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水吃了藥，林溪精神好了不少。

渾身軟綿綿地使不出力氣，抬頭都有點困難，也不知道是李洪瀅麻醉劑的殘余，還是醫生給她又給她用了藥。

身上裹得像個粽子，又疼又麻又癢，說不出得難受。

白小桃熬不了夜，泡面吃了一半，趴在床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陳陽在門口招來一個護士：“麻煩你把她抱到隔壁房間去吧！她很輕的。”

隱蔽地在門口打量一番，陳陽關上房門和窗戶，并掛上了幾個微型儀器，才將執法儀打開放在床頭，又拿了一個枕頭墊在林溪腦后。

“林溪姐，你感覺怎么樣？身上還疼嗎？要不咱們說說今天的事？莫問太莽撞，肯定會撲個空，你說給我聽，我一定給你報仇。”

說道“報仇”的時候，陳陽罕見地露出了一口白牙。

陳陽認林溪做干姐姐，原本有點順水推舟的意思，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他真把林溪當親姐姐了。

作案兇器是一把兇殘的符文指套，林溪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讓陳陽怒火中燒，要不是兩個長官堵在病房，他早就追著莫問一起跑了。

林溪不置可否，把目光移向窗邊的兩個人。

袁憫農與李媛對視一眼，李媛說道：“先說正事吧！”

從級別上來看，調查員李媛的等級更高一些，袁憫農是本地負責人，她沒有喧賓奪主。

袁憫農開口問道：“林經理，對于你的遭遇我們深表遺憾，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行兇者已經離開。經過現場的勘探，我們掌握了一部分信息，但更多的還需你來講述。”

林溪心平氣和地說道：“我和莫問對特偵科的工作，一直以來極為配合，除了陳陽的因素，還是因為對你們的信賴，認為能夠得到你們的保護。可我們的信賴并沒有得到坦誠的對待……”

語氣心平氣和，不代表林溪沒有脾氣。她出來工作這么久，什么時候被人拿捏過。

袁憫農不動聲色:“林經理……”

就算打了麻藥，林溪全身還是疼痛麻癢難當，她提高聲量：“讓我把話說完！”

袁憫農剛想插話，被林溪柳眉倒豎地呵斥回去：“陳陽級別低，受到各種紀律約束，我認了，可是你袁主任，作為千湖城掌管特殊事務的主管，屢次拒絕和我見面，屢次拒絕我們想要了解更多信息的申請，讓我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面對那些恐怖的玩意兒，到底安了什么心思？說真的，我現在覺得你們根本就沒有能力保護我們！是不是沒有調查員，哪怕我橫死街頭，你也不會出現在我們眼前？”

調查員李媛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也沒有插話的意思。

袁憫農肅容說道：“林經理，你可能對我們的工作并不了解，有誤解有情緒我可以理解。保密條例不是隱瞞條例，更多是對普通人的一種保護！”

林溪終于壓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保護？今天武館出了事，不讓我回武館就是對我的保護？襲擊我的人就是在武館搞事的李洪瀅！我在受到襲擊的時候你們在哪？我不是跟你無理取鬧，就事論事而言，你是保護了我，還是保護了誰誰誰？”

“對于我工作中的失誤，我個人表示誠摯的歉意，”袁憫農放低了姿態：“但對于我們的工作原則，林經理先別生氣，聽完我的解釋，或許你能夠明了我們的苦心。”

袁憫農頓了一頓，帶著文山會海中磨煉出來的口條，說得慢條斯理：“你應該知道，我們特偵科處理的都是各種特殊事件，我們常規的手段難以理解認知，甚至它們的存在就是違反常理，違反常規，挑戰常識的。

在執行危險的同時，我們還需要努力地去保護普通人，保密條例是行動守則的一環，既要避免造成恐慌，也要切實地保護普通民眾，還要減少任務中的風險，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結合自己的經歷，林溪對此部分認同：“有危險我當然知道，我這樣的普通人沒有辦法去面對我也知道，可如果你讓我們知道一些基本的信息，我們多少也會有一些自救能力啊！我不想做待宰的羔羊！”

漂亮話林溪也會說，如果今天受傷的不是自己，她敢保證能說得比袁憫農更漂亮。

袁憫農苦口婆心地說：“近期千湖城發生的事情影響很大，也非常危險，在沒有掌握足夠的信息之前，不告訴你們更多消息，是希望能夠避免讓你們卷得更深。請你放心，我們派出的專業人員都是精兵強將，迎難而上盡快解決事端。”

他說得大義凜然，林溪一點也不買賬：“我當然知道特偵科勞苦功高，我們也不是不支持你們的工作，我們不是求知欲旺盛的好奇寶寶，面對危險的時候，只想知道在我們身邊發生了什么，怎么才能活下來！”

說著林溪加重了語氣：“我們不知道敵人是誰，不知道危險來自何方，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也不知道你們想做什么在做什么，更不知道怎么與你們配合！你把讓我們一無所知叫做保護嗎？

莫問說你拿我們當魚餌，這當然是氣話！可今天差一點就死了的人是我啊袁主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上級單位在哪里，信不信我明天一早就把實名舉報信送過去？”

林溪做了很久的公司管理，情緒爆發的時候氣勢十足，強勢起來不僅鎮住了陳陽，連經驗豐富的袁憫農也有動容。林溪必須借題發揮，現在是難得的機會，可以逼迫特偵科的主管說出一定真相，又不能說得太過分真正搞砸雙方關系，對她們也沒有好處。

袁憫農看了一眼李媛，李媛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權限以內的事情，你來判斷處理。”

袁憫農點了點頭，語氣嚴肅起來：“林經理，接下來我們談話的內容，請你一定要注意避免內容擴散，以免造成難以估計的后果！”

林溪指了指身上的繃帶，鄭重回答：“請放心，我知道輕重！”

李洪瀅給了她刻骨銘心的教訓，以后做什么事情都不會大意。

“猰雖然難纏，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對付，不是我們當前最大的威脅。”

袁憫農鄭重其事地說道：“二十多年前，王振東放出了一只怪物！”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窗戶上的屏蔽儀，再次加重了語氣：“那個怪物可以大范圍修改記憶！”

“什么？”林溪有些難以置信：“平波的那個鬼東西？”

大范圍修改記憶，讓人類難以察覺它的存在，林溪第一反應就是平波的怪物。

很快回憶起《聞到你的味道》里的記載，有三個怪物能力超乎想象。

神秘氣味7079，位于地下防空洞的“黑泥”。

神秘氣味7080，可以操控人心的“果樹”，能夠釋放無數“人腦核桃”。

神秘氣味7081，巨大如山岳的“死魚”，見之必死。

具體能夠大范圍修改記憶的是哪只，林溪還不能確定。

她親手給三只怪物畫了圖畫交給和泉優子，也不知道和泉優子有沒有調查處一些眉目。

袁憫農搖了搖頭：“祂們具有類似的能力，但不是同一個怪物！”

……

莫問壓低了嗓音，用語音與天蝎座溝通。

天蝎座依然是有川美咲的聲線：“您位于柳灣花園四號小區，在六七八三棟之間的花園。”

柳灣花園是城南工業園的附屬小區之一，本地居民很少，住了大量年輕的科技精英。

污穢的煞氣藏在夜煞之中，覆蓋了整個小區，某種說不清的力量遮掩了李洪瀅身上的血腥氣。

“猰的幻術嗎？”

閉上眼睛嗅了嗅，莫問腦海中浮現出一組畫面。

一只傷痕累累的黑熊怪物，下半身千百張嘴噴吐污穢的氣息。鱗片上的嘴沒有嘴唇，直接就能看到滿是穢物的牙床，骯臟惡心得令人作嘔。

污穢的煞氣正是聞到了猰的特征！

“祂用惡心的口舌故布疑陣！”

對于猰逃命的本領，莫問非常頭疼。幻術里出現了上百個可以的目標，幾乎分布在每家每戶。

“污穢之口”加上超乎想象的幻術，讓莫問找不到他們的蹤跡。

“警報，左側十一點方向發現異常！”

天蝎座的警報非常及時，莫問抬起左臂，半截黑索憑空牽引，用了鶴三飛的身法，凌空一個翻身，順著樓道的窗戶翻進了八號樓。

站在三樓樓道口，莫問將身體藏到窗戶后面。

很快一陣腳步聲響起，一個模樣普通的中年男人打開單元鐵門，走到樓前空地張望。

中年男人在莫問摔倒的樹前看了半天，用腳踩了踩地上的泥土。

“摔下來的地方被他發現了！”

仔細嗅了嗅，莫問沒有從男人身上聞到李洪瀅的味道。

“他們至少七十二小時內沒有直接接觸！”

中年男人身上隱約露出一些猰煞的污穢之氣，不過氣息若有若無，無法判斷是否與猰本體之間有聯系。

“用幻術控制了普通人，對我示威嗎？”

“半截鬼索”吊死了冤魂無數，怨毒的兇煞無法隱藏，的確是一個顯眼的目標。

莫問大張旗鼓地飛過來，除了速度快一些，也有把猰引出來的想法。

他身上的上是李洪瀅親自確認過的。莫問甚至覺得，正是因為確認了他身上的傷勢，李洪瀅才會襲擊林溪。

污穢的煞氣以普通人難以察覺的方式四處蔓延，只是在莫問的嗅覺之下無所遁形。

煞氣是各種鬼怪的標志，代表著猰有了新的舉動。

莫問不動聲色地啟動了“太歲指路”。

“太歲指路”是王振東一輩子都沒有學會的秘術，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隱秘，隨著莫問修為漸深，逐漸展現出種種神異。

煞氣臨身，莫問腳下無聲無息出現了一條不存在于現實之中的狹長道路——陰陽路！

此刻莫問腳踏陰陽兩界，一腳踩在現實，一腳踏在陰間，整個人的氣息藏匿在陰陽交界的地帶。

污穢的煞氣布滿了樓道，從莫問所在的角落一晃而過。

“兩界藏形法”最能趨吉避兇，是太歲指路中的秘術之一，是他與王道士巡城的時候學到的，只不過以前修為不夠，一直用不出來。

站在狹長的陰陽路上，現實中的一切變得不真實起來。

他的視覺、聽覺受到了嚴重的干擾，眼前鬼影憧憧，耳邊充斥著勾魂奪魄的呼喚，只有嗅覺依然清晰。

雙肩燃起兩盞魂燈，莫問只覺得身體的負擔暴增了許多。

“時間不多，需要盡快猰的真身所在。”

隨著見識增長，莫問明白了神奇的嗅覺到底是什么。

他除了能夠聞到各種氣息，包括天地間的煞氣！

凡人聞到兇神惡煞的氣息，當然會產生種種不適，所有他需要用莫氏線香加以凈化，才能維持身體的健康。

經過血海里的血煞洗禮，骨骼經絡被污血浸透，莫問的身體正在發生某種變化，對煞氣的承受能力大大增加。

現在他能夠像分辨氣味一樣分辨煞氣，不僅能夠聞出怪物的蹤跡，還能聞到怪物法術帶來的余波。

污濁的穢氣帶著幻術的余波，正是猰獨有的惡煞。

若有若無的煞氣受到幻術遮掩，有些捉摸不定，莫問必須集中所有注意力才能把握到幻術的蛛絲馬跡，稍不留神就會失去猰的蹤跡。

身后傳來“嗤嗤”的輕響，莫問回頭一看，黃泉幽冥的氣息從腳下滲了出來，身邊的鋁框窗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

“不能在原地逗留太久……”

“兩界藏形法”會打開一條陰陽兩界的通道，陰陽兩界的氣息順著莫問的身體彼此交融。

莫問生怕引發什么不測的后果，不敢在原地逗留，小心翼翼地邁步在猰的污穢煞氣中穿行，避免帶來絲毫擾動引起猰的警覺。

“天蝎座，鎖定那個中年男人！”

輕輕吸了一口氣，天蝎座的尖爪刺破皮膚，牢牢鎖定莫問的腕骨，兩只蝎眼的紅光閃爍數次，調整到與莫問的呼吸頻率相同。

以前見識淺薄不知道原理，現在莫問明白這是用天蝎座操控鬼物的能力，讓自己實現“靈魂出竅”的效果。

一幅黑白的畫面出現在莫問的腦海里。

他只有嗅覺超凡脫俗，缺失了很多感官信息。如果他五感均衡，看到得會是另外一番景象。

有了天蝎座的增幅，墻壁對莫問而言再也不是阻礙，微弱的煞氣在莫問的嗅覺里有了一條明顯的軌跡。

柳灣花園入住率很高，三棟樓里住了不少人，莫問聞到了五百多個成年人，一百多個老人和小孩。

“真狡詐，用活人的氣息隱藏自己……”

心念一動，莫問的視角出現在中年男人上方。

若有若無的煞氣繞了一圈，又繞回了他的身上。

這是個長相普普通通的平凡人，穿著汗衫拖鞋，臉上幾條深深的皺紋，看起來有些苦大仇深。

從表情來看，他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態。

原以為中年男人會推開一樓的某扇房門，沒想到走進了電梯間。

“這個人不住一樓？”

莫問非常意外。

“猰為什么不控制一樓的人？難道猰的幻術存在某種限制？”

莫問沒有跟進電梯。

使用“兩界藏形法”的時候，身邊的一切事物都會受到黃泉之氣的侵蝕，萬一影響電梯的使用壽命，他可不想搞出電梯墜亡的事故。

電梯停在了三樓。

“這么巧？”

莫問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剛才用鬼索飛起來的時候，只有三樓樓梯間的窗戶開著，所以莫問還在三樓樓道里。

“被發現了嗎？”

電梯門停了。

“天蝎座，跟上去！”

黑白的視角往上一轉，迎頭往墻上撞去，一陣輕微的恍惚，莫問的意識穿過兩層墻壁，懸在中年男人頭上三尺的高度，跟著他繞過走廊，來到了三樓的一個房間。

“門牌號好模糊，灰塵和銹跡好多年沒有清理，與油漆幾乎成了一個整體，聞不出來……”

嗅覺再強，也無法當視覺使用。

一個十多年沒有清理過的門牌就把莫問難住了。

屋子里的家具都很陳舊，至少十幾年前的款式。家用電器和各種陳設也不多，主人也沒有怎么用心收拾，各種雜物散亂地擺放在各處。

主臥里亮著燈，傳來一個女人的喝罵：“你這個窩囊廢！是不是去抽煙了？”

中年男人不耐煩地嗆嘴：“你煩不煩？”

女人怒氣更甚：“你什么意思？還敢回嘴？別人都送禮，就你不送，別人都有機會，就你沒有！我怎么跟了你這個窩囊廢！”

中年男人壓抑著嗓音：“大半夜別吵到孩子！”

女人把枕頭扔了出來：“孩子孩子，你這個做爹的有沒有盡心啊？窩囊廢！”

中年男人大步走進房間，死死把門關上：“閉嘴！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瞎扯淡，你再罵一句看看？”

莫問沒有跟進去。

他沒有在房間里發現猰和李洪瀅的蹤跡，沒有必要闖入別人的生活。

兩個人先是爭吵，接著動起手來。

隔壁次臥的女生被吵醒了，趿拉著拖鞋走了出來，重重在主臥門口跺了跺腳，摔門走進了洗手間。

聽到門外的動靜，主臥安靜了幾分鐘，兩人對打變成了女人單方面的毆打。

狹窄的兩室一廳不到七十平米，屋子里沒有李洪瀅和猰的蹤跡，甚至沒有發現任何意義不明的東西。

“看來是上當了！”

在房間里找了一圈沒有找到蛛絲馬跡，莫問飄到陽臺準備讓意識返回身體。

二樓一戶人家推開窗戶，三十多歲的男人穿著睡衣對著樓上大喊：“樓上半夜鬼吵什么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對面七號樓的五樓陽臺出現一個光頭醉鬼：“你他媽給我閉嘴！就你吵吵聲最大！小心老子錘死你！”

說著將一個啤酒瓶甩了出來，在八號樓外立面上砸得粉碎。

飛濺的玻璃把四樓陽臺上的花盆砸翻，一只探頭探腦的薩摩耶被花盆砸破了鼻子，慘叫一聲滿屋亂竄。

“啊啊啊啊！”

房間里傳來年輕女人的刺耳尖叫，緊接著裹著絲質睡袍的漂亮女生沖出房間，拿著掃把追打拆家的薩摩耶。

“汪汪汪！”

憤怒的狗叫引發了寵物的狂歡，貓叫聲狗叫聲此起彼伏，眨眼之間吵得不得安生。

三棟樓的燈紛紛亮起，住戶之間你來我往謾罵不休。

兩分鐘不到，兩口子之間的矛盾變成了整個小區里的罵戰，聲音越來越嘈雜，迅速點燃的燈光像野火一樣往周邊的樓房蔓延。

“不對勁！大家的情緒有問題！”

莫問聞到了煞氣的躁動，猰煞展現出了操控人心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