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從天而垂,金烏當空。
帝都瑞安是個溫暖多雨的城市。
氣候決定了人們開放的穿著,到處都是穿著短打的人,偶爾其中夾雜些身穿袍裙的。
這兒是XC區,多是些討生活的人聚集處。
“這可是清晨剛從森林里采來的朵菇,五銅幣一侖?!保ㄒ粊龅扔诎虢铮?
路邊的小販夸張地比劃著。
“不不!最多也是昨天,現在都過中午飯點了,你看這兒都泛黑!兩個銅幣不能再多!”
看似年幼的客人卻無比老練地挑刺還價。
“哦!你這長著美荻斯之眼的挑剔客人!三銅幣可不能再少了!”
中年男子無奈地看著這個狡猾的小鬼,美荻斯的眼睛都不一定有他尖銳。
“成交!”
客人爽快地應下了,這才是正常的朵菇價格,五銅幣可買不到那種上好的新鮮貨,起碼也要五十銅幣,不知道行情的可容易教人誆騙。
“愿財富與交易之神普魯都斯與你常在!”
少年愉快地接過被打包好的朵菇,并不吝嗇于說些討彩的好話。
不等商販反應就轉身鉆進人群不見了。
“真是個討巧的孩子?!?
原本被揭老底的不愉快一掃而空,樂呵呵地繼續做生意。
這不過是其中小插曲,他對于這樣的事情很是驚奇,進慣了整潔全自動化商場,這樣嘈雜臟亂的市場從未見過。
地上滿是動物的糞便內臟爛菜葉子,加上并不干凈的人群,味道可以想見的微妙。
大約是套了層殼子的緣故,這些并沒有影響到他,甚至還感覺到些安慰。
人間煙火便不外如是。
“咝呴~”
身下的角蜥有些躁動,呆慣了故鄉濕冷的氣候,如今失去圣金納果的誘惑,對于炎熱環境的不適應就顯現出來了。
道格拉斯驅使角蜥更快地走向附近家旅館,路上并沒有怎么休整,這大家伙也需要來個舒適的泥漿浴。
事實上別說是大家伙,連他們也感到疲憊不適,尤其身上多余的裝飾讓人不自在。
安德魯看著這兩位不自在的家伙,簡直想放棄營業,好好幸災樂禍一番。
天知道這是什么鬼邏輯,貴族的臉面就這么重要嗎?
然而他不能,貴族的臉面還真這么重要。
失去體面的貴族,不但會淪為笑柄失去尊嚴,嚴重還會隨之丟掉他的爵位。
有許多會為了挽回顏面,選擇自殺,來延續家族的榮耀,鬼知道有多少是自愿的。
他并不想哪天不明不白死在他那位公爵父親或哪位明面上的兄弟姐妹的名譽謀殺下。
對于來自道格拉斯和斯托克小姐這匪夷所思的扭曲維護,他并不能抱怨,相反需要感激,他那些明面上的親戚可不會做到這份上。
盡管這是有心人隨意就能查到的薄弱偽裝,但只要不是明目張膽光明正大地做些失心瘋的事。
比如來參加公爵父親婚禮卻坐著窮酸拉貨角蜥進城這種事情,就屬于不可容忍范圍。
但像某某夫人有多少個情人卻不是什么不名譽的事情,她的丈夫甚至還會以此作為炫耀,情人的身份越尊貴,就越讓人羨慕,如果那身份是個窮小子那就是天大的丑聞了。
作為現代人他很難理解這種奇葩觀念,但并不妨礙融入進去,隨時隨地營業早就刻進了他的靈魂。
“老板要兩間房。”
他干脆地將另外只臂釧也擼下來當房資,好歹是左右對稱了。
沉重的純銀環被放在沾滿油漬的木柜臺上,精明的大胡子老板打量起來。
“這位老爺您這首飾用料相當厚道,可也就品相差點,只能融了當銀豆子使,您可別見諒?!?
看著這個坑坑洼洼幾乎算不上圓形的抽象圓環,何止啊!這就是道格拉斯臨時用銀幣捏的,至于銀幣估計就是那時候沒的。
“嗯,請隨意。”
面容端莊的少年淡定回應,仿佛給的是件奇特的藝術品,而不是粗劣的隨手之作。
身后的隨從看著落魄,以老板的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這氣勢,八成都算不上普通人,就那件破袍子,可是神殿出品的,這位操法者學徒是沒跑了。
“給角蜥備個泥漿池子和金納果,費用從這里面扣?!?
他接過老板遞過來的鑰匙便迫不及待地上樓了。
“沒問題,左拐第三間,對門向左第二間。”===================================
半天后三個穿著斗篷遮頭掩面的人從旅館離開,坐在柜臺里的老板卻是半點不慌亂,繼續擦著手上的杯子。
不過是出來體驗生活的貴族少爺而已,想到那分量十足的銀子,足能抵得上半月的房錢,要是不回來后頭那只角蜥又是筆意外收入。
“我的先生,我們現在先去可米亞斯神殿暫住,等候后續馬車隊?!?
斯托克小姐對正待在道格拉斯背上的安德魯如此說道。
巨大的獸類太過明顯,他們只能選擇步行。
可米亞斯神殿坐落在DC區的邊緣,臨近XC區。
絢麗的色彩讓整座神殿看上去與周圍用灰撲撲的石頭建造的建筑格外不同。
它看上去并不如安德魯想象的威嚴,建筑上或是雕刻或是繪畫滿了各種奇特的生物。
門口有不少華麗的車架停靠,正被些學徒操法者引到后頭的車馬房里。
而客人們自然是由初級自然操法者來接待。
他忽然覺得斯托克小姐的主意爛透了,這樣大張旗鼓的真的好嗎?
他幾乎要控制不住扭頭就走的欲望。
“親愛的斯托克小姐,我感覺身體好多了,不如我們……”
“當然不能少爺,夢魘的后遺癥非常嚴重,你需要大操法者的醫治。”
這次道格拉斯強硬打斷了他的話。
“可我們有錢嗎?”
他發出靈魂的質問。
“……總之你現在急需醫治?!?
道格拉斯可疑停頓片刻,繼續堅持道。
“關于這點,我的先生完全不用擔心,我的老師正在神殿任職?!?
斯托克小姐不緊不慢地堵上了他最后的退路。
腿長在他……不現在長在道格拉斯腳上。
他只能含淚被他們挾持進了神殿。
如同所有的自然神殿那樣,這座幾乎沒有墻壁遮擋的神殿里同樣不存在神像。
那些繞著圓柱的座位上三三倆倆坐著些普通的信眾。
穿著白袍的神殿醫師正在為他們做治療。
“尊敬的先生,我的兒子如何了?他的手被砸了,現在都還在昏迷?!?
青年男子滿面愁苦地抱著懷中的男孩,被小心托著的手正以不自然的角度曲折,附著著大量干涸的血跡。
“無事,只要正骨就行,孩子們向來深受吾神墨忒爾的眷顧,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好起來?!?
那位看上去上了年紀的白胡子醫師,仔細端詳孩子番,麻利地正骨上夾板。
昏睡中的孩子因為疼痛動了動。
青年男子不安地看著孩子。
安德魯不安的情緒被安撫……
銀光閃過,手起刀落,孩子的腳被提起來,腿凹上割開細小的口子。
富含生機的色彩從腳凹順著小腿肚蜿蜒而下,被接到木盆里。
“?。。 ?
他仿佛聽到生命從身上緩緩流逝,無聲地張張口。
“我已為他將污穢之血清除,放心帶孩子回去。”
年老的醫師充滿神圣地說道。
“太感謝您了先生,這點心意請您務必要收下!”
年輕的父親充滿感激地將手里的舊錢袋塞給醫師,那里是他半月的工資。
安德魯眼睜睜看著青年歡喜地抱著臉色又白了分的孩子離開。
若不是這對父子如同模板翻印的面孔,他都要以為那不是他的血脈。
他感到有什么在擠壓他胸部的空氣,無意識死死拽緊手臂。
“我的少爺您不必如此緊張,你瞧大家都在治療?!?
道格拉斯被背上的安德魯勒地差點窒息,可真是個孩子。
“抱歉!那樣真的不會有事嗎?”
安德魯也意識到了,趕緊松開手,改為抓在他的袍裙上。
“當然,那只是在祛除體內的污穢和病魔,你看這不可怕。”
道格拉斯隨手指向一位正在接受治療的女士。
“天吶!沃德先生,我的頭太痛了,像是有錘子在日夜不停地鑿……啊……”
這位女士正歇斯底里地拽著醫師的袍子。
“放松!夫人!快將她扶到臺子上?!?
幾位白袍醫師圍過去,將她壓制在不遠的石臺上。
一位熟練地從她背后半扶起來,夾住腦袋迫使露出脆弱的脖子。
“不!不行!放我……”
女士發出驚恐地慘叫,她那脖子正對著他的視角。
“不必擔憂女士,很快病魔就會離開你。”
執行的醫師耐心地勸慰,手上的動作卻不慢。
金屬與血肉接觸,磅礴的血泉自側頸噴涌而出,又淅淅瀝瀝落在早已準備好的木盆中。
滿目皆是血紅,垂死地哀戚響徹在耳邊,他分不清這是他的還是那女人的。
救她!誰都好救她!
“哦真可憐!魔鬼住進了她的腦子!”
“怕是好不了了?!?
“可憐的人!也好終于解脫了!”
“愿她在墨忒爾的懷抱中常得安寧!”
“……”
“少爺別怕,醫師把她從魔鬼的手中解脫出來,只是她已經被折磨太久了。”
熱鬧的殿堂宛若人間煉獄,看啊,他正待在獸類的背上。
他們正打算把他交付到死神的手中。
他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從強壯的大戰士背上掙脫下來。
在尖叫聲中撞開了主刀醫師,讓木盆中的鮮血濺地到處都是。
“天吶!”
“不!他放出了魔鬼!”
“那孩子都在做什么?!”
“可憐的孩子!”
“邪靈蠱惑了他!”
“快去找祭司大人!”
“……”
眾人遠遠地躲開并不愿意上前。
即便是剛剛圍著的醫師也早在血盆傾覆的那刻慌亂地四散逃開。
唯恐慢點就會被作祟的邪靈侵入頭部,他們是救人的醫師,卻也是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
他徒勞地用手捂著女人脖子上的傷口,并不大卻要命地劃在頸動脈上。
他們說的對,她根本救不了了,沒必要再為她冒什么風險。
她的瞳孔渙散,殹翳正在伺機而動。
可又如何呢!不管是什么都好!讓她活下來吧!
“先生夠了停下來吧!您已經做得夠多了!”
斯托克沒想到居然到了這步還能出這樣的差錯。
該死的,為什么不能好好看住人,光長肌肉的莽漢!
“少爺冷靜下來!”
道格拉斯知道被夢魘纏住的人會陷入瘋狂,他以為少爺沒事了,早該想到。
他的弟弟從剛才開始就不太正常,為什么沒有及時拉住他。
他們在旁邊卻怎么也不敢上前去拉開少年,生怕再度刺激到他。
至于臺上的人如何,并不在他們的關心范疇內,可憐的靈魂早已回歸神的懷抱,臺上左右不過是具骯臟的軀殼而已。
“救她吧!墨忒爾!若你還以她為你子!救她……”
他仿佛陷在魔怔中反復嘶啞地吼著,整個大廳只剩下少年絕望的聲音。
在場的并沒有人敢上前,那一目了然白到刺眼的膚色,并不是他們能挑釁的。
遠遠被撞開的沃德醫師并不知道這個貴族少年在發什么瘋,抑或是那些無聊的游記看多了,在做什么荒誕的游戲。
他奔潰的看著身上被濺了大半身的血污,盤算著自己的積蓄是否夠請得動祭司大人們為他做場凈化。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女人,為什么不死利落點。
手上沒幾個錢,他好心為她治療,居然這樣報答他。
什么都沒有發生,他以為他能救那個孩子也能救她,近些天來的順遂卻忘了從來都沒有神,他也不是什么救世主。
不過是個同樣在這個世道中掙扎的螻蟻罷了。
“孩子快離開,這位虔誠的人早已回歸主的懷抱,那是邪靈不要讓它蠱惑你,利用你的善心!”
匆匆趕來的祭司大人,實在不忍傷害這位受邪靈蒙蔽善良的孩子。
“是啊……”
“……離開……”
“邪靈……”
眾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紛紛開始勸解。
“哈-您說的對!邪靈必會遠離她,墮在無盡地深淵中!”
少年抬起頭帽兜滑落,露出仿如精靈的面容,面上帶著笑,清澈見底的藍眸注視在場的眾人。
卻無端教人身上發寒,角落里的沃德醫師更是恐懼。
他能感覺到手下逐漸微弱的脈搏,誰能,有誰?讓她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