漢的罪便撞死在了獄中的墻壁上。那位學政大人的千金還想救他,倒是癡情,可惜,呂涯淵此時一心求死。”
陸時點點頭,反問道:【那個疑點有幫我問嗎?】
“有,他當時閉眼背誦著:焚血草,其草劇毒,入體即死,無色無味,其花焚血,見血焚寂,不辨其因。家族古書記載……”
【難怪】
陸時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呂涯淵殺妻時本該有許多血跡線索的,但卻沒有一處顯露,即便呂涯淵清理得再干凈,也不可能一絲不顯,唯一的解釋就是他開了輔助器。
“呂涯淵真的愛過秦氏嗎?”侯玉明沉默片刻,突然問道。
以呂涯淵的才智,能想通她妻子的委屈和艱難,必然也能看破秦氏從想未紅杏出墻的。
他只是不愿意想,他厭倦了有她的生活。
陸時猶豫良久,寫道:
【或許,在他最后那一刻,才愛上了她。】
……
杏子鎮外。
二十里,松山崗。
希言換上了一襲紫色勁裝,左手執劍,右手并成劍指,身軀稍彎,渾身繃的緊緊的,如一支蓄勢待發的弓箭。
他面容冷峻,眼神凌厲,死死盯著站在前方六尺處的男子,一言不發。
“你是止水天的人,我確實不敢殺你,但,你也阻止不了我!”男子平靜開口,聲音洪亮。
他全身隱在黑袍之下,看不出一絲有用的線索。
“哼,自古正邪不兩立,況且,你想去屠杏子鎮,做夢!”
不待黑袍男子開口,希言猛然發力,身軀直直飛向他,身上靈力涌動,紫光熠熠。匯聚到腿上也只是剎那間,右腿狠狠朝黑袍男子的頭顱掃去。
黑袍男子眼里閃過一絲驚訝,但更多的是羨慕和不屑,待那只右腿已經離他不足一寸時,他才微微繞頭,剛好躲過,不偏一毫。
同時抬起一只手,抵住希言接下來的另一腳,手腕翻轉一甩,凌空的希言立刻不受控制,像一枚砸入湖水的石頭,撞在粗壯的松樹上,將樹攔腰撞斷后,勢頭不減,繼續撞斷后面一排的樹才止住停下。
同時,黑袍男子身后,剛剛被希言掃過的頭一排松樹,全都齊齊切斷,轟然倒下。
一招,場面一下子空曠了起來。
“噗”
希言當場吐出鮮血,緩緩從地上撐起身來,撫住胸口,依然看著黑袍男子,握住劍鞘的手顫抖,卻始終斂而不出。
“你才剛入二境行道吧!我快踏入四境求魔了,也相當于你們的非名境,你不可能打的過。”男子向他走近兩步,陳述事實,也有些疑惑問他,
“你手里的劍為什么不出?它若出鞘,我可能跑都跑不掉,我能感覺得到。”
回答他的是希言的一道罡印。
他雙手交叉,快速畫圓,磅礴的靈力在手掌前勾勒出一道玄妙的印記,不過眨眼,一頭由巖漿組成的三米多高的猛虎自結印的手中躍出,仰頭咆哮,聲震山野。
而完成結印的希言也靈力枯竭,渾身汗如雨下,靠在剛剛被撞斷的樹樁上不斷喘息。
一滴滴熔漿滑落在山地上,瞬間引燃地上的枯木草叢,那根尾巴隨意搖擺著,抽在兩邊的樹干上,霎時傳來噼啪聲,留下一道道焦黑的口子,離的近的則是直接斷裂,倒在巨虎身旁,又受到它身軀的高溫,眨眼間又燃燒起來。
一開始這只火虎還一步步行走,可三步后,它開始奔跑起來,身上的溫度也更加灼熱,將一條火紅的道路染得焦黑,生生在地上開出一道液體路,透紅的光亮,冒著氣泡,灼灼的氣體漂浮。
“不愧是止水天的弟子,厲害!”黑袍男子毫不吝嗇的贊賞,“不過……”
“還不夠!”
他一聲大喝,原本藏在衣袍下未用到的另一只手突然伸出,作出一個向前推的動作。
“咻”
一陣風莫名吹來,化作一張巨掌,迎上猛虎。
而后那黑袍男子再打出一掌,結合自己的氣機,跟上風掌。
前一掌沒有顏色,只有氣息,后一掌則如墨漆黑,散發出一股陰寒暴虐的氣息,一瞬間追上前面的風掌后兩只巨掌竟然合在了一起,化作一張更大的手掌。
呼吸間,兩者已經碰撞到了一起。
轟……
兩股截然不同的靈力撞在一起,靈能四濺,由巖漿組成的猛虎頭顱直接碎裂,但它沒有消散,依然向前邁步。
那純黑的手掌發出烏光,任由火虎撲進,絲毫不退,黑袍人站在后面,也不再次出手,就靜靜地看著二者相互角力,相互消耗。
噗嗤~
希言所召出的火焰巨虎終究還是遜色一籌,最后一刻,它猛然發力,火紅色靈力化作實質的焰火向內坍縮,繼而靈能炸裂,爆發出絕強的威力,黑色巨掌瞬間被震碎,散成塊狀,漂浮在空中,且烏光暗淡,幾近透明。
“還沒完呢。”黑袍人淡淡說道。
剛剛爆發的紅色焰光漸漸消失,而巨掌卻再次匯聚,向希言推去,速度之快,讓掌邊漏過的風將兩邊的松木瞬間掀斷,并發出尖銳的嘯風聲。
希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巨掌離自己越來越近,卻不能移動分毫,他現在力竭靈枯,根本不可能躲開。
嘭的一聲,希言被巨掌透體而過。
狂暴的黑色靈力席卷全身每一處,讓他遭受到了劇烈的疼痛,仿佛置身于刀山火海,倍受煎熬。
他倒在樹根旁,雙手緊緊握成拳頭,翻滾撲騰著,血液從口鼻中涌出,從每一個毛孔中滲出,猙獰可怖。
黑袍男子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子,語氣依然平靜,道:“雖然不敢殺你,但讓你受點苦還是沒問題的。”
他一只手伸向那把銀色長劍,突然想起剛剛希言的話,隨口說道:“還有,我沒想過屠杏子鎮,那個鎮有兩千多人,怕是還沒殺夠百人,你師父那類強者就隨手捏死我了,我雖渴望力量,但我也惜命。”
說完話,他也剛好拿過長劍,握住劍柄輕輕一拉。
“锃”
一聲輕鳴,但出竅的不是什么絕世神兵,而是一把銹跡斑斑的鐵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