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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漂泊荊州

看點11:諸葛亮一家到達荊州的襄陽是在哪一年?

看點12:諸葛亮的兩次匆匆逃難為何會顯得詭異莫測?

看點13:諸葛亮一家為何會受到劉表的熱情接待?

看點14:“躬耕隴畝” 四字背后有什么樣的謎團?

看點15:諸葛亮為何要把自己躬耕之地選在隆中?

雖然《三國志》上明確記載,最后被諸葛玄帶到豫章郡去上任的,只有三兄弟當中的老二諸葛亮和老三諸葛均,以及諸葛亮的兩個姐姐,而老大諸葛瑾陪著繼母,單獨到了江東去謀求出路。但是從情理上說,這三兄弟很有可能是一同跟隨叔父諸葛玄出發南下的。一是因為當時的情勢緊迫,時機難得,容不得他們分期分批出發。二是因為無論是到豫章,還是到江東,都要先行取道南下,一直到達長江一線之后,才會分開:到豫章的,繼續向西溯江而上;到江東的,只消乘船渡過長江就是。能夠同行的路段,長達全程的三分之二。既然如此,又為何不一起上路,以便相互照應,共渡難關呢?

話說興平元年(194年)春天,諸葛玄率領親屬,包括自己一家、哥哥一家,匆匆忙忙上了路。這時是大地春回、山花爛漫的時節,但是他們一行人卻心情沉重、憂心忡忡。這一去,何時能夠回返故鄉?不知道。這一去,將會遇到什么樣的風險磨難?也不知道。就在這樣的心境中,他們穿過滿目瘡痍、一片死寂的徐州南部,進入揚州的北部地界,來到了萬里長江的北岸。

滾滾長江東逝水。古往今來,江中的浪花承受過多少離愁別緒?諸葛亮在浩渺煙波之上,與大哥諸葛瑾含悲灑淚分了手,然后跟著叔父諸葛玄等溯江而上,在上游的贛水匯入長江處,向南進入贛水,再溯流而上,最后終于到達豫章的城池之下。

諸葛玄上任之后,安頓家屬,接手公務,里里外外忙得團團轉,那也不消細說。大哥諸葛瑾離開之后,諸葛亮就成了諸葛玄處理家務的得力小幫手。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其實,沒有爹媽的孩子更是早當家。大體安頓下來之后,這一大家子又重新開始了相對穩定的正常生活。

但是造化弄人,相對穩定的日子并沒能夠持續多久,一場突如其來的地區政治局勢大變動,又把這一大家人的安寧徹底打破了。

造成這場地區政治局勢大變動的“作案者”是誰?他的“作案動機”又何在呢?

對此謎團進行一番探查破解的結果——“作案者”是孫策;他的“作案動機”是創業。

孫策,字伯符,東漢揚州吳郡富春(今浙江省杭州市富陽區)人氏,他是孫權的同胞大哥。這富春孫氏,是一個典型的軍功家族。孫策的父親孫堅,出身于一個以種瓜為生的農民之家,因為驍勇善戰,屢建戰功,所以被東漢朝廷任命為長沙郡太守,還封為烏程侯。群雄起兵討伐董卓時,他成為袁術麾下的得力部將。初平三年(192年),他幫助袁術進攻劉表,結果在襄陽南面的峴山不幸被劉表的部將黃祖射死。

這時,孫策才十八歲,他護送父親的遺體回江東安葬。兩年之后,也就是諸葛亮一家子離開家鄉的興平元年(194年),孫策得知袁術已經占據了淮南,他就前往袁術所在的壽春縣(今安徽省壽縣),請求袁術把父親孫堅的舊部撥還給自己。袁術實在磨不開情面,勉強把一小部分孫堅的舊部給了孫策。就這樣,孫策終于湊成了一支力量不大的隊伍,等待時機開創自己的事業。

與此同時,東漢朝廷正式任命了一位揚州刺史,此人叫作劉繇。這劉繇字正禮,青州東萊郡牟平(在今山東省煙臺市西)人氏。他是漢朝皇族分支的后裔,哥哥是討伐董卓聯軍中的成員、兗州刺史劉岱。當時,揚州刺史的官署設在長江以北的壽春縣。但是,因為壽春縣所在的九江郡已經成為袁術的核心控制區,所以承擔了抗衡袁術任務的劉繇不敢前往壽春縣去上任,而是跑到長江南岸的曲阿縣(今江蘇省丹陽市)設立自己的刺史官署。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袁術得知情況,立即派兵從長江北岸的淮南趕過來進攻劉繇。這邊的劉繇也趕緊調兵遣將,封鎖曲阿這一帶的長江渡口。袁術一方,連續進攻一年多,依然沒能打過長江。

在一邊冷眼旁觀的孫策,此時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他馬上去見袁術,自告奮勇說前去攻打劉繇。為了避免袁術的懷疑,孫策就哄騙袁術,說是要幫他把地盤擴大到江東去。智商不高的袁術心想,孫策要為自己效力當然是好事一樁,即便他孫策把手下那點千把人的人馬拼殺光了,跟自己也沒有多大的關系呀,于是便欣然同意。

興平二年(195年)冬,二十一歲的孫策走出他創業生涯的第一步,譜寫了孫吳政權創業歷史的第一頁。當他來到歷陽縣(今安徽省和縣)北岸著名的烏江渡口時,意外碰到了自己的發小,即后來在赤壁之戰中“雄姿英發”的周瑜。在周瑜的全力幫助之下,孫策的隊伍迅速擴大到五六千人。由于實力大增,加之孫策本人又異常驍勇善戰,所以他成功突破了劉繇的防線,打過長江,一路橫掃江東。十二月下旬,孫策的兵鋒指向曲阿。在此駐屯的劉繇見勢不妙,急忙率軍向上游的豫章郡敗退而去。這一來,諸葛亮一家子在豫章郡短暫安寧的日子,就算過到頭了。

轉眼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建安元年(196年)的年初,劉繇的軍隊即將到達豫章,他還將帶來一位東漢朝廷正式任命的太守,名叫朱皓。此時此刻,對諸葛玄而言,講道理,你不是東漢朝廷正式任命的,手中持有的只是袁術非法授予的“上崗證書”;比力量,你又打不過有劉繇強力支持的朱皓。緊急之下,只有再度施展三十六計走為上這一招,到遠處躲避災禍去。既然劉繇和朱皓是從東邊殺來的,要跑,當然最好是往西邊跑,于是諸葛玄想到了西邊荊州的軍政長官劉表。

原來,這劉表是諸葛玄的老朋友,而當時的荊州,乃劉表的天下。劉表,字景升,兗州山陽郡高平(在今山東省鄒城市西南)人氏。其人乃西漢景帝的后裔,年輕時就有名聲,是東漢末年黨錮名士集團的首領人物,名列“八俊”之一。關東諸軍起兵討伐董卓,劉表以荊州地方軍政長官的身份舉兵參加。其后群雄在中原混戰,他在南方趁機擴張勢力,有“地方數千里,帶甲十余萬”。此時,他名義上雖然只是東漢朝廷的鎮南將軍兼荊州牧,實際上卻是威福自專的荊州王。

諸葛玄的心思是,雖然劉表曾經與袁術有舊惡,而自己又曾經是袁術任命的豫章郡太守,但是現今時過境遷,劉表看在老交情的分上,總不會過分為難自己。再說現今也沒有另外的出路可走,行與不行都是他劉表了。于是,諸葛家族這一大家子,離開家鄉徐州瑯邪郡才不過兩年的光景,就又再度離開揚州的豫章郡,向西面的荊州方向漂泊流離逃難去了。

諸葛亮一行最后到達荊州,究竟是在哪一年呢?這個謎團牽涉到他荊州生涯開始的準確年齡,所以同樣值得仔細加以探究。

此前的學者,一般認定諸葛亮是在興平二年(195年),也就是他十五歲的時候到達荊州的,明清時期的學者所撰寫的多種諸葛亮年譜即是如此,其依據是孫策渡江進攻劉繇正是在這一年。這種判定是否足夠精準呢?我們來看一看相關的史料證據。

孫策渡江打回江東,確實是在興平二年(195年),這在《三國志·孫策傳》裴松之注引《江表傳》中有如下記載:

孫策渡江攻劉繇牛渚營,是歲興平二年也。

《資治通鑒》也把孫策渡江放在興平二年(195年)這一年,而且明確說明,這是依據《江表傳》上的記載。但是很遺憾,這條記載并沒有清楚標明孫策進攻劉繇的具體月份和日期。

而裴松之從《吳錄》中引錄的另一條史料,也就是孫策本人渡江之后親自向東漢朝廷呈奏的表章中,卻有關于月份和日期的明確信息。表章中說:

興平二年十二月二十日,于吳郡曲阿得袁術所呈表,以臣行殄寇將軍。

表章中提到的曲阿縣,正是當時劉繇的大本營所在地。孫策剛剛打下劉繇的大本營,在對岸淮南的袁術,馬上就宣布提升他為殄寇將軍,作為對他的一種重重獎賞。由此可見,根據孫策自己的敘述,他打下曲阿迫使劉繇從曲阿逃跑,更為精準的時間,已經是當年的十二月下旬。

既然劉繇從曲阿逃跑,已經快到當年的年底,而他逃往上游的豫章郡,使得在此任職的諸葛玄一家受到嚴重的威脅,被迫從豫章郡奔往上游的荊州,并且又安全到達了當時劉表在荊州的駐地襄陽(今湖北省襄陽市),那么這在當年年底的短短十天之中能夠完得成嗎?肯定不可能完成,要翻過年到第二年開春才能夠完成。單是拿距離來說,從曲阿經長江、贛江到豫章,再從豫章經贛江、長江、漢水到襄陽,就足足有兩千里之遙,而且絕大部分路途都是溯流而上,行進速度相當緩慢。如果能夠在第二年的一月之內到達目的地襄陽,已經算是很快的了。

由此可見,諸葛亮一家安然到達荊州襄陽的精準時間,應當是在第二年,即建安元年(196年)的春天,而非興平二年(195年)的冬天。這一年春天,他已經十六歲。作為這一結論的有力佐證,是《三國志·諸葛亮傳》裴松之注引《魏略》的如下記載:

亮在荊州,以建安初與潁川石廣元、徐元直、汝南孟公威等俱游學。

此處史文所說的“建安初”,正好與建安元年的開春吻合。他到達荊州后,立即就與在這里的石韜、徐庶、孟建三人結下了學習上的友誼。

雖說亂世流離乃人間常事,但是細想起來,諸葛亮的這兩次匆匆逃難,總有一點詭異莫測的意味。為何這樣說呢?

你看,第一次從家鄉動身逃難是在春天,是拜曹操所賜;而曹操開創的曹魏政權,后來卻成為諸葛亮終生與之抗衡作戰的對象。第二次從豫章郡動身逃難又是在春天,則是拜孫策所賜;而孫策開創的孫吳政權,后來卻成為諸葛亮一再與之聯合結盟的對象。另外還有劉備,幾年之后又會受到曹操的打擊,被迫逃往劉表的荊州去寄人籬下。這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曹操和孫策在同心協力相互聯手,硬是要把諸葛亮和劉備這兩位非凡的杰出人物,從不同的方向“逼迫”到荊州去,去實現一場流芳千古并開創蜀漢政權的君臣際會,從而把三國這座歷史大鼎的三只腳都配備齊全了,最后好來共同演出一場縱橫捭闔、風起云涌的歷史大戲。這種現象該如何解釋呢?無法解釋,但是又意趣無窮。歷史的玄機,有時候真的只能用“從來天意高難問”來解釋了。

這一日,他們一家終于平安到達襄陽,并且受到劉表熱情的歡迎和款待。劉表為何有這樣的表現呢?

這是因為,劉表有充分的理由這樣做。這時候的他,正在努力經營自己的根據地荊州,所以需要認真塑造自己非常正面的政治形象。給予過去的老朋友諸葛玄以熱情接待,而完全不計較對方曾經接受過自己政治對手袁術的任命,恰好可以向天下人顯示:我劉某人是如何的胸懷寬廣,又是如何的奉行仁義。諸葛玄自己送上來一個讓自己充分表演的大好機會,豈能不大大利用一番呢?

從另外一件事上,也可以窺見眼下劉表的內心和做派。當時有一個軍閥叫作張濟,原本是董卓的部將。董卓被殺之后,作為殘余勢力的一支,張濟從關中流竄到了南陽郡,開始入侵劉表的地盤,結果在交鋒的激戰中被流箭射死。下屬官員紛紛來向劉表賀喜,慶祝勁敵張濟終于一命嗚呼。劉表卻裝腔作勢地回答眾人說:“張濟因為沒有出路,才會跑到我們這里來;我們當主人家的不講禮數,以至于同他兵戎相見,這并不是我當州牧的本心。所以現今的我,只能接受諸位對張將軍的悲傷吊唁,而不能接受諸位對我的慶賀。”

聽了劉表的冷淡回答,這一批興沖沖跑來拍馬屁的人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垂頭喪氣退了出去。劉表的這番表演極為矯揉造作,卻極有參照對比的價值——他連戰場上兵戎相見的老對手張濟都要利用來顯示自己的氣度和胸襟,那么熱情接待曾經的老朋友諸葛玄就更是順理成章了。

這是因為,劉表也有充分的實力這樣做。東漢時期的荊州,主要地域在今湖北、湖南、河南三省,不僅地域遼闊,而且人口眾多,下轄南陽、南郡、江夏、長沙、零陵、桂陽、武陵七個郡,有一百一十七個縣。東漢后期,荊州的在冊人口將近六百三十萬,大大超過了全國每州三百七十八萬人口的平均值。到了東漢末年天下大亂,當北方中原變成血肉橫飛的巨大戰場之時,劉表割據的荊州,因為距離中原還有較遠的距離,所以變成相對安寧富庶的樂土,就好像當初諸葛亮的家鄉徐州一般。本來就擁有雄厚的綜合資源,又沒有經受巨大的戰亂破壞,所以劉表這個荊州軍政兩權在握的地方長官,就擁有了足夠的經濟實力。史書記載,他當時對于紛紛從北方前來投奔、避難的社會人士,一律給予熱情的接待,單單是接納的“學士”,也就是知識分子這一類群體,就數以千計,這一點我們下文還要詳說。因此花費一點錢財來熱情接待諸葛玄一家子,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于是,諸葛玄一大家子,終于在襄陽安頓下來,生活又開始恢復正常和安寧。

但是,他們哪里想得到,不久又有一場大變故,無情降臨到頭上:當家人諸葛玄竟然不幸去世了!

諸葛玄死亡的年齡和原因,陳壽的《三國志》正文沒有明確的記載,只能大致進行合理的推斷。前面說了,諸葛亮到達荊州時是十六歲。至于他叔父的去世,是在全家抵達荊州之后又過了一段時間的事。而且叔父死后,諸葛亮又能立刻承擔起養活一家的重擔,那么諸葛玄去世時的諸葛亮,應當已經成年,大約是二十歲。比他大七歲的大哥諸葛瑾,這時是二十七歲左右。他們的父親諸葛珪,很有可能在二十多歲時,有了第一個兒子諸葛瑾,所以這時如果諸葛珪還健在,年齡應當在五十歲左右。諸葛玄是諸葛珪的弟弟,如果同樣也比哥哥小七歲的話,那么他去世的年齡,就只有四十多歲,最多接近五十歲。諸葛家族成員中,屬于自然死亡而且終年可考者,諸葛瑾六十八歲,諸葛亮五十四歲,平均壽命為六十一歲。如果以此來衡量,諸葛玄死得就顯得早了一點。為何會死得早了一點?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在短時間之內連續遭遇兩次緊急大逃難,他這個當家人承受的心理壓力實在太大,辛苦的操勞實在太多,長途跋涉又實在太艱難,因而嚴重損害了他的身心健康。

但是,上一章提到的《三國志·諸葛亮傳》裴松之注引袁曄《獻帝春秋》,卻提出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說法,說是諸葛玄死于豫章郡西城的一次民變之中,他本人并未前往荊州。顯然,這一說法與陳壽的正文不相吻合。正文上明確記載說:

玄素與荊州牧劉表有舊,往依之。玄卒,亮躬耕隴畝。

此處的行文層次非常清晰:諸葛玄前往荊州的時間在先,而他不幸去世的時間在后。這就表明,諸葛玄是死在他到達荊州之后。史文還說得很清楚,諸葛亮一家之所以會前往荊州,是因為諸葛玄與劉表“有舊”,也就是有老交情。如果諸葛玄先已經在豫章郡死了,諸葛亮一家子還能前去投靠嗎?恐怕就不可能了。另外,關于陳壽正文的可靠性要勝過袁曄的《獻帝春秋》,前面已經做過對比,所以我們在此處依然采用陳壽正文的記載。

叔父一死,二十歲左右的諸葛亮就成為家中的頂梁柱。他首先需要解決的,是全家生活來源的問題。

叔父在世的時候,全家的生活主要依靠劉表的接濟;至于此前家中的有限積蓄,只能作為輔助性的補充。頗為微妙的是,諸葛玄雖然受到劉表的熱情接待,但是劉表卻始終沒有給這位老朋友安排任何官職,因而諸葛玄也沒有正常的俸祿收入。其中玄機何在呢?細想起來應當是兩條。

一是劉表其人,把私人交情和政治原則這兩者之間的界限,分得非常之清楚:我們過去是老朋友,屬于私人交情,私人交情我沒有忘記,所以現今依然給你熱情接待。不過你此前接受了袁術的委任,袁術與我是政治對手,政治要講原則,所以現今我不能再用你,讓你在我的手下當官任職。

二是劉表其人,對于從外面前來投奔的人,往往表面熱情洋溢,暗中卻心存戒心。這樣說有證據嗎?當然有。你看《三國志·劉表傳》中,對于他與劉備的關系怎么說:“劉備奔表,表厚待之,然不能用。”劉備前來投奔他,他給予熱情的接待,但是卻不重用。給你劉備經濟資助,沒問題;但是政治權力的分享么,你休想!諸葛玄沒能在劉表手下謀得一官半職,正同劉備在此遇到的情況一模一樣。

這樣一來,諸葛亮就必須認真考慮今后全家生活來源的問題了。叔父在世時,受到的待遇就已經有熱有冷,完全是靠過去那一點點老交情維系?,F今叔父不在了,老交情已經隨風而逝,我們下一輩人還能指望別人的救濟嗎?當然不能!就算劉長官出于憐憫之心,還愿意給我們家那么一點點施舍性質的資助,作為男子漢大丈夫,也應當有起碼的自尊心和羞恥心,絕對不能接受這種嗟來之食呀!

冷靜思考的結果,諸葛亮做出了一個相當困難但又非常重大的人生決定:全家遷到附近的鄉下去,親自耕種田地,從此開始自食其力的生活。用《三國志·諸葛亮傳》的話來說,就是四個字:“躬耕隴畝”。

在這四個字的背后,又有什么樣的謎團呢?

首先請讀者諸君注意,此處“躬耕”的“躬”字,乃親身、親自的意思,與他《出師表》中的“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的“躬”字,意思完全相同。《詩經·節南山》云:“弗躬弗親,庶民弗信?!眻陶母吖偃绻荒苡H自做表率,老百姓就不會相信你。后世的成語“事必躬親”,就由此而來。另外,所謂的“隴畝”,即現今所說的田地或耕地。

由此可見,諸葛亮的“躬耕隴畝”,真正是要親自下田去勞動,面朝黃土背朝天,春耕夏種,秋收冬藏的;絕對不像有些人所言,只是買下一塊田地,叫別人當楊白勞去耕種,而自己則坐地收租,當黃世仁那樣的吸血鬼。

其次,既然要親自下田勞動,自食其力,忍受辛苦那是不消說的,但是諸葛亮十分愿意,而且敢于忍受這種辛苦。

孟子曾經說過:“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崩咸鞝斠阎卮笕蝿辗诺揭粋€人身上,一定會先煎熬他的內心、勞累他的筋骨、饑餓他的肚子、窮困他的身子,讓他的一切都不如意,以此來打動他的心靈,鍛煉他的性格,增強他各方面的能力?;仡欀T葛亮迄今經受的種種苦難,似乎完全就是在印證孟老夫子的這段話。

但是,此前他遭受的種種苦難,那都是外部強加在他身上的磨礪,躲也躲不開,不得不承受。然而到如今,他這位曾經享受過優裕生活的“官二代”,卻要自覺自愿地去經受耕田種地當農民的艱辛,而且是在已經承受了種種苦難之后,又重新增添的另一重艱辛,這就令人不禁要對他刮目相看了。他后來之所以能夠成大器,他這種主動承受艱辛,把承受艱辛看成是提升自己的斷然抉擇,應當是最根本的原因。后世有人說過一句話:“吃得菜根,百事可做。”用到當過農民、種過田地的諸葛亮身上,就是“種得菜根,百事可做”。由此看來,人在年輕的時候吃一點苦,經受一點磨難,并不是什么壞事,反倒是自己一筆極其珍貴的人生財富,大可不必因此而一蹶不振,也大可不必因此而怨天尤人。

躬耕隴畝對于諸葛亮而言,當然是一番脫胎換骨的磨礪。但是這躬耕之地,究竟選在什么地方呢?經過細致的勘察、周密的考慮,他終于選定一處后來傳誦千秋的所在,這就是襄陽的隆中。

對于隆中,《三國志·諸葛亮傳》裴松之注引的習鑿齒《漢晉春秋》有如下的一段記載:

亮家于南陽之鄧縣,在襄陽城西二十里,號曰“隆中”。

意思是說,諸葛亮躬耕時候的家,在南陽郡的鄧縣地界之內,位于襄陽城西邊二十里,叫作隆中。

這一記載,其特點可以說有三個“非?!保捶浅G逦⒎浅蚀_、非常簡練。

謎團隨之也出現了,即諸葛亮為何要把自己的躬耕之地,選定在隆中呢?

在筆者看來,原因至少有兩方面:一是能夠充分利用襄陽的優勢,二是能夠有效避免襄陽的不足。此話怎講?且聽道來。

隆中地理位置示意圖

從第一方面利用襄陽的優點來說,他在隆中躬耕,在解決全家生計問題的同時,更為重要的還在于要為自己未來的發展,進行一番充分的準備工作,打好必要的基礎。準備工作主要有兩點:首先,努力讀書“充電”,從而提升自己的素質,強化自己的才能;其次,努力掌握外面時局變化的重要信息,從而注意物色自己中意的效力對象。

而要做到這兩點,特別是后一點,那就絕對不能離開襄陽太遠了。因為襄陽當時是長江中游的水陸交通要沖:往北,走陸路可以一路暢通地到達中心城市洛陽和長安;往東,順漢江而下,可以通向江淮;往西,溯漢江而上,又可以進入漢中和關中。襄陽在當時又是荊州的政治中心,在劉表的經營之下,社會秩序相對安定,南來北往的英雄人物絡繹不絕。因此,居住在襄陽西邊的近郊,就會有以下五點明顯的好處,總結來說是五個“容易”。

一是容易獲得自己在隆中鄉下很難得到的急需物品,尤其是讀書“充電”所需的書籍、筆墨、紙張等物品。

二是容易得到外界時局變化的準確信息,及時把握天下的發展大勢。

三是容易在來來往往的眾多英雄人物中,物色到非常適合于自己的輔佐對象。

四是容易與襄陽的社會名流和同輩才俊建立友好的情誼,請教對時局的看法,切磋學業的心得,使自己得到快速的提升。

五是容易把自己的個人聲譽和優點,近距離地、迅速地從隆中傳到襄陽重要人士的社交圈子之中,從而引起那些急于得到人才的創業者的注意。

再從第二方面避免襄陽的不足來說,又有以下三點明顯的好處,總結來說是三個“容易”。

一是容易得到低成本的土地和生活資料。襄陽雖好,生活成本不免有點高昂。諸葛亮是因為生活所迫,經濟上面臨困境才會來到農村躬耕。生活成本的高低,當然是他首先必須考慮的大問題。離開襄陽這一繁華城市,到近郊相對偏僻的鄉下去定居,土地和生活資料的價格當然要低得多。筆者曾經多次前往隆中考察游覽,對那里已經相當熟悉。從現今的湖北省襄陽市區出發,乘坐公交車向西南郊前行,不到半個小時,就到達一片山林清幽的所在,這就是著名的古隆中風景區。此處是淺丘陵地帶,土質肥沃,水流充沛,氣候溫潤,是漢水流域一處非常適宜于發展農業的好地方。諸葛亮要想當農民,自食其力,選擇一個適合耕種而投入成本又相對較低的地方,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二是容易營造一個安靜的居住環境。襄陽雖好,居住環境卻不免有點喧囂。隆中已經與襄陽有了一定的距離。這樣一個紅塵浮囂干擾不到的清靜地方,不僅很適合躬耕自給,而且更加適合自己讀書“充電”、思考未來。諸葛亮后來在《誡子書》中曾經教導兒子說:“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惫越o,正是典型的“淡泊明志”;而隔離塵囂,也正是典型的“寧靜致遠”??梢娝@兩句話,絕對不是一般的泛泛之談,而是他對自己當初在隆中躬耕生活體驗的一番深刻總結。

三是容易對有心訪求自己的英杰進行一番程度非常合適的考驗。這一點對他而言,相當的關鍵。諸葛亮選擇自己的輔佐對象,條件非常之嚴格,為了考察對方對自己是否真誠和尊重,他想出了一個非常簡便而有效的辦法,叫作“首訪必登門,否則就免談”。意思是說,他在與對方初次相見的時候,必須對方主動前來登門求見。只要對方能夠主動登門求見,至少就有了基本的真誠和尊重,就有了深入對話和交流的基礎。

既然他給自己定下了“首訪必登門”的規矩,那么住在襄陽就會有問題。因為訪求自己的英杰,多半就在襄陽駐留,自己如果住在襄陽城內,那么對方前來登門拜訪,近在咫尺,方便之極,就毫無考驗可言了。相比之下,在隆中就不一樣了。從襄陽到隆中,往返距離五六十里,再加上對話交談的時間,大約需要一整天的時間,前去登門拜訪,要下一點決心才能做到。但是,兩者之間的距離,又不是遠得令人生畏、望而卻步。因此,隆中既不近,但也不遠,可以說是恰到好處了。

對于這一段自己主動選擇的農村新生活,他后來在向后主劉禪呈奏的《出師表》中曾經如實描寫說: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

后面的兩句,那是他最初做出的最壞打算。換句話說,他到隆中去當農民,已經在心理有了兩手準備:能夠在這里等到自己稱心的輔佐對象,從而出山施展才華,輔佐他開創一番宏偉的大事業,那是最好的結果;就算是等不到輔佐對象,那也寧缺毋濫,絕不勉強、將就。在這風景如畫的隆中山林中且耕且讀,隱居終身,也是在亂世當中完全可以接受的人生選擇。

必須指出,諸葛亮親口所說的“躬耕于南陽”,其中“南陽”是指南陽郡,是一個范圍很大的區域,而非某一個具體的城市或城池。據《后漢書》中引用的《續漢書·郡國志》記載,東漢順帝時,南陽郡作為光武帝劉秀的故鄉,在全國上百個郡當中,無論是下屬縣城的數量,還是在冊人口的數量,那都是高居第一的。論縣城數量,其下有三十七縣之多;論人口數量,擁有二百四十三萬之眾——比一般的郡要大兩三倍。而隆中所在的鄧縣,就是這三十七縣當中的一縣。由于南陽郡的名氣很大,鄧縣和隆中無法與之相比,所以孔明先生就用“南陽”來表達,這也是完全合乎當時的常規的。

事實上,當時的人們,在介紹自己或者別人的籍貫時,往往也喜歡先說是在某郡。其中的道理何在呢?因為當時的東漢朝廷,實行的是州郡縣三級行政制度,全國共有十三個州,上百個郡,上千個縣。如果先說是在某縣,縣的數目有上千個之多,而且又興廢無常,別人不一定都知道;如果先說是在某州,而州的范圍又太大,說了等于沒有說。說郡,既不小,又不大,處于中間,正好。

正是因為介紹籍貫時往往是說在某郡,故而當時才有一個習用語出現,那就是“郡望”,意思是某一郡的名門望族。但是,如果將“南陽”理解為具體的某一座城市,這就有問題了。為什么呢?因為在當時,南陽郡下有三十七縣的名字,在上面提到的《續漢書·郡國志》中,記載得清清楚楚,它們依次是:

宛縣、冠軍縣、葉縣、新野縣、章陵縣、西鄂縣、雉縣、魯陽縣、犨縣、堵陽縣、博望縣、舞陰縣、比陽縣、復陽縣、平氏縣、棘陽縣、湖陽縣、隨縣、育陽縣、涅陽縣、陰縣、酂縣、鄧縣、山都縣、酈縣、穰縣、朝陽縣、蔡陽縣、安眾縣、筑陽縣、武當縣、順陽縣、成都縣、襄鄉縣、南鄉縣、丹水縣、析縣。

上述三十七個縣中,鄧縣明明白白是有的,但是卻沒有南陽縣。哪怕就是首府,也就是南陽郡府的所在地,也不叫“南陽縣”,而是叫作“宛縣”(“宛”音同“淵”)。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能把“躬耕于南陽”一句中的“南陽”理解為當時的某座具體城市,而只能理解為南陽郡,也就是鄧縣隆中所在的郡。

于是,諸葛亮舉家遷往隆中,下鄉種田耕地當農民去也。

農村是廣闊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可為的。看來那時候的諸葛亮,也有如此清醒的認識,所以自覺自愿地“下鄉”了。這正是:

天地何方真廣闊,孔明選定在隆中。

要知道諸葛亮如何在隆中鄉下的艱苦底層之中,逐漸成長為一個青春勃發的青年,請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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