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輪椅搖到練武場邊緣的樹蔭里，莫問覺得陽光格外刺眼。

從“血海飛瀑”之中僥幸逃生以后，莫問就開始討厭陽光。

“我到底怎么活下來的？敲響金鑼的時候，鑼聲振聾發聵，雙肩的魂燈瞬間熄滅，陰陽爐心法也停止了運轉。不僅我如此，王老人靠秘法維持的生命也在瞬間消逝。按理說我肯定活不了，到底發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潛藏在身體內的飛魂煞肆意而出，與血海中血氣混在一起，變成了某種濃烈的血腥氣。

封裕瑩對此非常嫌棄：“比我來大姨媽還難聞……”

她受不了無處不在的血腥氣，住在酒店里不肯回來。

特偵科的醫療組給莫問做了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結果非常不妙。

隨著傷勢逐漸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恢復，他的心跳越來越慢，他的氣息越來越長，他的體溫越來越低，渾濁的血水浸透了五臟六腑，他的身體以某種無法形容的方式像非人的方向轉變。

他下意識地掏出手機，翻出了王道士的號碼。

不知不覺間，王道士在莫問心中占據了重要的位置，成了他依為臂助的導師。

“唉！王道士是王老人與王振東兩個靈魂共同作用的產物，或許真正對我好的人，僅僅只是王老人而已。現在兩人魂歸黃泉，再也沒有人來來指導我了。”

對于“文華閣”的秘密，就算有保密條例，莫問也能看出陳陽知之甚少。他的嗅覺能夠聞出人體的本能反應，只要說謊，他能很輕易的辨別出來。

翻開《聞到你的味道》，莫問遲遲無法下筆整理近期聞到神秘氣味，因為他的身體正在發生重大的異變。

“我會不會變成怪物？”

林溪身上的五鬼惑心術沒有頭緒，西山靈修會潛伏在暗處，巨大的外部壓力讓莫問非常焦躁，身體的隱憂讓焦躁的情緒翻倍。

莫問忍不住雙手用力，合金扶手不知不覺間被擰成了麻花。

……

再次聽到猴子的聲音，莫問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猴子拎著個背包站在武館門口，兩個人相顧無言。

猴子是他最好的朋友，對他的擔憂寫在臉上。莫問坐在輪椅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不用他說一句話，莫問能體會到他的責怪和關切。

怎么回事？猴子身上有些不對勁！

血海飛瀑讓千湖城的蕓蕓眾生都沾染了不少煞氣，猴子身上也不例外。

莫問他竟然在猴子身上聞出了別樣的氣息，仔細分辨了一下，是從未有過的貪念和執念。

“以前我通過氣味聞出人的情緒，都是很模糊的感覺，怎么現在變得如此清晰，是我的錯覺，還是猴子身上的情緒太強烈了？”

莫問心中疑惑，擠出一絲笑容，拍了拍身下的輪椅：“小時候我就說過，這是莫家人的宿命！倒是你，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瘦了一大圈，被女妖精榨成人干了？”

猴子沒有回應莫問的笑話，上上下下打量莫問的傷處，想要說些什么，苦笑著搖了搖頭，走到輪椅前蹲了下來：“你現在開始玩真的了？”

面對最好的朋友，莫問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以對。

以前不確定世界上是否有鬼神的時候，莫問拉著猴子陪他一起胡鬧，現在知道了世間險惡，不能再把他帶進危險的境地。

猴子從莫問手里拿起《聞到你的味道》，嘆了口氣：“從小我就覺得這個筆記本有問題，你小子總想對我隱藏些什么，我就只好裝作不知道。”

猴子非常聰明，做了半輩子的朋友，能夠察覺到筆記本的異常，莫問并不意外。

他仔細地觀察自己的朋友，沒錯，猴子身上的確出現了某種不正常的偏執情緒，以某種未知的方式正在消耗猴子的精力。

莫問覺得有些棘手：“猴子家離祠堂不遠，會不會也受到了血海飛瀑的煞氣影響？”

猴子看到扉頁上染血的手印，忍住了翻看筆記本的沖動：“這個筆記本，看到的時候就能想起，一旦它離開我的視線，就會從我的腦海中抹去。還記得初中的時候吧？我拍過照，錄過像，用了各種手段，沒什么卵用。當時我就知道，遲早有一天，你會走上這條路！”

“我……”

莫問剛想開口，被猴子大聲打斷：“你什么也別說，我有自知之明，沒有本事摻和你的事，不給你拖后腿。從最早玩笑一樣的探尋古墓，在野外尋找墳地，一直都是你救我，我知道與你的差距有多大。”

他從背包里掏出沉重的金屬蝎子：“拆解這玩意，把說明書翻來覆去地看，我發現連給你做后勤的資格都沒有。不知道你從什么渠道搞到了這種設備，恕我能力有限，修不好它。”

當猴子拿著金屬蝎子的時候，整個人立刻精神了起來，臉上疲憊的神色一掃而空，黑眼圈似乎也消去了不少。

猴子絮絮叨叨地說著金屬蝎子的功能特點，與他平時清晰簡潔的說話風格截然不同。

猴子說得話，莫問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金屬蝎子固然重要，可猴子的安全更加重要。

猴子越說興致越高昂，他重重拍了拍輪椅：“與你遇到的危險相比，熬個夜算什么？這玩意沒有完全壞掉，里面有個智能AI，我教你怎么用！”他的聲音帶著技術宅特有的狂熱，陷入了某種癡迷的狀態。

“智能AI？”

莫問瞇起了眼睛。

他當然知道天蝎座里的智能程序，Lisa曾經警告過他，蛇眼的破解并不完全，一旦使用有可能聯網，暴露天蝎座是贓物的事實。

猴子咧嘴笑了笑：“我知道你擔心什么，你要相信我的技術！這玩意原本會連上海外的服務器，被人破解掉了，我搭了個本地服務器，你不用擔心被人追蹤。我告訴你，這玩意能夠控制所有的電子設備，你有無線耳機沒？”

莫問本想拿出一副普通的無線耳機，鬼使神差地從口袋里掏出小伍留給他的一次性報警器。

報警器使用以后耗盡了能量，怎么也點不亮，只剩下一個無線耳機的外殼。不過特偵科的設備采用了與天蝎座類似的技術，搭配使用肯定會比普通耳機要好一些。

“耳機沒電了……”

話還沒有說完，猴子把報警器放在金屬蝎子上，蝎子的雙眼射出詭異的紅光，幾秒之后警報器的指示燈突兀的亮了起來。

猴子將報警器放入莫問的耳朵里，莫問并沒有拒絕，很快聽到了耳機里傳來輕微的白噪音。

猴子興奮地說道：“對著耳機說話，讓無人機飛起來！”

警報器是特偵科特制的靈異設備，天蝎座與報警器能夠聯動并不是難以想象的事情，讓莫問抓狂地是猴子身上的貪念和執念與金屬蝎子的紅光糾纏在了一起！

“這臺設備的功能超乎你的想象，根本不是現代技術能做出來的，”猴子的情緒更加亢奮：“只要用蝎子里頭的紅光掃描一下，這個終端能夠控制各種各樣的電子設備，原理我搞不懂，沒關系，里面有個智能AI，用起了很簡單，想做什么跟它說就行。”

莫問沒有發出語音指令，無人機還是飛上了高空。

猴子的亢奮越來越不對勁。

他試圖打斷猴子，沒想到猴子根本不在意他，又從背包里取出一架無人機讓天蝎座掃描：“來，把金屬蝎子戴上，對里頭的智能AI說話，讓無人機飛起來。通過語音，你可以隨心所欲的控制無人機……”

莫問打斷猴子的絮絮叨叨：“猴子，你有點不對勁！”

猴子不管不顧將金屬蝎子戴在莫問的左腕，莫問重沒能躲避，他想看看猴子到底要做什么。

蝎子的尖爪不偏不倚正好抓在青玉姬留下的印記上。

金屬蝎子上的探針深深刺入手腕，莫問有一種和它血脈相連的感覺。

猴子抬起莫問的手臂，天蝎座的蝎眼射出紅光，無人機竟然真的飛了起來。

猴子的氣息突然詭異地虛弱了一截！

莫問突然兩眼一昏：“有點頭暈……誰在我耳邊說話？”

“不對，猴子暗算我！猴子被什么東西控制了？”

昏昏沉沉的腦袋格外沉重，莫問差點昏睡過去，可他知道，現在絕對不能睡！

太歲指路！

莫問雙肩魂燈火光高漲，太歲星光讓他像整個人掉進了油鍋里，尚未愈合的傷口傳來灼燒般的劇痛。

昏昏沉沉的神智為之一清。

“莫問……莫問……你別嚇我啊！該不會是傷勢復發了吧？”

猴子手忙腳亂地掰扯金屬蝎子，想要把天蝎座從莫問手臂上拆下來。

強忍著渾身的劇痛，莫問仔細分辨猴子的情緒。

他的緊張絕不是裝出來了。

莫問抓住猴子的手從天蝎座上拿開，擠出一絲笑容：“我沒事！”

猴子長吁一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看到金屬蝎子，他心里出現莫名的不舍，突然掙脫莫問的手臂，死死抓住天蝎座。可是刺入莫問身體的金屬探針像是焊接在骨骼里一樣，與身體幾乎融為了一體。

死死抓住猴子的手，莫問無比確定金屬蝎子正在從機票身體里抽取元氣，源源不絕地投射到天上的無人機。

無人機上傳來一種似曾相識的非人氣息。

莫問腦海里突然出現一組畫面，正是Lisa將天蝎座送給他的時候，是一個偽裝成無人機的飛行怪物！

頭頂上的無人機也變成了類似的玩意！

氣息不會騙人，莫問很快有了推測：“某種會飛的鬼怪附著在無人機上，是天蝎座的高級功能，被猴子在修復的時候啟動了？”

猴子一無所知的表情，就知道他給不了答案。

看著猴子又黑又瘦的臉頰，皮膚呈現出正常人不應該有的松弛，猴子無意之中養了小鬼，精氣神不知不覺之間被吸走了！

莫問嘆了口氣：“猴子，是我害了你！”

“什么？”猴子執意想把天蝎座搶回來，急得額頭冒汗。

他越來越焦急，情緒也越來越激動：“還給我！”

猴子突然暴躁起來，對著莫問大吼大叫。

猛地發動“太歲指路”，莫問掐指一點，璀璨的星光正中猴子的眉心。

他軟軟地滑了下來，跪倒在輪椅前方，昏了過去。

天蝎座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夠使用的東西，修復天蝎座的時候，猴子毫無防備地失去了自我。

貪念，執念，正是猴子被操控的產物！

用太歲指路斬破執念迷惘，在點燃一柱線香，無人機上附著的煞氣隨之消散。

等猴子醒來的時候，覺得做了南柯一夢，渾渾噩噩地離開。

莫問想扶他一把，可觸碰到猴子的時候，渾身的飛魂煞往他身體里鉆，嚇得莫問連忙把手縮了回來。

死死地按著天蝎座，莫問無比自責，無法忍受自己一錯再錯。

太歲指路讓莫家的陰陽爐心法產生質變，他輕而易舉地消除了猴子身上的煞氣，可虧損的精氣神不會回來。

“保密原則……保密原則……”

他對特偵科的行事準則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也許與普通人保持距離才是對大家都好的做法。

金屬蝎子在莫問的手腕上，像一只溫順無害地綿羊。

莫問冷冷一笑，對報警器輕聲說道：“別裝死！”

天蝎座用一種莫問無法理解的方式與報警器配對，報警器成了天蝎座附屬的配件。

天蝎座沒有反應。

莫問拿出桃花扇，輕輕說道：“是不是吃一記六丁神斧，你才老實？”

金屬蝎子的輔助功能固然重要，不過其危險性也不低，莫問并不想時時刻刻拿著一個定時炸彈在手上。

他想得很清楚，隨著王振東和王老人的逝去，保存在天蝎座里的身體數據顯得更加重要。

莫問總覺得這份數據里藏著什么秘密。

他清晰地記得當時王道士臉上的表情，帶著王老人特有的慈祥，會不會是王老人給他留下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如果天蝎座難以控制，他并不介意毀了它，找Lisa把數據導出來就行。

從天蝎座控制無人機的方式，莫問對Lisa有了更深層次的認知。她所屬的部隊，應該是和特偵科一樣的組織，導出數據應該并不困難。

“天蝎座是西方制造的靈異裝備，測試版的設備存在安全隱患？”

這個問題暫時沒有答案。

不過他對天蝎座的來路有了一定的猜測：“從王振東對靈異設備的熟悉程度來看，天蝎座很可能是西山靈修會走私的東西，被Lisa從中截獲，做了個黑吃黑！”

耳機里傳來冰冷的電子合成聲：“請為您的智能助手命名。我將指引您完成聲紋綁定，你可以通過語音來控制智能終端。”

“天蝎座。”

電子合成聲就是猴子說的AI，莫問并不習慣與冷冰冰的AI交流：“沒有屏幕，獲得的信息反饋好少啊！”

電子合成的聲音怎么可能誘惑到猴子呢？

莫問想了想，把無人機放在地上，輕聲對著耳機說道：“天蝎座，啟動無人機！”

耳邊傳來嗡嗡的聲音，沒有裝電池，無人機竟然飛了起來。

一股熟悉的煞氣控制了無人機。

更確切一點說，無人機再次變成了某個鬼物的憑依。

“沒有暈眩的感覺……沒有元氣被吸取的感覺……”

莫問還來不及反應，再次有了通過天蝎座放大感知放飛“無人機”的感覺，只不過這次不再只有嗅覺形成的畫面，他還聽到了嗡嗡的機械馬達聲。

莫問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一個高強度的塑料外殼包裹著身軀，四個螺旋槳在頭頂轉來轉去。視野有點模糊，他努力讓眼睛對了對焦，看到下面人坐在輪椅上，使勁搖晃著自己的身體。

“咦？控制無人機的居然是我自己！”

莫問突然醒悟，原來他不知不覺間將意識轉移到無人機里。對肉身的感知模模糊糊，有些遙遠，與之前使用天蝎座時靈魂出竅的感覺截然不同。

不對……有什么東西在入侵我的身體！

天地橋依然穩固，莫問不動聲色，打算靜觀其變。

耳道里突然出現冰冷刺骨的感覺，警報器的溫度驟降，凍得他耳朵發麻。

“變化來了！”

眼前的視界再次變得慘綠，輪椅上方冒出了一個對話框。

“目標：？？？”

“身體狀況：重傷。”

“體溫正在快速降低。”

“心跳頻率每分鐘減少十次。”

“預計七分十三秒后失去生理特征。”

莫問知道大事不妙。

附身無人機的消耗遠超靈魂出竅，天蝎座正在快速消耗他的生命力！

“猴子恐怕就是這樣被吸干了，不行，我要快點退出現在的狀態。”

莫問運轉《陰陽爐心法》，雙肩魂燈猛然一震，耳朵上冰寒刺骨的感覺消失不見。

耳朵里突兀的出現智能AI的聲音：“無人機將會在三秒后降落，三，二，一……”

一陣輕微的暈眩，莫問的意識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一聲滿足的輕吟在耳邊響起，莫問知道這絕對不是錯覺！天蝎座與他血脈相連，他清晰地感覺到金屬蝎子的變化。

智能AI有問題，能夠吸取生命力獲得成長。

智能AI的聲音似乎有了感情：“目標身體機能快速恢復中，體溫開始上升，心跳和血液循環逐漸回復正常。”

他的心跳突然開始加快，一種久別重逢的喜悅涌上心頭。

“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

按了按耳朵里的報警器，莫問的手居然有一些顫抖。

“耳機電量剩余百分之七，可以通過天蝎座進行充能，充能時間一小時二十分。”

莫問深吸一口氣，他在耳機聽到了意料之外的女聲！

智能AI的聲線逐漸變成了有川美咲！

莫問恍然大悟：“什么單兵作戰終端，都是幌子！天蝎座根本就是一個操控鬼物的法器！”

有川美咲清亮的聲線出現在耳機里，不帶一絲情緒：“請問您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