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簡史
- 曹普
- 8520字
- 2021-04-13 08:56:20
三、真理標準問題討論推動思想大解放
1.真理標準問題討論的初步醞釀
粉碎“四人幫”后,中國向何處去?生死攸關的第一步是必須掙脫“文化大革命”籠罩在中國大地上的沉重陰影,開辟新的道路。
如前所述,通過深入揭批“四人幫”,清查了“四人幫”的幫派體系,奪回了被他們篡奪的很大一部分權力;在這個過程中,黨和國家的各級組織開始有序運轉,冤假錯案的平反部分地進行;工農業生產得到較快恢復;教育、科學、文化工作也逐步走向正常。但是,也應清醒、嚴峻地看到:主要由于“兩個凡是”的鉗制和阻礙,此時黨和國家的整體政治形勢仍未發生根本性改變。
最早對“兩個凡是”表示反對態度的,是鄧小平。1977年2月,“兩個凡是”提出伊始,鄧小平就提出異議,認為這不是馬克思主義,不是毛澤東思想。4月10日,在致華國鋒、葉劍英和中共中央的信中,鄧小平針對“兩個凡是”觀點,進一步提出“我們必須世世代代地用準確的完整的毛澤東思想來指導我們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把黨和社會主義的事業,把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事業,勝利地推向前進。”5月24日,在同王震等談話時,他再次明確指出:“按照‘兩個凡是’,就說不通為我平反的問題……把毛澤東同志在這個問題上講的移到另外的問題上,在這個地點講的移到另外的地點,在這個時間講的移到另外的時間,在這個條件下講的移到另外的條件下,這樣做,不行嘛!”“這是個重要的理論問題,是個是否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問題。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應該像毛澤東同志說的那樣對待這個問題。馬克思、恩格斯沒有說過‘凡是’,列寧、斯大林沒有說過‘凡是’,毛澤東同志自己也沒有說過‘凡是’。”(27)
鄧小平4月10日給中央寫的信,以及于5月24日、7月21日兩次反對“兩個凡是”,提出“準確的完整的毛澤東思想”的概念,提出“毛澤東思想是個思想體系”,是對“兩個凡是”的有力沖擊和撼動,成為全黨解放思想的先導。
但是,鄧小平的上述意見,是在他在尚未正式復出時說的,大多沒有公開披露,并不為更多的人所知。反而是“兩個凡是”的主張成為指導各項工作的方針。在“兩個凡是”的指導下,從中央到地方,各級報刊仍然連篇累牘地頌揚“文化大革命”,粉碎“四人幫”也被說成是“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理論的一次偉大實踐,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又一偉大勝利”。在平反冤假錯案過程中,一遇到毛澤東批準的、定了的案子,便不準觸動。這樣,就使許多重大錯案遲遲不能得到平反昭雪,甚至連悼念朱德、陳毅、賀龍等的文章也不能發表。在教育科技領域進行撥亂反正時,一些人仍心有余悸,甚至一度有人拿出毛澤東批過的文件進行阻撓;在生產上,混亂狀況有所好轉,國民經濟得到比較快的恢復,人民生活水平也有所提高,但又發生了急于求成的傾向,加劇了國民經濟的比例失調;在對一些新探索的認識上,比如,如何看待剛剛興起的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如何看待農村集市貿易,如何認識價值規律問題,等等,在這一系列問題上,都存在分歧,存在截然相反的對立觀點,有一系列路線是非、思想是非、理論是非需要澄清。
也正是主要由于“兩個凡是”的鉗制和阻礙,黨和國家在粉碎“四人幫”以后召開的兩次重要會議,黨的十一大和五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都沒有能糾正、反而完全肯定了“文化大革命”的錯誤理論、政策和口號——黨的十一大政治報告及修改通過的黨章中仍包含著“左”的錯誤;五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修改通過的憲法,也未能徹底糾正1975年憲法中的錯誤。所以,總起來看,粉碎“四人幫”以后,“雖然已經宣告‘文化大革命’結束,各項工作也有所前進,但黨的指導思想仍然沒有根本改變,從而使黨和國家的工作在總體上受到嚴重的阻撓。”(28)
1977年7月鄧小平正式復出后,繼續旗幟鮮明地表達對“兩個凡是”的批評態度。在十屆三中全會上發表的復出講話中,他明確提出:“要對毛澤東思想有一個完整的準確的認識,要善于學習、掌握和運用毛澤東思想的體系來指導我們各項工作。只有這樣,才不至于割裂、歪曲毛澤東思想,損害毛澤東思想。我們可以看到,毛澤東同志在這一個時間,這一個條件,對某一個問題所講的話是正確的,在另外一個時間,另外一個條件,對同樣的問題講的話也是正確的;但是在不同的時間、條件對同樣的問題講的話,有時分寸不同,著重點不同,甚至一些提法也不同。所以我們不能夠只從個別詞句來理解毛澤東思想,而必須從毛澤東思想的整個體系去獲得正確的理解。”“毛澤東同志倡導的作風,群眾路線和實事求是這兩條是最根本的東西。” 8月3日,又說:“‘兩個凡是’不行”,“不能用毛主席的只言片語損害毛澤東思想體系。講毛澤東思想,不在引用很多毛主席的話,而在發揮他的根本思想。只是把語錄集中起來并不好”。9月19日,鄧小平進一步指出,“毛澤東同志畫了圈,不等于說里面就沒有是非問題了。我們不能簡單地處理。”“對馬克思列寧主義,應該準確地完整地理解它的體系。對毛澤東思想就不這樣?也應該如此嘛,否則非犯錯誤不可。毛澤東同志為延安中央黨校的題詞,就是‘實事求是’四個大字,這是毛澤東哲學思想的精髓。”聶榮臻、徐向前、張鼎丞、陳云等老一輩革命家在毛澤東逝世一周年之際,也分別撰寫紀念文章,針對“兩個凡是”方針,宣傳毛澤東長期倡導的理論聯系實際、一切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的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
中央黨校復校后,華國鋒兼任中央黨校校長,汪東興兼任中央黨校第一副校長,胡耀邦任中央黨校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校長。胡耀邦到校后,首先組織全校教職員工認真清查“文化大革命”中的遺留問題,整頓學校管理秩序,籌備秋季開學的各項工作。1977年4月7日,胡耀邦主持召開中央黨校黨的骨干分子整風會議,提出中央黨校“應當成為捍衛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堅強堡壘,成為發揚光大我們黨的優良傳統的模范”。他還提出要把被林彪、“四人幫”顛倒的思想是非、理論是非、路線是非顛倒過來,要一個一個問題地搞。為了給撥亂反正提供一個輿論陣地,他于1977年7月提議創辦了以領導干部為對象、每五天出版一期的思想理論內刊《理論動態》。在教學方法上,為了“準確、完整”地學習馬克思主義,胡耀邦提出,黨校教學實行“兩個為主”的方針,即:學原著為主,自學為主;所開設的主要課程是哲學、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中共黨史和黨的建設。其中,相較其他課程,中共黨史的教學和研究難度最大。因為在“文化大革命”中,中共黨史被歪曲得面目全非,特別是對“文化大革命”本身的問題,許多東西沒有定論,研究的政治風險大。1977年12月2日,胡耀邦主持召開中央黨校黨委擴大會議,專門討論黨史教研問題。胡耀邦在會上明確表示,研究“文化大革命”的歷史,“不要根據哪個文件,哪個同志的講話,光看文件不行,還要看實踐。”“要跳出框子。”“評價‘文化大革命’要看實際結果,要由實踐檢驗,而不能依靠哪個文件、哪個人的講話。”“以哪個人的講話、哪個文件為依據,不是科學態度,那就不是研究了。”據此,中央黨校形成了《關于研究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線斗爭的若干問題》的內部討論稿。
1978年4月中旬,在為期10天的“黨的學說”這門課程的學習階段,這個內部討論稿被正式下發第一期高級干部班、中級干部班、理論宣傳干部班三個班次、共800余名學員中討論,征求修改意見。討論中,依照胡耀邦倡導的不抓辮子、不戴帽子、不打棍子、不裝袋子(檔案)的“四不主義”,學員們開動腦筋,各抒己見,思想開放活躍。不少學員在討論中開始用實踐作標準,思考和評判“文化大革命”中一些重大歷史問題的是非曲直。這次討論影響很大。盡管討論中在對一些重大問題的認識上還存在分歧,但對以實踐為標準檢驗黨內路線斗爭的是非,已無人公開表達反對意見。通過研討交流,越來越多的學員開始認真反思“文化大革命”中的是非問題,強烈要求搞清楚“文化大革命”中許多重大事件的來龍去脈,他們不是根據文件,而是以實踐的結果為依據來觀察和評判這些重大事件和歷史是非。參加這次學習討論的800名學員,大都是黨的高中級干部,他們不久之后又回到了各自崗位,不少人在隨即開展的全國范圍的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大討論中進一步發揮了積極的重要作用。
在這同時,思想理論界也開始討論并提出了實踐標準問題。
1977年12月15日,《理論動態》第31期發表《文風和認識路線》一文,重申毛澤東關于“真理的標準只能是社會實踐”的論述,明確提出:“判斷一個干部能力強不強看什么?看實踐,看他工作的實際效果,看他的行動是否給人民帶來了好處以及這種好處的大小”;“判斷一個總結、一篇報道水平高不高看什么?看實踐,看它是否深刻地反映了群眾的實踐,是否經得起客觀實踐的檢驗。絕不能認為抄錄馬列詞句多就是水平高。那種看上去句句有本本根據,可一點也不解決實際問題的文件、報告、文章,有什么水平?應該丟到字紙簍里去!”“判斷一個單位工作好壞看什么?也是看實踐”。1978年3月26日《人民日報》發表《標準只有一個》一文,開宗明義地提出:“真理的標準,只有一個,就是社會實踐。”文章分析:“認識、理論本身是不能自己證明自己的,它的真理性,最終只有通過社會實踐的檢驗,才能加以確定。如果把理論也當作檢驗真理的標準,那就有兩個標準了。這是不符合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的。”(29)
2.最初的突破:經濟理論領域的撥亂反正
在否定和批判“兩個凡是”的過程中,針對“文化大革命”對我國經濟建設造成的嚴重破壞,從1977年春天開始,經濟理論工作者圍繞我國社會主義經濟中的一系列重大理論問題開展了熱烈討論,并對長期存在的“左”傾錯誤理論進行了批判。這個大討論,率先在經濟理論領域吹響了思想解放的號角。經濟理論領域的撥亂反正和思想解放,主要集中于四個問題:
一是在商品經濟問題上,糾正否定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的錯誤觀點,重新肯定社會主義必須大力發展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重視價值規律的作用。1976年12月31日,商業部大批判組發表文章,肯定“商品交換,是現階段工業同農業、城市同鄉村、社會主義全民所有制同集體所有制之間經濟聯結的主要形式”,“是從生產到消費的必不可少的環節”。(30) 1977年12月21日,《人民日報》發表題為《斥“四人幫”對社會主義商品制度的誣蔑》的文章,提出“我國現行的商品制度,是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我們應該理直氣壯地堅持社會主義商品制度,努力發展社會主義商品生產,使它適應社會主義經濟全面發展的需要。”(31) 1978年5月22日,《人民日報》發表國務院財貿小組理論組的文章:《駁斥“四人幫”詆毀社會主義商品生產的反動謬論》,進一步提出要“打碎‘四人幫’加在從事社會主義商品生產和商品流通的廣大群眾和廣大干部頭上的精神枷鎖”,大力“發展社會主義的商品生產和商品流通”。文章駁斥了“四人幫”在關于價值規律總是“自發地向資本主義方向發展”的錯誤觀點,強調要“自覺地利用商品生產的基本規律——價值規律,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32)按照價值規律辦事,就要允許企業追求合理的利潤。1977年11月22日,經濟學家許滌新在《人民日報》發表文章,批判“四人幫”把社會主義企業盈利“誣蔑為‘利潤掛帥’”的謬論,提出“在深入揭批‘四人幫’的偉大斗爭中,我們要大聲疾呼地肯定社會主義企業利潤的必要性和合理性,理直氣壯地狠抓盈利,一抓到底!”(33)
二是在按勞分配問題上,清算對所謂“資產階級法權”和按勞分配原則的錯誤批判,重新強調按勞分配和物質利益原則。“文化大革命”后期,“四人幫”抓住毛澤東關于無產階級專政理論問題的談話,以限制“資產階級法權”作借口,實際上否定了按勞分配原則。粉碎“四人幫”后,關于按勞分配的討論成為經濟理論界的一個熱點問題。1977年4月、6月、10月,由國家計委經濟研究所等單位共同發起,先后召開了三次全國性的按勞分配理論討論會。在第一次討論會上,與會代表批判了“四人幫”在按勞分配問題上散布的謬論,同時對于按勞分配與物質刺激的界限、按勞分配是否產生資產階級和資本主義的經濟基礎等問題展開了爭論。在第二次按勞分配理論討論會發言稿的基礎上,蘇紹智等在《人民日報》發表題為《駁姚文元按勞分配產生資產階級的謬論》的文章,引起了鄧小平的注意。參加第三次按勞分配理論討論會的除了135個在京單位的500多名理論工作者外,還有來自23個省市自治區130多個單位的300余人。這次討論會的議題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如何完整地、準確地理解馬克思主義關于按勞分配理論的問題;二是按勞分配與“資產階級法權”的問題;三是按勞分配與勞動報酬形式問題。與前兩次討論會相比,這次討論會上涉及的問題更為廣泛深入。這次討論會后,在鄧小平的過問和指導下,國務院政治研究室起草了《貫徹執行按勞分配的社會主義原則》的長篇文章,于1978年5月5日以“特約評論員”名義在《人民日報》發表(比《光明日報》公開發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還早6天)。文章以經濟建設的實踐否定了關于按勞分配是“資產階級法權”的論點,鮮明地提出“按勞分配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的產物,又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的實現。”(34)這篇文章的發表,使經濟理論界關于按勞分配問題的討論首先沖破了“兩個凡是”的禁區,標志著按勞分配的名譽得到了正式恢復。
三是在經濟規律問題上,提出按經濟規律辦事,提高經濟管理水平。新中國成立后,由于指導思想上的“左”,我國經濟建設中的一個嚴重教訓就是不按經濟規律辦事,而是按政治意志、長官意志辦事,搞“瞎指揮”,以至造成有些同志對研究、掌握和運用經濟規律的重要性“缺乏應有的認識,甚至以為政治掛帥可以不顧客觀經濟規律,承認經濟規律就是否定政治掛帥”(35)。“文化大革命”結束后,人們反思這個教訓,提出了按經濟規律辦事,提高經濟管理水平的問題。1977年11月,鄧小平在和華國鋒、李先念、汪東興等聽取國家計委關于經濟計劃問題的匯報時,就提出:“搞經濟建設,我們的弱點是管理水平和技術水平低。要重視經濟管理,要有一批管理干部,要在實踐中選拔管理干部。”(36)對于提高經濟管理水平,前文提到的《貫徹執行按勞分配的社會主義原則》一文也作了深入分析,強調社會主義經濟管理是一門新的科學,“必須有一套合乎經濟發展規律的管理制度和管理方法。我們不能用管理小生產的方法來管理社會主義的大生產,也不能照搬管理政治、軍事、文化的方法來管理經濟。”(37) 1978年10月,胡喬木在《人民日報》發表的《按照經濟規律辦事,加快實現四個現代化》的長文中,對經濟規律問題做了進一步系統闡述,提出“為了加快實現四個現代化,我們必須按經濟規律辦事,大大提高我們的經濟管理水平。”(38)
四是在生產力問題上,否定對“唯生產力論”的錯誤批判,強調發展生產的重要性,提出要“理直氣壯地抓經濟”。社會主義基本制度建立以后,要集中力量發展社會生產力,這本來是黨和國家工作的題中應有之義。但是,1957年以后,由于指導思想上的“左”的傾向,這個論斷和決策在認識上開始發生動搖,并逐漸被否定,“文化大革命”中更被批判為“唯生產力論”。粉碎“四人幫”當天,《人民日報》還發表文章,批評“唯生產力論是個大禍害”。面對這樣一個長期理論“禁區”,粉碎“四人幫”后,經濟學界首先恢復了生產力問題上的馬克思主義本來面目。1976年11月1日《人民日報》發表文章提出:“多快好省地發展社會主義生產……決不是什么唯生產力論”,“抓生產就是唯生產力論嗎?否!”(39) 1977年1月,李先念對國家計委、財政部等部門發表講話指出:“在當前的形勢下,我們面臨的任務是,一要深入揭批‘四人幫’,二要積極抓好發展國民經濟的工作。這些年來‘四人幫’在各方面的干擾和破壞極其嚴重。我們經濟部門的同志,對他們把經濟工作搞亂了的危害,體會得尤其深刻。過去,我們要抓生產,他們就說是‘唯生產力論’,是‘用生產壓革命’;我們要扭虧增贏他們就說是搞資產階級的‘利潤掛帥’;我們為了發展生產,改善人民的吃穿問題,要進口幾套化肥和化纖設備,引進外國的一些先進技術,他們就說是‘崇洋媚外’、‘洋奴哲學’,是‘把我國工業的命運系在外國資本家的褲腰帶上’。總之,誰要抓經濟工作,他們就給誰打棍子、戴帽子。這樣一來,就搞得我們經濟部門的同志提心吊膽,不敢抓工作,也無法抓工作。我們現在要通過批判‘四人幫’,放開手腳,理直氣壯地抓經濟。”(40) 1977年6月,《評“四人幫”對“唯生產力論”的批判》一書作為征求意見稿由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鄧小平看了此書后贊成“基本上是寫得好的,站得住”。(41)在理論界對這個問題的討論中,“唯生產力論”不是被當作否定的對象,而是被當作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來肯定的。有學者指出:“承認在社會生活中。在社會發展中,生產力的發展起決定作用,是第一性的,理所當然地可以稱之為‘唯生產力論’。‘唯生產力論’是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中的一個重要觀點,這本來就不錯。”(42)
經濟理論領域的思想解放對推動整個社會的思想解放產生了積極作用,討論中形成的若干共識還被寫進了當時中央發布的一些重要文件中。但是由于整個政治大環境尚未根本改變,因此這場討論和由此引發的思想解放又是有限度的,思想解放的程度和深度還遠遠不夠。
3. 真理標準問題討論的深入開展
1978年5月10日中央黨校《理論動態》第60期全文發表了經多次修改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次日,即5月11日,《光明日報》在第一版的下半部,以通欄標題公開發表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署名“本報特約評論員”。新華社當天全文轉發了這篇文章。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針對性很強,標題就旗幟鮮明地亮出了全文的基本觀點。文章開門見山提出:“檢驗真理的標準是什么?這是早被無產階級的革命導師解決了的問題。但是這些年來,由于‘四人幫’的破壞和他們控制下的輿論工具大量的歪曲宣傳,把這個問題搞得混亂不堪。為了深入批判‘四人幫’,肅清其流毒和影響,在這個問題上撥亂反正,十分必要。”接著,文章分四個部分就此展開了深入論述,強調:“正是實踐,也只有實踐,才能夠完成檢驗真理的任務。”“凡是科學的理論,都不會怕實踐的檢驗”,“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寶庫并不是一堆僵死不變的教條,它要在實踐中不斷增加新的觀點、新的結論,拋棄那些不再適合新情況的個別舊觀點、舊結論。”文章針對當時國內黨內的政治情勢和思想動態,明確提出:“林彪、‘四人幫’為了篡黨奪權,胡謅什么‘一句頂一萬句’‘句句是真理’。實踐證明,他們所說的絕不是毛澤東思想的真理,而是他們冒充毛澤東思想的謬論。現在,‘四人幫’及其資產階級幫派體系已被摧毀,但是,‘四人幫’加在人們身上的精神枷鎖,還遠沒有完全粉碎。”“無論在理論上或實際工作中,‘四人幫’都設置了不少禁錮人們思想的‘禁區’,對于這些‘禁區’,我們要敢于去觸及,敢于去弄清是非。”(43)這篇文章雖然沒有點名“兩個凡是”,但其批判的鋒芒卻處處指向“兩個凡是”,“擊中了它的要害”。(44)文章說出了廣大干部和人民群眾心中要說而又不敢說出的話,一下子就引起了強烈反響。5月12日,《人民日報》《解放軍報》以及《解放日報》《新華日報》《福建日報》《河南日報》等4家省報轉載。5月13日,又有《河北日報》《山西日報》等15家省報轉載。但是,也正因為這篇文章的鋒芒指向“兩個凡是”,針對性極強,因此文章一發表,也立即遭到一些人指責,批評“這篇文章犯了方向性的錯誤”,是“砍旗”。一場關系黨和國家前途命運的大討論由此開始。
關鍵時刻,鄧小平對這場討論給予有力支持。1978年6月2日,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鄧小平批評有的同志“天天講毛澤東思想,卻往往忘記、拋棄甚至反對毛澤東同志的實事求是、一切從實際出發、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這樣一個馬克思主義的根本觀點,根本方法。不但如此,有的人還認為誰要是堅持實事求是,從實際出發,理論和實踐相結合,誰就是犯了彌天大罪。”他強調:“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基本原則,我們任何時候都不能違背,這是毫無疑義的。但是,一定要和實際相結合,要分析研究實際情況,解決實際問題。”他號召人們“一定要肅清林彪、‘四人幫’的流毒,撥亂反正,打破精神枷鎖,使我們的思想來個大解放”。(45) 1978年7月22日,鄧小平找胡耀邦談話,明確支持真理標準問題討論。指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篇文章是馬克思主義的。爭論不可避免,爭得好。” (46) 8月13日,鄧小平又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是馬克思主義的。實踐標準那篇文章是對的,現在的主要問題是要解放思想。”“不要從‘兩個凡是’出發,不要設禁區,要鼓勵破除框框。”(47) 9月,在東北、天津等地視察工作時,鄧小平說:“凡是毛澤東同志圈閱的文件都不能動,凡是毛澤東同志做過的、說過的都不能動。這是不是叫高舉毛澤東思想的旗幟呢?不是!這樣搞下去,要損害毛澤東思想。” (48)“我們要根據現在的國際國內條件,敢于思考問題,提出問題,解決問題。千萬不要搞‘禁區’。”(49)他指出:“由于林彪、‘四人幫’的干擾破壞,這些年把一些人養成懶漢,寫文章是前邊摘語錄,后邊寫口號,中間說點事。過去不能碰‘禁區’,誰獨立思考就好像是同毛主席對著干。實際上毛主席是真正講實事求是的。”(50)
在鄧小平的支持下,從1978年6月到11月,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高潮涌起,全黨范圍內的大討論局面逐步形成。這場大討論促進了人們的思想大解放,為推動歷史大轉折,醞釀和決策改革開放,作了重要的思想上、輿論上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