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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世族

就在徐時行田蓮兒相對黯然之際,盧宗德穿石徑繞曲廊,來到一處月亮門上方刻著怡心顏體大字的幽靜院落前。一名須發皆白的青衣老翁倚坐在月亮門前的青石板上,瞇著老眼發出陣陣呼嚕。聽到腳步聲青衣老翁立即睜開眼,見盧宗德笑瞇瞇站在面前,趕忙起身行禮,道:“老奴盧恩見過少爺。”

盧恩是跟隨盧老太爺二十多年的貼身老仆。正德六年,盧老太爺在江西彭澤擔任縣丞,碰上一樁疑案,篾匠劉生明妻子深夜被殺,兇器就是劉生明做手藝用的篾刀,知縣認定劉生明醉后夫妻吵架行兇殺人,屈打成招判了斬刑,盧老太爺以“無殺妻緣由”力為辯冤,巧施妙計查出入室行竊被發現后用篾刀殺人的真兇。劉生明無罪釋放后感恩戴德,改名盧恩,意思是永遠記住盧老太爺的恩德,自愿賣身為奴,跟隨盧老太爺從江西到山東再至東陽,辛勤勞頓從無怨言,是盧老太爺最信得過的親近奴仆。在盧恩面前盧宗德不敢擺長房嫡孫架子,忙還了一禮,低聲問道:“恩伯,爺爺可在院里?”

盧恩側開身子不受盧宗德的禮,微笑道:“老爺在亭子里歇著,吩咐少爺過來不用通稟,隨便進去。”

聽盧恩口氣盧老太爺似乎早預料到自己會過來,盧宗德有些驚訝,想想盧老太爺身為盧府主人耳報神比自己多得多,也就釋然,沖盧恩點點頭,笑嘻嘻地跨進月亮門,見院落沒有懸掛大紅盧字燈籠,池塘里也沒有擺放荷花燈,與其他院落相比甚為冷清,卻也多了幾分隱逸氣息。院落西側青石為基,木柱撐頂,茅草遮蓋的八角涼亭上,擺著條青竹編制的老舊躺椅,一名淡青布袍,胡須雪白的清瘦老者赤著雙腳,腰上蓋條荷花薄被,雙目微瞇躺在躺椅上似睡非睡。盧宗德加重腳步向涼亭走去。清瘦老者微微掀開眼皮,見盧宗德走進亭來,也不起身,叫著小名道:“阿德來了,找爺爺有啥事體?”話里帶著濃重的東陽北鄉土腔。

盧宗德曉得盧老太爺率性隨意,不喜歡過于古板,一屁股坐在躺椅邊的石凳上,噘嘴道:“爺爺都讓恩伯準許孫兒隨便進來,哪會不曉得來意。”

盧老太爺嘴角現出絲微笑,示意盧宗德扶自己慢慢坐起,從石桌上取過把手柄磨得光亮的景德鎮產泥茶壺,對著壺嘴抿了一小口,笑道:“這么說,阿德已經把雛鳳帶過來了——觀感如何?”

盧宗德知道爺爺笑嘻嘻的仿佛漫不在意,相人眼光卻著實了得,不敢隨意搪塞,認真想了想,道:“汝默學問精深,人品也好,假以時日必能通達,”猶豫了下,又道:“只是稍嫌忠厚了些,日后在官場可能會吃虧。”把徐時行的行為一五一十地說了。

“吃虧有些時候就是種福,就看吃的是什么虧。”盧老太爺饒有興趣地聽完,笑道:“時行出身商賈之家,除了秀才身份一無所有,憑甚么跟東李嫡孫,黑虎幫三當家斗氣,面對惹不起的勢力暫時忍讓,說明善于審時度勢,應變靈活,”瞪了盧宗德一眼道:“不像你啥事體都隨心去做,什么時候惹了不該惹的人也不曉得。”

盧宗德有些不服氣道:“劉黑豹在盧宅隨意出手傷人,太不把盧府放在眼里,孫兒不出手教訓,日后就會有更多不知好歹的人欺上門來。”

瞧著盧宗德義憤填膺模樣,盧老太爺仿佛看到了四十年前的自己,那時的自己是那么年輕,也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微風吹過,黃昏的空氣里有了些許涼意,盧老太爺不禁打了個寒噤,精神有些恍惚起來。

盧宗德見爺爺好像有些寒冷,忙抓過荷花薄被蓋在盧老太爺身上。周圍靜悄悄的,聒噪的知了都停止了鳴唱。良久,盧老太爺微笑道:“劉黑豹根本算不上人物。爺爺是要你改改毛燥脾氣,出手前先考慮好前因后果,值不值得出手。”緩緩吐出口氣,問道:“阿德,你曉得爺爺讓你跟徐時行多親近的緣故嗎?”

“汝默是東陽案首,讀書又用功,日后前途無量,可以給孫兒謀條出路。”盧宗德遲疑了下,道。

盧老太爺哈哈大笑,道:“一命二運三風水,科舉道路坷坎崎嶇,多少天才少年得志,卻蹉跎考場一事無成。這類事體爺爺見得多了。”又抿了口茶,感慨道:“爺爺我十七歲考中東陽案首,府試院試鄉試一帆風順,考進士卻幾十年而不得,難道真是學問不行,只是時運不濟,入不了考官法眼罷了。徐時行在東陽算是天才,但舉目浙江學識、制藝不在其下的不知多少,更逞論江西、山東這些科舉強省。想考舉人中進士任京官?難,難,難!”

盧宗德第一次聽爺爺講述他的科舉經歷,心中震憾,一言不發地靜聽。

“爺爺之所以讓你與徐時行親近,只是想給雅溪盧氏多增一分生機。”

盧老太爺的聲音很輕,落入盧宗德耳中卻如雷貫耳。他抬起頭,見傍晚的火燒云沿著黑瓦檐頂斜照在盧老太爺身上,紅通通的染上了層金黃。

盧老太爺說發了性,索性站起身來,赤腳立在青石板上,扶著欄桿望向西峴峰頂漸漸沉落的血紅太陽,曼聲吟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天下沒有不升的朝陽,也沒有不滅的夕陽,興盛繁衰是自然之道,誰也違背不得。門閥世族起于春秋,興于魏晉,亡于唐宋。瑯琊王家、陳郡謝家、清河崔家、滎陽鄭家、太原王家、范陽盧家,”盧老太爺如數家珍般說著,說到范陽盧家時身軀微不可見地輕抖了一下,“都是家世清貴,累世公卿,不可一世,卻在五胡亂華、安史之亂的烽火中灰飛煙滅。這就是興衰之理,陰陽之變。雅溪盧氏源自范陽盧家,可今日你到范陽瞧瞧,多少人還記得范陽盧家的昔日風光。”

“沒有。”盧宗德沉聲道:“除了宗譜和史書記載外,門閥世族的威勢已不復存在。”

“那你認為,門閥世族為什么會逐漸消亡?”盧老太爺白眉抖了抖,問道,語氣里有了些考究的味道。

“孫兒認為,門閥世族之所以消亡,根本原因在于不合時宜,遭到了上至君主,下至平民的仇視和打擊,終致灰飛煙滅。”

“‘三代為一門,五代為一閥,十代一世家’,門閥世家千年積累,世代為官,把持權柄,底蘊何其深厚,緣何會遭到從上到下的一致仇視和打擊?”

“門閥世家太重血統出身,外姓融入無門,只能將其毀滅。”盧宗德不假思索地答道,突地愣住,隱隱抓到了門閥世族消亡的真實原因。

“阿德講得對頭。”盧老太爺贊許道,這孫兒聰明機智,交際廣闊,為人也好,可惜不喜讀書,尤其不喜八股文章,而現實世界是八股取士的年代,“門閥世族底蘊再厚,人才再多,也不過一家一姓,哪及得上庶族千千萬萬培養的人才眾多。因此隋文帝開科舉,讓天下英雄盡入轂中,避免了庶族人才無處投靠引發的絕望,實是英明之舉。可惜門閥世族不明白吐故納新廣納英才的道理,死守與庶族不通婚,不交往的腐朽祖規,導致階層固化,可用人才越來越少,反對者卻愈聚愈眾,最終只能引爆火山,自取滅亡。雅溪盧氏自先祖盧員甫公遷居東陽以來,傳承數百載,看似興旺發達,人才鼎盛,可各種內蠹也盡上來,盧氏子弟中,只曉得吃喝玩樂不思進取的紈绔子弟有多少,只管眼前不圖長遠的目光短淺者又有多少。如果不引入外力,增加生機,萬一災難降臨,就可能大廈傾倒,不可收拾——”

盧宗德聽得面孔一紅,見盧老太爺神情激動,頰上肌肉抽搐,似乎不是在嘲諷自己,這才放下心來。

“爺爺,雅溪盧氏也經歷過差點淪亡的災禍嗎?”盧宗德有些好奇,平常在叔伯口里,只聽到雅溪盧氏的輝煌歷史,很少出現艱難困苦。

“當然經歷過。”盧老太爺沉聲道:“蒙古侵宋,太祖驅元,都是滅國興朝的大事體,雅溪盧氏稍有不慎,就會遭遇亡家滅族之禍。”見盧宗德似有不信神色,氣道:“單老夫人紅燈勵子你總聽到過吧。單單解糧后期的小罪就能引發大禍,何況其他。”

盧宗德當然聽到過“紅燈勵子”,那可是寫入雅溪盧氏族譜,每逢開宗祠祭祖都要大肆宣講的勵志事跡。明太祖驅除韃虜,即位南京后,大力推行糧長征解稅糧制度,要求州縣按征糧份額劃分為若干糧區,公推區內納糧大戶為糧長,負責稅糧征解、勸導耕種、呈報災荒諸事宜。雅溪盧氏是東陽望族,族長盧道清德高望重,當仁不讓被公推為糧長,每年都要解送稅糧赴南京,曾獲得明太祖親自接見。無奈閉門家中坐,災禍自臨門,洪武二十六年,盧道清如期解送稅糧,卻因“同役者后期連坐”遭受無妄之災,最終客死他鄉。按大明律,本應繼承族長之位的長子盧天保流放云南,不堪受辱自縊而死。雅溪盧氏人心惶惶,流言四起,遭遇了最嚴重的家族生存危機。

“單老夫人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承擔起重振雅溪盧氏的重任。”盧老太爺唏噓道,“她顧不得孀居身份,召集族人善加勸諭,穩定族內人心,又繼續解送稅糧,贏得官府信任。危機解除后,單老夫人痛定思痛,把四個兒子全部送到東峴峰寶輪寺閉門苦讀,日常用度都親送上山,聲言讀書無成不準歸家。每晚在二樓朝南窗戶掛起四盞紅燈,要四個兒子知恥而后勇,苦讀以成才。在單老夫人的苦心培育下,長子盧華公侍讀東宮,參與編修《永樂大典》;次子盧睿公官至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三子盧圭公,四子盧章公苦心經營,置田產五百余畝,雅溪盧氏從此不再富而不貴,成為浙中簪纓望族,奠定了百年興旺根基。為緬懷單老夫人,雅溪盧氏公議,祭祖破例用母雞為五牲祭品,轟動一時,傳為佳話。”盧老太爺的語氣里充滿了對單老夫人的敬佩之情。

盧宗德不止一次聽到過“紅燈勵子”,只是遠沒有盧老太爺講述的心神震撼,禁不住熱血沸騰,只想著該如何勤學苦讀,光大宗族,成為盧華公盧睿公一樣的人物,寫入族譜,流芳百世。

“你不是讀書考試的材料。”仿佛看出盧宗德心思,盧老太爺一針見血道:“憑你的天賦,考上秀才已是僥幸,日后還是如盧圭公盧章公一樣守牢家業為好。”

盧宗德被爺爺說紅了臉,他不喜八股乃是天性,要想在科舉路上再有寸進卻也為難。想起盧老太爺“給雅溪盧氏多增一分生機”言語,盧宗德恍然大悟,道:“爺爺,你讓孫兒與汝默親近,是想把汝默招攬進雅溪盧氏,萬一今后有事也可引為助力?”

盧老太爺捻須微笑,點頭道:“世族以家族延續為至要,雅溪盧氏要想永保富貴,除了子孫必須爭氣外,還要善于引入外力,把各家各族的俊達英才都納入家族體系,如此根織錯節,交相呼應,萬一有禍事發生,也易脫災避難。即使碰上抄家滅族的大禍,主干消亡,旁枝尤存,假以時日依舊能夠重新崛起,興旺發達。”語重心長勸誡道:“阿德你日后若坐上族長位置,必須目光長遠,百忍為先,時刻記得狡兔三窟,與東李、西喬、南俞、北杜等世族子弟多交往親近,輕易不要與旁人結怨,即使劉黑豹那樣上不了臺面的小人物,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因為你不曉得什么時候會被他咬上一口。”

“萬一人家欺上門來呢?”盧宗德對盧老太爺的“百忍訣”有些不滿意,故意問道。

“百忍到頭不再忍,佛祖手中不僅有經法,也有護法金剛。”盧老太爺目光里射出針般的尖銳光芒,“記牢一旦動手就要斬草除根,永不給對手翻身機會,否則打蛇不死必遭反噬,遺禍無窮。”

盧宗德知道爺爺傳授的都是門閥世族千百年積累的生存寶典,牢牢記住,問道:“爺爺,那你見汝默還是不見?”這才是他跑來見盧老太爺的主要目的。

“見,當然見。”盧老太爺呵呵笑道:“爺爺看過徐時行的院試時文,文筆老到,論述嚴密,確已具備中舉資格,即使被主考官點為解元公爺爺也不吃驚。”說著忍不住瞪了盧宗德一眼,“你的八股文有徐時行的半成功力,爺爺就不用那么煞費苦心了。”

盧宗德卻被解元公三字驚倒,在浙江這樣文風鼎盛、英才輩出的科舉強省,解元公的含金量比二甲進士還足,足讓舉族若狂,開祠堂祭告先祖,難道徐汝默的科舉潛力真有如此強悍?

見盧宗德面現吃驚之色,盧老太爺人老成精,焉能瞧不出來,安慰道:“阿德莫要驚訝,爺爺說的只是種可能性,文章好壞無定論,關鍵看符不符合考官口味,如果考官不賞識,名列孫山毫不稀奇。徐時行只是具備科舉潛力,能不能中舉要看他的氣運。爺爺想見他,其實就是想當面瞧瞧氣運,看值不值得阿德花心思結交。”

“孫兒明白。”盧宗德的語氣有些沉重,盧老太爺率性隨意看似逍遙自在,肩上挑的宗族擔子其實比誰都重,“孫兒日后肯定努力,用心光大雅溪盧氏門楣。”恭恭敬敬地向盧老太爺一揖,盧宗德正色道。

聽到盧宗德的莊重承諾,盧老太爺老懷大慰,在盧宗德幫助下穿上木屐,慢慢地走出涼亭。一老一少兩條長長的身影在夕陽映照下交織在一起,時而分開,時而重合,最終不分彼此。

出了怡心齋,盧宗德慢步穿行在重重院落之間,望著流光溢彩的雕樓畫棟,聽著大人小孩的歡聲笑語,感受的卻是門閥世族的沉甸甸生存壓力,情緒從單純的興奮轉化為沉重。原以為爺爺只是欣賞徐時行的文才,哪料背后居然牽扯出門閥世族的生存寶典,讓年僅十七,還沒有感受到世事艱難的少年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也許,天氣真地轉涼了。望著西邊天際殘留的一抹嫣紅,盧宗德裹緊綢衫,如此想道。

聽到蓮兒珠兒的稱呼,盧翠萍百感雜陳,忍不住想沖進徐時行懷里痛痛快快哭上一回,只是陽光映照下,徐時行穿著儒衫的俊雅身影倒映在面前,仿佛提醒兩人之間的巨大鴻溝。盧翠萍心頭一顫,登時清醒過來,想起自己為何而來,硬生生止住腳步,冷聲道:“徐相公講的盧翠萍都忘記了,小孩子做儂家的胡鬧當不得真,徐相公也早些忘記才好。”上前一步搶過徐時行手中的淡黃手帕,取下皓腕戴著的晶瑩玉鐲,塞進徐時行手里,“這是徐家物事,請徐相公拿回去,以后盧翠萍與徐家兩不相欠,再無來往。”

她嘴上說得決絕,玉指碰到徐時行手掌卻微微顫動,眼里亮晶晶的似乎要掉下淚來,強行忍住,轉過頭去。

徐安在旁邊瞧得清楚,大聲道:“翠萍姐姐,你哭了!”

盧翠萍忙用手背擦了擦面頰,強辯道:“誰哭了,我,我是沙子迷了眼。”一絲淚水不經意間已淌入唇內,苦澀澀的宛若黃連。

徐時行怔怔地捧著玉鐲不言不動,好像被盧翠萍的話驚得呆了,聽兩人言語這才清醒過來,跟上幾步,柔聲道:“蓮兒,你不要再跟我慪氣了,好不好。”見盧翠萍嬌軀在涼風中微微顫動,想伸手去抱強行忍住,“回家后我立時稟明父母,把蓮兒接回家,你我……”

“不要!”盧翠萍嬌軀陡地巨顫,尖聲拒絕,聲音之大把徐安都嚇了一跳。徐時行說的是她夢里無數次期盼的,也是她在現實世界極其畏懼的。“徐相公,你行行好放過翠萍吧。我,我——”她嘴唇顫動,終于還是說了出來,“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誰?!”徐時行愣了愣,笑了起來,“蓮兒,你不要騙我,我們是從小結成的姻緣,我會待你好的。”

“不騙你。”盧翠萍回過身來,俏面上已不見了淚痕,冷聲道:“他就住在盧府,我們很要好。我,我已懷了他的孩子——”

她口不擇言地說著,徐時行宛若五雷轟頂,一屁股跌坐在書房外的散亂青磚上,青磚發出滾動聲音,徐安忙上前扶住,連聲呼喚少爺。

盧翠萍見徐時行面色慘白,跌坐在青磚上不言不語,神情癡傻,大滴淚珠順著面頰淌到剛換上的綢衫上,心頭仿佛有一把刀子在攪動。她腳步微動,又硬生生止住,轉身向百花園外奔去,遠遠地似有嗚咽之聲。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男娃女娃做儂家你儂我儂時,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昨夜狂風度,吹折江邊樹”。

徐安扶起徐時行,卻見盧翠萍瞧也不瞧,自顧奔出園去。忍不住跳腳罵道:“我還以為是好姐姐,卻原來是賊娼婦,把少爺惹哭了,自己倒跑掉了事。”

“徐安不要胡說。”徐時行厲聲喝止,“蓮兒父母雙亡,孤身一人,日子艱難……”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手一松,玉鐲啪地一聲滑落到青石板上,登時斷成兩截。

“少爺,玉鐲碎了!”徐安驚叫,忙俯身拾起。

盧翠萍已奔出月亮門,陡聽到玉鐲碎了的驚叫,嬌軀顫了又顫,依舊不回身,只是快向前步奔去。

“碎了就碎了。”徐時行瞧了一眼,澀聲道:“人都沒了,還要玉鐲何用。”

徐安見少爺狀若瘋癲,言語都胡涂起來,不敢多嘴,悄悄地想把斷裂的玉鐲扔進垃圾堆中。徐時行一把搶過,緊緊抱在胸口,眼淚順著面頰滴落在綢衫上,慢慢洇濕成深色。

就在徐安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之際,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盧坦喘著氣奔進了百花園。他進內堂找盧翠萍不著,回來路上卻碰到盧翠萍立在桂花樹下哭泣,見了盧坦理都不理,徑自離開。盧坦心知有異,想找徐安問個清楚,萬料不到徐相公居然也在落淚,登時驚得呆住了。

見盧坦呆站在月亮門口,瞧向自己的眼光古怪之極,徐時行猛地清醒過來,這里是簪纓世家,禮法森嚴的盧府,稍有失禮之舉就會被人非議,務須步步小心,事事謹慎。當下把玉鐲藏入袖里,若無其事地問道:“什么事?”

盧坦假裝沒瞧見徐時行面上的淚痕,躬身道:“小的沒有找著盧翠萍,請徐相公寬諒。”

“盧翠萍已經到過這里。”想到田蓮兒的絕情,徐時行禁不住心中酸痛,強行忍住,轉頭吩咐立在一旁的徐安,“你帶盧坦進去喝些茶,我在這里靜坐會兒。”趁機拭去面頰上的淚痕。

“小的不渴。”盧坦急忙推辭,卻被徐安硬扯進了書房。

等兩人進房,徐時行稍微整理了下衣冠,把亂了的頭發順了順,拂去綢衫上的灰塵,默默坐在石凳上想起了心思。他與田蓮兒確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只不過自己回到東陽后已經十年沒有見面,田蓮兒遭逢家難又孤苦伶仃,遇上可心人動了真情也是情有可原,難道一輩子不碰面就讓田蓮兒終身守寡?徐時行就不能為田蓮兒做些犧牲?

如此自我反省,徐時行漸漸排解了心魔,神智也逐漸清醒,想起《四書集注批釋》剛看了開頭,正想起身進去繼續觀看。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抬頭就見盧宗德笑嘻嘻地跨進月亮門,高聲叫道:“汝默兄,爺爺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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