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抑郁的心情大部分都是裝出來的。

王道士讓他見識了人心鬼蜮，要想好好活著，就得學會演戲。

他對現在的狀況一無所知，陳陽為代表的官方勢力瞞著他，李洪瀅那樣別有用心的人想要利用他，就是沒有人愿意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他。

他必須要展現自己的脾氣，在傷愈之前爭取一點點主動。

“我是不是太老好人了一點？”

當初在平波市的時候也是如此，和泉優子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對他們守口如瓶；Lisa與陳陽的身份類似，也保持緘默的態度。

在平波市的時候莫問只是外來者，無法接觸別人的隱秘并不奇怪。可莫氏祠堂是他的家，特偵科到底做了什么計劃？

陳陽雖然沒有以他們兩人的救命恩人自居，可特偵科的高層不見得這么想，似乎對他有些予取予求的味道。

“用保密條例來搪塞我，然后拿我和林溪釣魚？”

五天前出事的時候，莫問一直保持半清醒的狀態，真正挽救他們的是王老人，在血海之中敲響金鑼，原本是莫問用自己的命換林溪的平安，沒想到王老人付出了他生命中最后的輝光，他僥幸活了下來。

看著供桌上的油紙傘，莫問覺得就算陳陽沒有趕到現場，他和林溪還是有較大生還可能。

“真當我是誰都可以揉圓捏扁的嗎？”

莫問搖著輪椅回到祠堂里上香，看著先祖的牌位心中禱告：“我不愿意渾渾噩噩，也不愿意得過且過！我不想再處處碰壁，像一個無頭蒼蠅！我不想當別人的牽線木偶！”

莫問握緊拳頭，金屬蝎子的雙眼放出紅光。

猴子留下了的無人機從莫家小院飛了起來。

“天蝎座，追上去！”

無論李洪瀅的目的是什么，她身上的氣味被莫問記在心里，無人機低空掠過，四處搜索她的蹤跡。

無人機飛過練武場的時候，莫問陡然一陣心悸。

“那張鬼手卡片……”

李洪瀅留下的鬼手卡片讓莫問心里發毛，就像自己遇到了天敵一樣。

金屬蝎子是用高科技制造出來的操控鬼物的法器，莫問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天蝎座將自己的感知投射到無人機上，用無人機承載了自己的意識和魂魄。

“這只鬼手是魂魄的克星？”

危險的氣息反而讓莫問斗志昂揚。

搜索了四五個街區，李洪瀅的氣息突兀的消失了。

“被煞氣掩蓋了……”

莫問正想再追，手機響了。

“武館的各個路口都被封了，我進不來！”林溪焦急地給莫問打電話。

“你等著，我過去接你！”

莫問搖著輪椅出了祠堂，看到陳陽指揮幾個工人，準備用黑色幔布將練武場圍了起來。

“陳陽……陳陽……”

陳陽拿著古怪的儀器掃描黑色卡片，沒有搭理莫問。

莫問心情不滿的情緒更是暴漲，轉動輪椅繞道小院打算從后門出去，沒想到被王林攔了下來。

看著王林手上的證件，還有他身上兩個工人打扮的便衣，莫問嘲諷道：“……王隊長，沒想到你也是陳陽的同事！”

王林帶著公式化的微笑說道：“奉命行事，請莫館主見諒！有句話我不得不說，莫氏祠堂的情況想必您比較清楚……”

“我不清楚！我清楚個毛線！”

莫問實在氣不過，把累及在胸口中的郁悶吼了出來，“你們有誰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情？”

王林是老油子，有幾分唾面自干風采：“有同事看到您剛與一個女人會面，請問她是誰，她到底跟你說了什么？”

莫問強忍著怒氣說：“你們不是拿我釣魚嗎？現在魚出現了，問我魚是誰？我他媽的哪里知道！你們一個個拿保密當借口，現在倒好，問我？我就問一句，我去接林溪，讓不讓我過去？”

王林臉上帶著假假的笑容搖搖頭：“現在很危險，沒必要把林小姐牽扯進來！您讓她出去逛逛街，一會兒再回來就可以了！要不您先跟我說說那個女人怎么回事！”

莫問勃然大怒：“她要是被人盯上了，一個人不是更危險？問我？我去你媽的！”

莫問抖手甩開王林的拉扯，轉身退回到院子里。

林溪在隔離帶之外遠遠看到莫問和王林起了沖突，第一時間把電話打了過來：“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你有沒有危險？”

聽到林溪的聲音，莫問稍微緩解了一些壓抑的情緒：“我沒事，有人來武館搞事，扔了一個很危險的東西在練武場。現在陳陽他們正在處理。王林也是他們的人，不讓我出來！”

說起陳陽，莫問的語氣非常不好。

無人機饒了一圈，他對特偵科的布控力度心知肚明。

莫問抱怨道：“偏偏陳陽一留宿，就半夜出事，第二天陳陽一出門，就有人找上門來，讓我不得不懷疑他拿我們當魚餌！”

林溪心頭一驚，聲調高了起來：“昨天晚上出事了？怎么都不告訴我？”

莫問說道：“是有點小動靜，我和陳陽輪流守夜，怕你擔心就沒有告訴你。”

“又是五鬼惑心術對不對？”

林溪忍不住提高了聲調：“你皮癢了是不是？這么大的事情居然敢瞞著我？幾天沒修理你，尾巴要翹天上去了！說，你還有什么瞞著我？現在家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連續受傷以來林溪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差點忘記林溪強勢的風格，忍不住苦笑：“說出來怕你不信，今天的東西太邪乎了……”

黑色卡片帶著不祥的氣息，從天蝎座的警報來看，哪怕言語談及這個卡片，都可能給人帶去厄運。

莫問擔心林溪的安全，不想把黑色卡片的細節說給她聽，盡可能含糊過去。

“別給我胡扯！”

林溪突然打斷莫問：“我看到了幾十輛特種車輛開過來了，看樣子要把武館徹底圍起來！到底怎么回事，你給我說清楚！別再吞吞吐吐的了！我有紙人可以護身，你瞞著我才會給我帶來危險。”

哐哐兩聲傳來，很可能是林溪拍打方向盤，顯然她已經要暴走邊緣了。

林溪發了脾氣，莫問只能實話實話：“今天來了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名字叫李洪瀅，她說練武場上的石獅子其實是神獸狻猊，練武場原本還有一個太極圖，它們位于陰陽魚的魚眼，鎮守者莫氏宗祠的門戶。還記得我給kyo拍的照片嗎？她說kyo趴的空石臺，原本有一只帶著幼崽的母狻猊，不知道什么時候毀于戰火，神獸一家三口只剩下一只公的，鎮不住千湖城的地氣。最關鍵的是她還說王道士當天就是在這里動了手腳！”

林溪沉吟道：“這女人是什么人？”

莫問苦笑：“我哪知道是什么人。可她既然提到了王道士，我猜十有八九是一伙的。陳陽不是說過，幫王道士越獄的同黨一直沒有找到，也許就是她……”

反反復復問了幾遍，確認莫問對自己沒有隱瞞，林溪若有所思說道：“既然不知道是什么人，我們也別先入為主去猜測她的身份。我覺得咱們應該從王道士身上學到一些教訓，咱們不去討論這個女人是否可信，等陳陽他們去確認。或許，李洪瀅不一定是沖我們來的，也許是針對特偵科……”

林溪的聲音很好地舒緩了莫問的情緒，讓他發熱的頭腦慢慢冷靜下來，開始擔憂莫問的安危：“有危險的不只是王道士和李洪瀅，陳陽他們把我們做魚餌，你在外面要格外注意安全！”

林溪發現莫問有了情緒，直接換了個話題：“論起千湖城的石雕，洪館長是專家中的專家，我打算再去拜訪他一次，仔細問問金眼狻猊的情況。”

莫問急了：“你亂跑不安全！誰知道有沒有人暗中盯著你？”

林溪反問：“跟著你難道就安全嗎？”說著似乎覺得自己語氣重了一點，“你傷那么重，我們不能被動地等人上門！”

莫問有些無奈：“你千萬別一個人去！你停車靠邊，我讓kyo去找你，把kyo帶上，你要寸步不離kyo左右！”

莫問絮絮叨叨地叮囑個不停，伸手拍了拍kyo的腦袋。

不等莫問吩咐，kyo叼著一袋線香跑出了祠堂。

林溪的車停在路邊，還沒有等她開門，kyo就自己打開車門爬了上了，一溜煙鉆到副駕駛位上，將線香放在方向盤上。

林溪的心一直懸著，看到kyo人性化的舉動，不知道為何心情平復了許多。

她抱著kyo親了一下：“乖寶貝，一會兒要去看很重要的人，委屈你戴上項圈好不好？”

千湖城里大型動物的監管比較嚴格，尤其是博物館之類的公眾場所，都需要戴上項圈。

Kyo做了一個委屈巴巴的表情，生無可戀地攤在副駕上。

林溪被它賴皮的樣子逗得咯咯直笑，拿著項圈給它套上。

手機響了，是莫問發過來的信息：“注意安全！！！！！”

看到后面一長串感嘆號，林溪心里莫名地出現些許安心的感覺。她掏出香爐在后座固定，點燃了一根線香才將汽車發動，很快再次來到了洪館長的辦公室。

洪館長的辦公室光線昏暗，四周擺滿了各個時代的雕像，來自于墓穴的只怕不是少數，林溪想一想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覺得毛骨悚然。

洪館長的辦公桌比上次更加邋遢，更加陰冷壓抑，腐臭的味道更加明顯，由于他正在進行一件微雕的修復工作，室內的大燈都關閉著，只有工作臺上開著幾架強光燈，四面八方擺放的雕塑籠罩在陰影里，給林溪極大的心理壓力。

她將石俑紙人捏在手心，不停給自己打氣。

博物館里的文物很多都是來自于各種廢墟墳墓，天知道里面是不是有問題。

林溪用力拉住了想要亂竄的kyo，摸了摸頭安撫住它，也安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對洪館長說：“洪老，很抱歉再次打擾您的工作，我有急事不得不向您請教。”

“還是莫家的事情吧？”

洪館長放下手上的工作，臟手隨意在褲腿上蹭了蹭，把林溪帶到書桌邊，開了盞臺燈，說話的聲音依然冷淡：“你這次又想知道什么？”

臺燈照亮了書桌前方小小的一片范圍，與辦公室陰冷的大環境形成強烈對比，洪館長虛胖的身影坐在光亮之外的陰影里，讓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出于女人的敏銳直覺，林溪覺得洪館長并沒有觀察她，反而是將目光瞟身旁的kyo。

林溪下意識地伸手在kyo脖子上按了按，讓蹲伏的kyo趴得更低一些。

林溪下意識將自身置于光亮之中，另一只手伸進坤包里使勁揉搓著香囊，讓她壓抑的情緒略微得到緩解。

上一次不歡而散的經歷讓林溪格外謹慎，回答洪館長的話字斟句酌，提出問題的方式需要有些技巧：“洪老，對我而言莫家的話題實在太大了，一個千年大家族有太多太多故事，也對我們太遙遠，了解莫家的全貌也不是我們的目的，我該怎么把握莫家歷史的關鍵脈絡呢？”

洪館長放下手中的石雕，上上下下打量林溪：“好問題！你很聰明，真是問了個好問題！”

他有些意外也有幾分贊賞：“你比莫家那小子聰明多了，一下子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能問出這么有建設性的問題，難怪在千湖城商圈里闖出名頭。不過嘛，這個問題今天你是問我的第二個人，之前袁憫農給打電話，說莫家又出事了，問了類似的問題。”

“袁憫農？”

袁憫農就是陳陽的頂頭上司袁主任，曾經與林溪有過一面之緣。

林溪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問：“請問袁主任關心哪方面的事情？”

洪館長淡淡地說：“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過問的好。”

林溪嘴里發苦，透露袁主任的消息又讓她不要過問，顯然是某種意義上的敲打。

還好她有心理準備，不打算被洪正舉牽著鼻子走，及時調整好情緒說：“那還是請您說說莫家的事情吧！”

“你不是想知道莫家歷史的脈絡嗎？關鍵就在‘又出事了’四個字上！”洪館長的話音里帶著說不清的情緒，他的身體在陰暗里，臺燈的光照在他半張臉上明暗不定。

洪館長的語氣讓林溪有些頭皮發麻，她有些難以置信地問：“歷史上的莫家經常出事？”

很顯然洪館長口中的出事，并不是普普通通的小意外。

洪館長對莫家有很深的成見，說起莫家的倒霉事，他提起了一些興致：“沒錯！容易出事就是莫家人最大的特點！我老師有一本名為《辛丑雜記》古書，是少數幾部記載莫家軼事的存世珍本，其中好幾個篇章就記載了莫家人容易倒霉的笑話，莫家自稱精通歷法，擅長術數，觀天文知地理，結果莫家人一個賽一個倒霉，越是天才橫溢越是命運多舛，你說好不好笑？”

林溪笑不出來了。

在一個有妖魔鬼怪的世界里，厄運的含義往往并不單純，持續上千年的厄運更令人脊骨發涼！

洪館長繼續說道：“倒霉了一千多年的家族，比勢力，比文脈，比武勛，莫家在中土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里排不上號，每當莫家家道中興，就會莫名其妙出點事情，遭些天災人禍，杰出子弟死個遍，讓北方豪族津津樂道。莫家現在的小子，嘿嘿……”

洪館長分明就指認莫問是個大災星，絲毫不掩飾他對莫家的厭惡，甚至不顧自己的身份，到了對莫問人身攻擊的地步。

林溪有些氣憤。

換個時間林溪或許爭辯兩句，現在任由洪館長發泄情緒。

洪館長愿意見她，一定會對她透露些什么。

林溪不想被他拿捏，察言觀色之下，及時轉換話題：“您上次提到莫家的歷史缺乏證據，又作何解釋呢？不是有書籍記載莫家嗎？”

洪館長一肚子話憋在嘴邊，對莫家的嘲諷謾罵一點也不酣暢淋漓。

“我再次強調一點，我說的是一個興盛的莫家并不存在，而不是莫家不存在！你想想看，一個家族稍微像樣點的人物，不是短命鬼就是倒霉鬼，你覺得這樣的家族能有怎樣的規模？

你要知道，想要研究歷史，主要依靠兩種東西，一種是傳世古物，一種是古代文獻。古物我之前說過，莫家的墓葬沒人見過。

流傳到現在的大部分都是各種文學作品，在詩詞歌賦里，在名人傳記中，比如我之前提到的《辛丑雜記》，算是記載怪誕傳說的文學作品，算不上真正的史料。

與莫家的歷史資料很少，如果不是莫家老太爺拿出一套莫氏家譜，偌大的莫家留下姓名的人物都沒幾個！就算交惡了幾個君王，還能把一個嫡系人口上萬的大家族系統性地抹掉？”

“別看現在千湖城里與莫家嫡系只剩下莫家武館的幾個人，或許他們莫家就剩下這么一點人！”

“什么？”

林溪驚訝得站了起來，有些難以置信：“不是說有不少莫家人改姓嗎？”

“改姓？改姓從來都只有民間傳言，我老師到去世都沒有發現傳世文稿！你要是能說服千湖城的幾個大家族一起做基因溯源，我很樂意幫你把課題研究到底！”

說到老師的時候，洪館長的情緒有些不高，沒了嘲笑莫家的勁頭，用臟兮兮的手掌抹了抹臉，“我老師當年……當年……”

“蘇老當年研究莫氏的時候，也發生了一些事情嗎？”

林溪小心翼翼地問道，還偷偷打量洪館長的臉色。

洪館長一直說莫家的人是災星，一定有原因，難道是蘇比阜曾經有過不幸的遭遇嗎？

她刻意去打聽過，蘇比阜不但是洪館長的恩師，還是他的岳丈，將獨生女兒嫁給了他。

洪館長用粗短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哼！不說這個了，你也最好離莫家人遠點，免得跟著他們倒霉！”

林溪不是來討論學術問題的，她還沒有忘記今天的主要目的是，判斷了一下形勢，如果給她足夠的時間，她還是有機會拉近和洪館長之間的關系，可莫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狀況，讓她不得不冒險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您覺得，莫家到底是因為什么原因，才會發生這么多意外呢？莫氏宗祠門口的金眼狻猊只剩下一只，會不會影響了莫家的風水運勢？”

“嗯……”

粗短的手指敲打著桌面，洪館長將臉孔藏進了燈光的陰影里，沒有直接回答，從抽屜里拿出來一張打印出來的畫卷，正是林溪之前留下來的黑熊怪物。

洪館長用帶著感慨的語氣說道：“這鬼東西，不是第一次在千湖城出現。”

林溪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