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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青梅

  • 采蓮江南
  • 浙江魔術(shù)師
  • 6087字
  • 2021-04-04 14:11:48

盧翠萍一走,盧宗德便擺出盧府長房嫡孫的威嚴,指揮幾名盧姓族人把徐廷翠父子抬進附近的回春堂醫(yī)館。醫(yī)館坐堂大夫盧一針匆忙過來,把脈診斷后每人扎了一針,徐廷翠、徐時行先后悠悠醒轉(zhuǎn)。徐廷翠睜開眼就去瞧徐時行,見呼吸平暢才放下心來,眼角凝著顆欲滾不滾的淚珠。徐時行醒來后環(huán)目四顧,仿佛在尋找什么。

徐安曉得少爺心思,忙附在耳邊輕聲道:“救少爺老爺上岸的就是青衫姐姐,叫盧翠萍,盧公子府上。”

徐時行嗯了一聲,瞧見盧宗德笑嘻嘻地立在一邊,忙微微點頭,以示感激。

這時盧坦拿著兩套盧記估衣鋪最貴重的綢衫跑了進來。盧宗德待徐廷翠父子體力稍復(fù),便喚醫(yī)館伙計服侍兩人進內(nèi)堂換衣,自己坐在椅子上,叫過幾名目睹事情經(jīng)過的行人了解詳情。雖然每人說的都是七零八碎,整合在一處盧宗德便大致判斷出事情始末,面色頓時陰沉下來,對盧坦低聲吩咐幾句。盧坦點點頭,飛一般跑了出去。

徐廷翠、徐時行換上綢衫從內(nèi)堂走了出來。徐廷翠生性節(jié)儉,日常家人穿的是東陽出產(chǎn)的土布衫。兩人都是第一次穿如此貴重的綢衫,神情都有些不太自然,徐時行不自然中夾雜些許焦急。

盧宗德見徐時行穿上綢衫長身玉立,溫文瀟灑,與原來滿身書卷氣的儒雅青年相比,增添了幾分富貴氣息,心中暗道人憑衣衫馬靠鞍,徐時行換上綢衫就成了翩翩濁世佳公子,比自己更俊上幾分。強忍住腹內(nèi)涌起的酸醋氣,拱手道:“汝默兄,徐世伯。”接過伙計遞上的兩大包藥,“兩位只是受了些寒氣,身體當無大礙,回去稍加調(diào)理就能痊愈。”

徐陳氏在旁邊插嘴道:“伙計抓的都是人參、鹿茸等貴重補品,我想付錢怎么也不肯收。”

盧宗德微笑道:“既到盧宅就是貴客,些許藥材還要世母付錢,盧府太也沒有待客之道。”向著徐時行道:“汝默兄,你的‘福祿壽喜財,盧翁鑫享如意’對得真好,爺爺聽到肯定高興。”

徐廷翠知道盧宗德是盧府嫡孫后就有些惴惴不安,他平常見到掌管雙泉徐氏宗祠的族老徐耀宗都要點頭哈腰出言奉承,盧宗德身份可比徐耀宗高貴許多。卻見盧宗德對徐時行有說有笑,態(tài)度親熱,渾不以低賤商販之子視之,不禁大為感激,暗想世家子弟知書識禮,比李旺那等無知小人修養(yǎng)要高得多,神情開始自然起來。

聽到“福祿壽喜財,盧翁鑫享如意”,徐廷翠有些奇怪,問道:“這是甚么意思?”

徐安在一旁把對詩經(jīng)過講述一遍,免不了添油加醋,把“對詩相公”說得愈發(fā)不堪。徐廷翠聽得高興之極,花白胡子都抖動起來,笑道:“時行果真聰明,那么難的對子都能對出來。”想起李旺提起李文遠的傲然模樣,心情舒暢,佝僂背脊悄悄伸直了幾分。

盧宗德趁機道:“汝默兄才學高絕,小弟向來佩服。今晚就請到府里歇宿,指點小弟一二。”擺出愁苦模樣道:“爺爺時常說我寫的八股文狗屁不通,有汝默兄指點,我想好歹也能通乎哉,略通也。”惹得醫(yī)館里笑聲一片。

徐廷翠日思夜盼就是成為縉紳,擺脫劉豆腐賤稱,能夠在雙泉徐氏讓人高看一眼。雅溪盧氏傳承數(shù)百載,進士都出了七八名,是浙中地區(qū)有名的簪纓世家,比雙泉徐氏更有聲望。徐時行與盧宗德結(jié)交往來,就能進入世家子弟的交際圈,對日后前途大有益處。當即喜上眉梢,沒口子答應(yīng)道:“承蒙盧公子看得起,時行晚上就不要回去了。”見徐時行有些猶豫,加了一句,“等會游逛完了我跟你媽坐車回去。”

徐陳氏也道:“我跟你爹只是到盧宅看看荷花燈,順便給你買幾套綢衫。約好徐大車辰時在還珠亭等候,不用擔心。”

徐時行偷瞟父母一眼,見兩老滿面笑容,眼角的魚尾紋都散了開來。心中微嘆,盧翠萍的美麗倩影悄然浮上心頭,對盧宗德拱手道:“有勞夢歸兄。”

盧宗德忙道:“汝默兄不要客氣。世伯世母看完荷花燈后,請在東城客棧住下,明早我與汝默兄再過來請安。”

從始至終,盧宗德都不提邀請徐廷翠進盧府,徐廷翠也視為理所當然。魏晉以來士族崛起,最重身份血統(tǒng),與庶族不通婚,不交往。南北朝的張敷出身士族,在中書省任職,寒族出身的中書舍人狄當、周赳同掌機務(wù),有一次前去拜訪張敷,張敷勉強接待,卻叫仆人把座位與狄當、周赳隔離數(shù)尺,道“離我遠客”。唐憲宗貴為皇帝,替長女岐陽公主選婿,命宰相白敏中“于卿士家選尚文雅之士可居清列者”,士族子弟居然“皆辭疾不應(yīng)”,白敏中奏選出身滎陽鄭氏的鄭顥尚主,鄭顥恨之入骨,屢次借故與白敏中為難。嘉靖年間門閥士族早已衰朽,雅溪盧氏不可能死守千百年來的陳腐祖規(guī),只是徐廷翠出身低賤商販,未得盧老太爺點頭,盧宗德不敢作主邀請進盧府作客。事實上,正是盧老太爺對徐時行評價甚高,盧宗德才敢出面邀請進府。

聽到盧宗德如此客氣,徐廷翠受寵若驚,連連推辭,堅持晚上看過荷花燈就回潼塘。他心里清楚,盧府嫡孫之所以肯給低賤商販徐豆腐面子,都是因為徐時行“雛鳳清于老鳳聲”,只要徐時行在科舉路上繼續(xù)發(fā)達,終有一日自己能夠心愿得償成為縉紳,眼下還不宜過于張揚。盧宗德勸了幾句,不再客氣,讓回春堂醫(yī)館盧掌柜陪同徐廷翠夫婦游玩,暗中囑咐幾句,自己笑嘻嘻攜了徐時行的手,一起走出醫(yī)館大門。這時車廂有盧府標識的馬車早已停在門口,拉車的是匹高大白馬,門窗處鏤刻著富貴牡丹、百事如意等浮雕圖案,精致入微,寓意非凡。盧坦與徐安立在馬車踏板旁,交頭結(jié)耳,笑嘻嘻嘮著閑話。

徐時行見遠近行人都好奇地望向馬車,忸怩道:“沒幾步路,哪用得著馬車。”

盧宗德笑道:“這馬車府上專門用來接待貴客,等閑不出來,我沾了你的光才能坐上一坐。”招手叫過盧坦,聽他低低說了幾句,就引著徐時行上了馬車。車廂極為寬敞,壁板都用紫檀木裝飾,鏤刻著竹蘭梅菊四君子,寬闊的軟皮坐墊上鋪著淡紫杭綢,坐上去綿軟舒適。坐墊前面有四張矮幾,擺放著沿途解悶的樂器和棋牌,還有茶杯果盤檀香等物事。車廂后部用格板隔開一小塊空間,專供仆役乘坐。徐時行剛坐定身子,盧坦就從車廂側(cè)壁的暗格拿出桔子、香梨、龍眼、荔枝等時鮮水果,盛在紫藤果盤內(nèi),又往青瓷杯里撮入幾簇極品東白春芽,倒上盧府帶出來的開水,點燃檀香垂手退回車廂后部,與徐安擠在一起低聲說笑。

見貴客已坐好,青衫車夫盧掌鞭抖擻精神,揚鞭甩了個漂亮鞭花,白馬聽到響鞭立時揚蹄,在寬敞的青石板上得得前進。道上行人雖然擁擠,見到盧府馬車紛紛避讓,竟是毫無阻礙。

徐時行坐在軟軟的車墊上,聽著粼粼車聲,聞著淡淡檀香,只覺得目眩神迷,如夢似幻。透過牡丹富貴的細紗窗簾,望見徐廷翠徐陳氏立在回春堂醫(yī)館門口,不住向自己揮手作別,不禁又是一陣難過,心里百感雜陳,指甲掐入肌膚都恍若不覺。

沉默了會,徐時行慢慢排解了消極情緒,望向坐在對面的盧宗德道:“夢歸兄……”

盧宗德這時也開口道:“汝默兄……”兩人同時一呆,徐時行伸手作了個請的姿勢,示意盧宗德先說。

盧宗德笑了笑,面色有些嚴峻,道:“汝默兄,你曉得竊你荷包,推你入水的是誰?便是黑虎幫幫主劉黑虎的堂弟劉黑豹。”見徐時行睜大眼睛似乎不太明白,曉得他從來不跟黑幫人物打交道,解釋道:“劉黑豹是黑虎幫三當家,為人兇狠彪悍,能止小兒夜啼,手下有一大幫兄弟,用不著靠行竊過日子。”

徐時行淡淡道:“我不認識劉黑豹,也沒得罪黑虎幫。”他沒聽說過劉黑豹,但知道黑虎幫惡名,考中案首前吳寧府山貨鋪按月都要向黑虎幫交納保護費。

盧宗德補充道:“劉黑豹撞著你之前,與李文遠等在盧宅人家牡丹閣喝酒。”

聰明人不用多話,徐時行立時明白了前因后果,苦惱地皺起了眉頭,自己沒有真正得罪過李文遠,他為什么要指使劉黑豹對自己下黑手。莫非——就是徐安所說的中山狼?

盧宗德深深望了徐時行一眼,道:“劉黑豹居然敢在盧宅行兇,太不把盧府放在眼里,我已讓人把他送官懲辦。”嘴角現(xiàn)出絲苦笑,“如果不出意料,劉黑豹明天太陽升起前就能走出牢門。李文遠是秀才相公,沒有真憑實據(jù)盧府不便出手。”

徐時行知道盧宗德做到這一步已是仁至義盡,拱手道:“多謝。”頓了一頓,輕聲道:“君子講究仁恕之道,如果他們不再作惡,夢歸兄就放過他們吧。畢竟,也沒有傷害到我。”

這時馬車已到了盧府門口,得得得從側(cè)門駛了進去。徐時行抬眼望向不遠處的朱漆大門,只見青石階磴上張燈結(jié)彩,大紅盧字燈籠下人來客往,喧嘩不絕,內(nèi)心深處又是一陣刺痛,拳頭緊緊捏了起來。

盧宗德沒有注意徐時行的心理變化,微笑道:“我已經(jīng)說完,下面該汝默兄了。”

徐時行回過神來,面孔微微發(fā)紅,忸怩道:“我想請夢歸兄幫忙找件物事——”

盧宗德怔了怔,笑道:“我以為汝默兄會打聽救命恩人的情況,”拍了拍胸口傲然道:“在盧宅就是掉了條螞蟻腿,我都能給你找回來。”

徐時行嘆了口氣道:“沒螞蟻腿那么復(fù)雜,我的玉蜻蜓掉在元寶塘里了。”

盧宗德聞言一滯,干笑道:“元寶塘是盧宅的風水塘,輕易動不得——不就是丟了塊玉佩么,我送你一塊,用不著再去找尋。”

徐時行苦笑道:“玉蜻蜓是亡母遺物——”

盧宗德登時啞然。他曉得亡母遺物的份量,凝神思索一陣,道:“大后天就是爺爺六十壽誕,實在不宜大動干戈。這樣吧,壽誕結(jié)束后,我找個由頭放干元寶塘,掘泥三尺也要幫汝默兄找回玉蜻蜓。”

“謝謝!”徐時行由衷道,嘴角慢慢浮現(xiàn)出微笑,“夢歸兄,現(xiàn)在可以跟我講講盧翠萍的故事了。”

徐安和盧坦坐在車廂后部。徐安支愣著耳朵一直偷聽前面車廂動靜,讓盧坦感覺很不爽,忍不住拐了徐安一肘,處于變聲期的公鴨嗓又粗又重,“偷聽個啥子,想不到馬明你居然是好奇寶寶。”

徐安噓了一聲道:“盧公子正在講盧翠萍的故事,你不想聽?”

盧坦呆了一呆,呸地吐出個龍眼核,聳了聳坦鼻頭,嘴角現(xiàn)出絲邪惡微笑,“盧翠萍的八卦都是我講給公子聽的。你想聽哪段?哥滿足你。”

徐安忍不住去呵盧坦的癢,兩人鬧成一團。聽到前面車廂傳來幾聲咳嗽,盧坦忙低聲道:“莫大聲,吵著了公子要吃排頭。”

“那你講個笑話給我聽。”徐安扭住盧坦,不依道。盧坦口才好,擅長講笑話,徐安經(jīng)常追著要聽,這時舊話重提,大感親切。

“好好好,我就講個笑話給小毛頭聽聽。”與堂弟久別重逢,盧坦也極為高興,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笑著問徐安道:“你曉得一張紙能寫下多少個字?”

“那要看紙有多大,字有多小。”徐安知道盧坦話里肯定有骨頭,小心答道。

“徐相公平常用的紙,寫平常一樣大的字,能寫下多少?”

“毛估估能寫五六十個,最多不會超過一百。”

“假如我要寫十萬八千個字呢?”盧坦不慌不忙地問道。

徐安掐著指頭算了算,“要寫兩三千張紙,能疊起老高。”

“我用一張紙就可以搞定。”

“吹牛!”徐安不信。

盧坦抓過徐安左手,用手指在掌心寫下“十萬八千個字”,微笑道:“這不就成了嗎?”

徐安一呆,忍不住笑了起來。盧坦接著道:“下面我再給你講個萬字寫了百張紙的笑話——”剛說到這里,車廂外又是一聲響鞭,馬車穩(wěn)穩(wěn)地停了下來,車廂里感覺不到絲毫晃動。盧坦忙拉徐安跳下車,搶到前面放好踏板,打開車門,服侍盧宗德徐時行下了馬車。徐時行抬頭望去,見馬車停在一處寬敞的院堂,鄰近還停著兩輛,幾名正在閑聊的青衫車夫好奇地向這邊張望。盧宗德笑了笑,道:“這里沒啥看頭,我?guī)愕轿易〉陌倩▓@瞧瞧,保證大開眼界。”吩咐盧坦道:“快去把翠萍那丫頭叫過來,就說徐相公要當面感謝救命恩人。”哈哈笑著領(lǐng)頭就走。

徐時行心中微窘,帶著徐安跟著盧宗德在曲廊院落間穿行,見處處懸掛彩燈,張貼壽聯(lián),池塘里都擺放著荷花燈,鮮艷奪目,彌漫著壽誕喜氣,路上遇到的丫鬟家丁見了盧宗德都行禮避讓。不一會兒,三人來到盧府東側(cè)的一處院落,月亮門上方刻了勤學兩個古樸大字,里面矗著一排四間青磚瓦房,院里植滿了各色鮮花,菊花、桂花等都已當令開放,五彩繽紛,芬香撲鼻。盧宗德洋洋得意道:“這就是我的百花園,怎么樣?”

徐時行本來滿腹心思,見到這么多鮮花也不禁神清氣爽,深吸一口香氣,贊道:“夢歸兄,這院落確實當?shù)闷鸢倩▓@稱呼。”

盧宗德大樂,翹起大拇指道:“汝默兄真是知音,好些人見到這么多鮮花都說我玩物喪志,其實鮮花與美人一樣,時時欣賞方有趣味。”引著徐時行走進中間房子,道:“這是我的書房。我知道汝默兄最愛讀書,房里有好些藏書樓取來的珍本,我平常不愛翻動,放在這里也是浪費,汝默兄幫我好好讀讀。”

徐時行早聽說盧府建有藏書樓,珍藏了古今遠近的大量書籍,很多都是難得一見的珍本孤本,只供族人借閱,外人無由觀看。聽盧宗德說書房有藏書樓取來的珍本,心中大喜,環(huán)目四顧,見靠墻處放著三架櫥柜,琳瑯滿目都是書籍,以科考舉業(yè)居多,也有一些古文選輯和唐詩宋詞。盧宗德見徐時行看得仔細,擠眉弄眼道:“這些書都是充門面,真正吸引人的藏在抽屜里,汝默兄感興趣也可以拿出來鑒賞鑒賞。”

徐時行知道盧宗德說的“吸引人”肯定是自己不感興趣的“閑書”,隨口應(yīng)道:“多謝夢歸兄。”走近櫥柜細看,果然許多書籍都是自己沒有看到過的。他是書癡,立時被吸引住了,抽出幾本翻閱,最后選定《四書集注批釋》,先看作者,見注明是盧睿。盧睿永樂十九年高中進士,官至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是盧宅復(fù)荊堂始祖,極有名氣。《四書集注批釋》是盧睿對朱熹《四書集注》的學習心得,只有盧府藏書樓珍藏,外面絕難見到。徐時行翻了幾頁,見字字珠璣,暢前人所不能言,如獲至寶,捧起坐在花梨木書桌前仔細閱讀,津津有味,目不轉(zhuǎn)眸。

盧宗德本想說笑幾句,見此模樣悄悄退了出去,暗想怪不得徐汝默能考中東陽案首,這份書癡精神就不是等閑人能夠?qū)W得了。

見徐安站在院子中間,對著叢菊花亂聞亂嗅,恨不得摘下來嘗上一口,盧宗德吩咐他小心服侍,切莫進書房打攪徐相公,轉(zhuǎn)身出了百花園。

勤學不覺光陰遲,徐時行讀書向來極為認真,不曉得過了多少時辰。忽聽窗外似乎有動靜,接著就是“哎喲”一聲痛呼。徐時行原以為徐安在窗外胡鬧,心中不悅剛想說上幾句,猛覺出痛呼居然是女聲,登時醒悟,忙站起向窗外望去。見幾塊磚石散落地上,旁邊倒著名嬌俏少女正是盧翠萍。徐時行省起自己到盧府的目的,暗罵粗心,忙奔出房門,見徐安已跑過來扶起盧翠萍,嘴里大驚小怪道:“翠萍姐姐,你啥時候進來,我怎么不知道?”

盧翠萍穿著淺綠女衫,襯著皓腕上的玉鐲,更顯得肌膚白膩,亭亭玉立。聽到徐安話語,盧翠萍俏面微紅,嗔道:“你拿枝條逗弄青蟲,天塌下來都不會曉得。”向徐時行福了福,道:“盧翠萍見過徐相公。”聲音微顫,用的是正宗的東陽方言。

徐時行微嘆口氣,注視盧翠萍道:“蓮兒,到這時候你還不肯認我么?”說的卻是蘇州府口音。

盧翠萍微紅俏面霎時雪白,低聲道:“奴婢聽不懂徐相公的話,奴婢是盧府丫鬟盧翠萍。”

見盧翠萍矢口否認,徐安搶著道:“翠萍姐姐,你就別隱瞞了。盧公子在馬車上講得明明白白,說你原名田蓮兒,是蘇州府倉街人,父母都被天殺的倭寇殺了,你幸得盧游擊相救才幸免于難,感恩之下自愿成為盧小姐的貼身丫鬟——我說得可對?”

“既然徐相公都已經(jīng)知道,也就不必隱瞞。”盧翠萍慢慢抬起頭,啞著嗓子道:“蓮兒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只有盧府丫鬟盧翠萍。”

“我知道蓮兒沒有死。”徐時行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一把抓住盧翠萍,也就是田蓮兒冰涼的胳膊,“聽到你的江南可采蓮,撿到你掉落的手帕,見上面繡的是蓮葉,還有露珠,就知道蓮兒心中始終沒有忘記珠兒,珠兒——也始終沒有忘記蓮兒。”說著把一直藏在袖袋的淡黃手帕取了出來,兩次浸水后手帕始終沒有干透,蓮葉顯得更是碧綠,露珠顯得更是晶瑩。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伴著清脆稚嫩的童音,《江南可采蓮》在徐時行田蓮兒心里靜靜流淌,激起陣陣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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