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的少年固執地捂著女子的喉嚨,她的血正在緩緩停止流出,這是個不詳的征兆。
人的體內能有多少血呢,能讓他的白裙變紅,能讓充滿藝術性的拼花地面宛如骯臟的屠宰場。
在夜風中戰栗的微弱燈光終究耗盡了最后一絲能量,它聞到死亡的氣息,緩緩靠近余溫尚存的軀殼。
白霧自她的額頭升起徘徊不前。
無聲的哀嚎自白霧組成的年輕女性口中而出,白霧潰散又匯聚。
痛苦仇恨絕望織就的網羅籠罩他,催促著迫使著要將他化作原初怒火。
烈焰蠶食著他的心臟,深淵正在帶走軀體中的溫度與生機。
‘你是她!來吧!復仇吧!他們都在罪中!來……殺了這些假冒為善的人!’
‘來!讓他們在絕望中哀嚎……’
‘殺!動手吧……’
有聲音在耳邊低喃,他在人群中仿佛見到了滿面扭曲的怪物,它手中拿著沾血的水果刀。
‘好孩子!好孩子去吧!我的孩子在地下多寂寞!快下去!’
“哈……哈……”
他痛苦地用手捂住喉嚨,撕裂的痛苦深深烙印在他的靈魂中。
強烈的渴求卻不允許他就此失去意識,沒有誰,也沒有什么可以再奪去他的性命。
有光自周圍聚向他,那是普通人肉眼所能見的濃度。
喉嚨的灼燒感還在,窒息卻消失在溫暖的光中。
他不顧一切掠奪著能量,光芒越來越盛,那個怪物身型逐漸虛化消散,原地出現只黑色的獸類,身帶鱗甲形似犰狳。
紅色的眼睛正散發著不懷好意的光芒,尖嘴里正撕咬白霧。
那是這位女子死后的靈體,如今正在虛弱地掙扎,即將迎來二度死亡。
他能感到怒火再也當不住從胸腔傾瀉而出,直奔那只獸類而去。
光化作箭矢裹挾著力量沖向人群。
“墨忒爾啊!”
“救命!!”
“祭司大人!!”
“天吶!操法者瘋了!!”
“快逃!!”
“別進我!”
“讓開!快滾!!”
圍觀的人群見有光自少年身上升起正是稀奇,卻陡然轉向他們而來,頓時慌亂的要四散逃竄。
“嗚吼!!!”
急促垂死的獸類慘叫蓋過了慌亂的人群。
獵物與獵人的角色驟然調換,光迅速無情地帶走它的生命。
無形擴散的音波讓人群暫時失去行動能力,劇烈的頭昏耳鳴胸悶等不良癥狀不同程度干擾他們。
作為針對目標的安德魯在獸鳴后,世界就安靜下來,讓他煩躁的情緒逐漸平復。
作為大自然操法者的首先發覺倒地斃命的獸類。
“夢魘?!”
他不可置信地用法杖撥弄小狗大的獸類尸體。
是的古老而又不可琢磨的生物,如今只留下具絕佳的材料。
一直有市無價不含任何副作用的夢魘軀殼,就算作為他殺死或者驅除并不難,但要獲得這樣富含價值而沒有詛咒的,需要在夢魘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一擊必殺,這就需要花大量時間精力進行布置。
這可真是個驚喜的意外,斯托克這孩子目前的服務對象可真是如她所說天賦卓絕的孩子,就是不知道上代菲爾德伯爵是如何想的,竟然讓這孩子白白荒廢到現在。
古德祭司大人頗為激動地看著這個在上刻被他認為是陷入瘋癲少年,神殿急需這樣高貴又出色的新鮮血液,至于瘋癲怎么可能,天才總是特別的。
“哦真是個勇敢智慧的孩子,起來吧,邪惡已經從地上消失,來吧,你該好好休息,洗個熱水澡,隨便吃點什么,當然我推薦烤安哥拉獸肉,也許……”
古德祭司親切地上前對他說道。
安德魯茫然地看著他嘴唇開合,卻也不知道他在說什么,要是我懂口語就好了他想。
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當然什么也沒發現,如今他的樣子可真糟糕。
婦人的靈像剔透的淡藍色果凍四處飄蕩,她看上去好極了,丁點兒不像方才快要消散的樣子。
他看著她穿過柱子,又憤怒地對著剛剛割開她脖子的醫師來了兩巴掌,手都伸進頭顱里了,真是個糟糕的畫面。
沃德醫師只覺得腦袋忽然冰涼,渾身打激淋。
古德祭司并沒有注意到這個,這不過再正常不過的治療罷了,總有人會不幸離開。
不過除了他似乎沒什么人發現這位,介于這位的損壞的軀殼正躺在他身邊,讓他感到出乎意料的尷尬,把果核塞回袖子里,看來樹葬或者說藤葬是不太行了,當著本人的面過于驚悚。
古德祭司了然地看他流血的耳朵,貼心地停住話頭。
“執掌生命與治愈的墨忒爾啊,愿您垂眼看面前的孩子,愿他有耳能重聽您所造的世間萬物,靈敏當歸于他,治愈!”
他將法杖輕放到地上,半跪在血污上,用雙手捂住少年的雙耳。
肉眼可見的富含生機的翠綠光芒自雙手縫隙泄露。
安德魯并未反應過來便覺得耳朵發熱,又有些癢。
“神跡!!”
“天吶!不愧是祭司大人!”
“上次還是二十多年前。”
“可不是,大人真是仁慈,為了這個叛逆的孩子,居然親自出手,擱我家早就巴掌扇上去。”
“你想倒美,那八九不離十是位金貴少爺,給人趕車都看不上吧!”
“想想而已……”
“要我說這孩子未來指不定就是個操法者大人。”
“阿喲,剛才那光閃的!圣子降臨都不過如此了!”
“話不錯,這孩子可惜瞧著不大好,得虧是那樣的人家,否則可有的苦頭吃。”
“剛才可真嚇我跳,看著皮包桿子似的,硬是從那么個大高個身上掙下來。”
鋪天蓋地的議論鉆進耳朵,或是驚嘆或是竊竊私語,如同上萬只鴨子聒噪。
恨不得讓他再聾一次,見鬼的人間煙火,他只想立馬掉頭回到那荒蕪偏僻的領地。
“孩子你需要好好休息,這位夫人已經勉勵侍奉了主,現在也需要進入歸林安息,可不能再打擾她了。”
古德祭司和藹的對他說道,仿佛在看自家不懂事的孫子。
聞言周圍的醫師開始行動起來,他們麻利地將尸體放置到擔架上抬下去,清掃現場的血跡。
若不是少年的變故,還會讓學徒操法者來主持場祝禱,再葬入歸林。
這是向來的慣例,每位在神殿治療中回歸墨忒爾懷抱的信徒,都會被葬在歸林,當然也能由親屬特別提出來帶回去安葬,少有人會這么做。
他們都以葬在歸林為榮,甚至不惜花大筆錢將去世的親人葬入歸林,或提前向神殿捐獻全部資財,住進神殿中養老,在去世時會進入歸林。
安德魯目送跟隨尸體離開的靈體,任由兩位醫師將他摻扶或者說挾持起來往后頭帶。
道格拉斯也借機跟上去,并沒有什么人上前阻攔。
執刀的醫師彎著腰,將法杖用雙手舉到頭頂,討好地交還給祭司。
這可是不可多得的接觸大人的機會,像他們這樣在神殿供職的醫師,不僅為普通人治病,也會出入富商大賈侯爵顯貴門庭,看上去體面,實際上甚至連學徒操法者的地位都不如。
斯托克木著臉從醫師手中接過法杖,遞還給她的老師,這是她曾今常做的事情。
執刀的醫師并不敢說什么,卑微地無聲退下。
神殿大廳再度恢復往常的樣子,紛紛再度三三兩兩圍著醫師們求醫,渾然不受死去女子的影響,這太正常了,每天都會有人因為各樣原因在殿堂中回歸神的懷抱。
神殿后頭大得出奇,不愧在是帝都占地接近二十分之一的神殿。
不像前邊大殿的花里胡哨,后邊的建筑群貫徹自然風情,坐落在花草樹木間,除微量的雕刻,其余全部是白色石頭搭建不帶花繪的。
他路上幾乎看不到面墻,大量的圣金納藤蔓順著根根柱子攀爬,操法者穿梭在藤蔓之間。
七歪八拐的穿過游廊,來到個四面透風的亭子前。
四周有不少這樣的亭子,僅用一薄一厚兩層布作為遮擋。
“先生您可以在這兒休息,若是不習慣可以將簾子遮上。”
醫師滿是驕傲的說,這兒可是最好的修煉居住場所。
為了照顧那些貴族老爺的小毛病,還特地搭上簾子。
墨忒爾的臭襪子,他們這是想要徹底回歸自然嗎?
“替我感謝祭司大人不計前嫌的照顧。”
艱難地從口中擠出這話。
“吾等會為先生帶到的。”
醫師面不改色地回話,他見多了這些挑剔的貴人,最后誰又不投入其中,三番四次來這兒常駐。
望著醫師遠去的背影,道格拉斯機敏地閃進亭子,四處走動敲打,滿是驚奇感嘆。
“嘖~少爺我來帝都這么多次可不知道居然神殿還藏著這樣的好地方。”
亭子內看上去并不太大,側邊放張鋪滿紅色軟被的床鋪并套桌椅。
另側是個嵌在地上的小型活水池,水正源源不斷從石雕齊拉獸口中流出,水池卻總不見滿。(一種能噴水的獸類。)
池子邊還有個小型淺坑,底下有個深邃圓形小洞形似似蹲便器。
親切感油然而生,這是他曾經異常渴望的單人間。
只有簾子什么的根本就是小問題,不知道回去能不能把屋子也改改。
每天使用木桶解決生理需求的日子再也沒法過了。
“這地方可真太可以了!”
柔軟的床鋪和恰到好處的溫暖氣候,使人的神經放松下來,沉浸在甜美的植物清香中。
“少爺你還好嗎?”
“自然可以!”
面對道格拉斯問話,他低聲咕噥著,仿佛之前抱著女尸不放的不是他。
道格拉斯啞然失笑,到底還是個孩子,受夢魘影響才變得有些奇怪。
今天這事也不知會怎么傳,就那些無聊的家伙定會來找少爺的麻煩。
他看著困頓的少年,替他放下四維的簾子安靜地靠在柱子上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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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聳的城墻,巨大的鋼鐵城門緩緩縮進墻內。
長隊有序進入城內,黑色的環鐲或是卡片向塊晶板上刷過才往里走,城門口并沒有什么守衛。
高矮不一的建筑坐落在寬闊的道路兩旁,長相各異的人類、精靈、骷髏、獸人、蟲人行走在道上。
人魚、水母人、靈體飄游在半空之上。
巨型的類鯨生物搭載著乘客在空中游動著通往各個站點。
餅狀飛行器被兩個旋轉的圓環環繞著,自高空穿入針棒建筑上,一個接著一個疊上去。
他仿佛幽靈穿梭在城市之間,時而落在地面時而又自高空俯瞰。
一切新奇而又繁華,仿佛來到又穿到新的世界。
冥冥中讓他篤定這兒就是安洛斯那做傳說中的罪惡之城。
心底的疑惑并未被解開,反而增加更多疑云。
他可以肯定近幾天的異常,并不是夢魘導致的,它反更像是鑰匙,打開了什么開關。
清冷的月光透過薄紗落在潺潺的池水上。
猛然睜開眼睛,注視著周圍的環境仿佛白晝那般清晰。
有什么終究還是變了,口腔中尚殘留著酸甜的果味。
道格萊斯正大咧咧合衣躺在地毯上,顯然并沒有再去請求要張床來。
這讓安德魯感到愧疚,他本以為神殿會安排,但一切不過是他想多了。
斯托克與道格拉斯向來不對付,更不會管這些。
這應當是他該安排的,在他干了這么不地道的事情后。
至于那些不正常的細節,最終還是被他擱置在一邊。
再睡看著躺地上的道格拉斯,實在很難良心不痛。
他幾番權衡只得睜著眼睛靠在床上,坐等天明。
回想著白天能量進入身體的感覺,倏爾手掌上亮起微弱的光。
細微的能量自手進入體內,流轉周身最后沒入腦中某個位置。
疲憊感消退,甚至還有點過飽的感覺。
“嗝~”
情不自禁在靜謐的夜晚發出清晰的打嗝聲。
難道他夢游吃了神殿的圣金納嗎?
想到嘴里殘留的甜味兒,不禁心虛,打量周圍柱子上看上去完好無損的果子。
幸好找到新的食物來源,每天都吃果子都快要生理性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