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湖城文化交流會展”開幕的時候，莫問再一次見識到鈔能力有多么強大。

他簽約的合作公司，他的金主爸爸“上善若水集團公司”，竟然把他送上了主席臺的嘉賓位，也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價。

登臺前編導來不及跟他溝通，在他耳朵上塞了兩個無線耳機，一個接收編導組的訊息，一個接收金主爸爸的現(xiàn)場指導。

“枉我花了半天心思在熟悉后臺路徑，還打算在必經(jīng)之路上守株待兔，唉，白費功夫了……到了舞臺上隨機應變吧！”

官員演講開場，永遠那么冗長乏味，莫問百無聊賴地坐在嘉賓席上等待著文物登臺。

觀眾席坐得滿滿當當。

“千湖城文化交流會展”是官方組織的訪問演出，沒有贏得太多年輕人的青睞，觀眾平均年齡偏大，除了大量的專家學者，還有島國的宗教、武術、舞蹈藝術等相關團體，前排除了平波市各級官員，還有東洋諸島甚至西洋賓客的身影。

“這件不是……”

“這件不是……”

“這件不是……”

莫問作為千湖人，看自家的文物展品不稀罕，可平波的觀眾反響熱烈，如同雷鳴一般的掌聲讓莫問心煩意亂。

莫問很討厭熱烈的氣氛。

他的鼻子太敏銳，講演廳容納了數(shù)千名觀眾，氣氛越熱烈，氣息越復雜，對他身體傷害越大，對他嗅覺的干擾越大。

“哇……好煩啊！我都聞不到7077的氣味了！不知道香囊能不能撐到晚上……”

莫問是個大心臟，離上場時間越近，他自信心越強，把注意力集中在尋找“神秘氣味7077”上。

隨著文物的展出，演員們按照節(jié)目流程登臺獻藝。可觀眾們似乎并不買賬，掌聲只有禮貌性質的回應，與文物的火爆反響形成鮮明對比。

耳麥中編導的情緒帶上了不少火氣，壓力不斷在莫問心中蓄積，手心里不停地淌著汗水。

后臺的氣氛無比壓抑。

臺上三分鐘，臺下十年功。演出一旦開始，成敗只能看各自的本事，沒人聽你甩鍋找借口。

張威不明白哪里來得爭吵和抱怨，明明都是一些性格不錯的人，下臺以后撕得不可開交，嚴重影響了還沒有上臺的演員們。

假如張威有莫問的嗅覺，一定能聞到“神秘氣味7077”氣息翻騰，在負面情緒中快速復蘇。

張威戴上耳機，將手機畫面切換到視頻上。

畫面的開場是短視頻典型的日記風格，早晨的蔚藍天空，燦爛溫暖的陽光，然后出現(xiàn)少女特征明顯的粉色花體字手繪日期。

“大家好，美咲今天要去參加來自千湖城的古典文化交流會，大家還記得來自千湖城的莫問桑嗎？他這次會登臺表演哦，大家都知道我是他的粉絲，也模仿他做過好幾期的扇舞視頻，現(xiàn)在能夠見到偶像了，我好激動啊！”

畫面中傳來一段充滿青春氣息的女聲，甜美輕快，聲線很專業(yè)，一耳朵就能聽出了不是素人。很明顯她專門學過聲優(yōu)技巧，只要看過島國動漫的人，都能聽出那種“學妹是愛豆練習生”的既視感。

視頻發(fā)布者是平波市躥紅不久的舞見，水印上寫著“有川美咲”。

從她第一天發(fā)布視頻，張威就關注了她。張威很喜歡這個陽光爽朗的女孩子，喜歡她優(yōu)美動人的舞姿，尤其喜歡她甜美中略帶英氣的聲音。

張威將視頻拉回去循環(huán)播放了兩次，猶豫了一下才繼續(xù)播放。

畫面里傳來室外喧鬧的聲音，無人機的鏡頭盤旋著從天而降，終于聚焦到一名高挑的美少女身上，視角也切換成她站在海報前的自拍特寫。

海報是一張兩米多高的簡易廣告牌，雖然在畫面里是虛化的，但張威能看得出來海報的主角正是莫問。

海報廣告制作是肉眼可見的貧窮，張威經(jīng)費有限，沒辦法鋪張浪費，只能在拍攝上更用心，莫問穿著練功服凌空飛踢，顯得英武不凡。

這段自拍是日常風格，輕快的配樂展示出女孩陽光燦爛的情緒，拍攝時只開了很輕度的美顏，畫面的焦點都在她的臉上。女孩兒長得十分甜美，年齡介于少女和御姐之間，眉眼睫毛都只是輕輕勾勒，妝容不重但技巧十足，格外突出青春靚麗的少女面部特質。

室外的風有點大，吹亂了她額前挑染成淡紫色的長發(fā)。她用纖細的尾指將長發(fā)撥到耳后，將二次元少女系的治愈笑容展示在鏡頭前。

她的笑容讓人印象十分深刻。

這個女孩兒是典型的櫻桃小嘴，笑的時候卻會露出牙齒，潔白的牙齒格外細小，整齊而優(yōu)美，讓人聯(lián)想到仙鶴或者天鵝。如此有特色的櫻桃小嘴在島國美少女中十分罕見，這讓她原本就精致的五官增色不少，獲得更高的加分。

不久前的網(wǎng)絡人氣唱見舞見的票選里，張威給了投她九分的高分。

張威曾經(jīng)想過促成有川美咲與莫問的合作，她的性格極為驕傲，視頻極少有男性配角出鏡，就算有出場也得不到正臉，莫問沒什么名氣，兩人合作并不對等。

張威坐在角落，有什么東西悄無聲息地融入了他的影子里。

看到有川美咲恨不得抱住莫問宣傳海報的樣子，張威摸了摸微禿的腦門，笑容有些苦澀。

很快到了莫家折扇相關的環(huán)節(jié)，莫問也開始調整情緒準備登臺。嘉賓席讓他提早適應了攝像機和觀眾，也讓他感覺了更大的壓力。

讓莫問意外的是，“莫家桃花扇”竟然作為重要展品之一，由文化代表團的副主席親自介紹。

“千湖城莫氏源遠流長，是傳承了一千六百多年的世家大族。如果大家聽過千湖城的歷史，應該能夠知道，正是莫氏先祖篳路藍縷從無到有營建了千湖城！千湖莫氏多次擔任千湖城內高官，其中有記載的莫姓太守就有十七名之多，留下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也不計其數(shù)。然而屢遭戰(zhàn)亂，莫氏子弟星散各地，大量傳承斷絕，珍貴文物也慘遭遺失。”

“唯有莫問先生一家持有的奇珍桃花扇，在上千年的磨難中傳承了下來。隨著桃花扇一起傳承下來的，還有莫問一家的三十六代家譜，他們作為千年莫氏的一只血脈，為了保護桃花扇而發(fā)生的上百個可歌可泣的故事……”

副主席親自講述“莫氏桃花扇”的歷史淵源。

他是千湖城大劇院的經(jīng)理，話劇界的大拿，醇厚的男中音念出歷史的滄桑，讓觀眾感同身受。

舞臺兩側的熒幕和仿古屏風上出現(xiàn)了中土和島國文字的翻譯，講述千湖城莫家的歷史。

一陣琵琶彈奏的背景音樂響起，主席臺正中央升起一個水晶展臺，聚光燈聚焦在展示柜上，一個造型古樸工藝復雜的黑色鐵扇緩緩張開，大熒幕同步播放微距拍攝的鐵扇細節(jié)畫面，熒幕上面標注著鐵扇制造年份，距今約一千四百五十年到一千六百年間。

觀眾席傳來了一片片驚呼之聲，雖然莫問聽不懂島國語，同聲傳譯也不會給他翻譯觀眾席的聲音，但他能夠聽出其中的震驚。

莫問撇了撇嘴。

“都是商業(yè)運作的套路，真要是一千六百年前的古董，以桃花扇的制造工藝，就是名副其實的國寶了，怎么可能隨意擺出來！”

根據(jù)莫問爺爺給他講的故事，他們家是到了高祖爺爺才改姓莫，之前姓什么太爺爺都不知道。并不是說他們與莫家無關，他們是種種原因多次改姓的莫家旁支。

莫家千年豪奢早已經(jīng)雨打風吹去，到了近代早已人丁凋零破敗不堪。大概一百多年前，高祖爺爺帶著年幼的太爺爺在千湖城的街頭賣藝，耍幾路刀槍棍棒，唱幾段故事評書，勉強謀生。

或許為了自抬身價，高祖爺爺編造了數(shù)百個莫家的傳說故事，在賣藝時大力傳唱，所有故事的核心就是桃花扇。

鐵扇是傳統(tǒng)武器中難得文雅的事物，高祖爺爺更是記入千湖城地方志的美男子，風流瀟灑英俊不凡，賣藝時手持鐵扇，耍起來容易受人追捧，配上落難世家公子的人設，很快就風靡全城，進而名動四方。

副主席聲情并茂得講述那段歷史：“沒想到桃花扇樹大招風，沒多久就招來了禍事。莫氏高祖為了保護至寶桃花扇，在莫家祠堂里血戰(zhàn)一夜，他大發(fā)神威，格殺了匪徒七十余人，堅持到官差到來才力盡而亡。臨死前他用最后的力氣將鐵扇整個打進了祠堂門口的石獅子的嘴里。”

聽聽，是不是很耳熟呢？石獅子里藏寶物，武俠小說都快寫爛了，莫問覺得有點丟人。

大屏幕聚焦到他身后水晶柜里陳設的黑色鐵扇上，同時顯示出鐵扇的尺寸，長度五十四厘米，鐵扇頭部寬十幾厘米，尾部寬四厘米。

副團長的聲音轉而變得有些悲愴：“第二天天亮的時候，莫家祠堂血流成河，莫問先生的太祖父莫寒老先生當時還很年幼，抱著染血的家譜跪坐在尸山血海之中，被趕來的記者拍成照片發(fā)表，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千湖血案。這張照片也是千湖城現(xiàn)存最早的照片，保存在千湖城博物館里。”

照片是真有其事，后面的故事半真半假，編造的故事經(jīng)過鮮血的洗練，不是真的也成了真的。

小時候爺爺把莫問抱在膝蓋上講述過一些事實的真相：太爺爺當時年紀太小，嚇得記不住當時的情形，死人肯定是有的，有多少只有天知道。

“千湖莫家雖然破落，連祠堂都破敗得難以維持，但千年繁衍下來，城內與莫氏沾親帶故的人不下十萬人，當莫寒抱著染血的家譜跪在太守面前時，舉城哀慟。”

莫寒就是莫問太爺爺?shù)拿M，也是莫氏武館事實上的創(chuàng)始人。

“太守將祠堂和附近的土地賜予莫家，父老鄉(xiāng)親出錢出力，將莫氏宗祠修繕一番讓莫寒老先生安家落戶。為了防止寶扇被偷走，莫氏族老帶著莫寒將石獅子埋在祠堂深處。莫寒臨終之前，請了文物部門用技術手段將石獅子中的鐵扇起出來，這就是我們眼前的千古奇珍——莫氏桃花扇！”

聽著副主席的商業(yè)吹捧，莫問演技不行，有點控制不住臉上的肌肉。

莫氏宗祠的石獅子碩大無比，三四米高，六米多長，重量超過五噸，幾個老人帶著個小孩還能把那么大的石獅子給埋了？鬼神保佑嗎？

對此莫問也無可奈何。

做人，要恰飯的嘛！

恰飯寒磣嗎？不寒磣！

太爺爺去世以后，莫氏武館在溫飽邊緣艱難維持了幾十年，傳統(tǒng)武館已經(jīng)處于被時代淘汰的邊緣。等到了武館傳到莫問手里，他連幾棟古建筑都維護不起。

一百年前，高祖爺爺為了生計就用桃花扇的故事搞“IP開發(fā)”，兜兜轉轉一百多年，他為了掙錢還是要搞同樣的套路。

舞臺上的莫問一失態(tài)，立刻遭到了來自資方的嚴厲警告。

莫問用他最自然的表情掃視全場。

“林溪！終于讓我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