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向南屁股剛落座，立馬抬手招呼服務員點了一箱酒。

“別想著逃酒，這么多年沒見了，今天必須和我喝。”

林安然剛想脫口而出拒絕的話就這么在嘴邊轉了一圈又被咽了回去。

服務員將酒抬上來，陳向南二話沒說開了一瓶倒入杯中，又將手中的杯遞給林安然，她沉默接過，抬眸看他神情復雜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兩人全程無言，一杯接一杯不停歇地下肚，最后大概是覺得這么喝不過癮，陳向南直接舉起酒瓶灌下大半。

秦瑜沉默地坐在一旁未曾阻止，像個提線木偶垂著頭不知在想著什么。林安然也只是置若罔聞地將自己杯中余下的酒一口悶下。

酒過三巡，陳向南已然有了醉意，可林安然卻越喝越清醒。

毫無征兆的一聲玻璃炸裂聲響起，順著聲音看去發現是陳向南將手中不知道喝完的第幾瓶酒摔在地上。

都說酒后吐真言，那他今天就要借著這酒勁發一次瘋。

“林安然，你心真狠啊?！?

“說不回來了就不回來了。”

“五年啊！整整五年??！”

“連我和秦瑜的婚禮你都不回來。”

見陳向南醉后丑態畢露，秦瑜煩躁地起身，像是早已司空見慣又無可奈何，看都沒看陳向南一眼而是開口向林安然說道。

“我去趟洗手間，你們嘮?！?

秦瑜的離開并沒有影響到陳向南，不知是神志不清未曾注意到身旁人的離開，還是真的不在意。

只見陳向南準確無誤地抓住桌上新的一瓶酒，起開瓶蓋的動作一氣呵成，又仰頭悶了幾口，隨后自嘲地諷刺道。

“我陳向南就你們四個朋友?！?

“一個在國內扶搖直上，一個在國外飛黃騰達，我夠也夠不著?！?

“能夠著的呢？一個生死未卜，一個一賭氣就五年沒再回來?！?

陳向南憤恨地用食指點著自己的胸脯，“我陳向南他媽的就你們這幾個朋友！到頭來！我婚禮！一個都沒來！”

眼前人面部表情猙獰地沖林安然怒吼著，吐沫星子飄散在四周。她無言地望著他，心里卻滿是悲痛。

“誰曾料到那年車站匆匆一別，竟成我們五人最后一聚?！?

“林安然，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恨我們？”

一個大男人就這么在她面前哭出了聲，林安然的淚水也難自控，爭先恐后從眼眶中涌出，悲涼凄冷的聲音蕩漾在空曠的包間。

“我不恨你。”

“我不恨你們任何人?！?

“我恨我自己。”

送林安然去酒店的路上，陳向南在后座鼾聲如雷睡得人事不知，林安然坐在副駕駛上掏出一盒香煙，側頭向開車的秦瑜詢問。

“介意我抽根煙嗎？”

秦瑜一愣，“沒事，抽吧?！?

林安然拿出打火機點燃煙頭，含在嘴中抽吸一口又淡淡吐出，無聲地將身旁車窗搖下一點。

“完全沒想到你現在酒量這么好，我之前還怕向南給你喝趴下了?！?

林安然笑著搖搖頭，手臂虛拄著側額，瀟灑地將指尖的煙再次遞于口中，目不轉睛地注視前方。

“你變了好多?！?

“誰又能一直一成不變呢？”

秦瑜諷笑了幾聲，“是啊，我們這群人都面無全非了?！?

林安然一邊嘆息著一邊換了只手臂拄著頭部，方便自己望著秦瑜開車的側臉說話。

“別說我了，你這幾年怎么樣？婚后生活如何？”

秦瑜無奈地歪頭苦笑。

“就那樣唄，湊合過吧，還能離怎么地?！?

“我也算是半只腳踏進墳墓里的人了?！?

車外恍惚而過的路燈打在她的臉上，照亮了她削瘦的臉頰，林安然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接下這句話。正干咳兩聲準備跳過這個話題，本在行駛中的車輛緩慢停下了。

“前面車進不去了，就送你到這了?！?

“沒事，我自己走幾步就到了?！?

林安然正準備開門下車，秦瑜突然叫住了她。

“安然姐！”

“怎么了？”林安然停下掰動車把的動作，回過頭看見秦瑜向她緩慢展開柔和的笑顏。

“再見，以后都要好好的?！?

“不知道下次見面會是什么時候，所以干脆現在就把想說的話都說了吧。”

“姐，要幸福?！?

林安然一時愣住了，秦瑜見她沒回話繼續自顧自地說道。

“你明天根本就沒準備讓我們送機吧？”

“陳向南沒看出來，我可看出來了?！?

秦瑜故作輕松的表情讓她心疼，林安然猛地向前傾將她撈進懷中，像長姐一般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也是，要真的幸福?！?

林安然站在路邊目視著汽車遠去，直至再也看不見后車燈才轉身離去。

漫步走進街頭小巷，了望前方夜色心亂如麻。

她抓不住回憶，更抓不住回憶里的人。

當今日鼓起勇氣再次追尋自己丟失在記憶漩渦里的一切，才發現光陰荏苒物是人非。

所懷念的只是心中的美好，所期待的也早已冰封在過去。

冷清寥落的小巷里林安然的腳步聲顯得異常突兀，隱隱約約看見路的盡頭屹立著一個人。

當逐漸走近后林安然終于看清那熟悉的背影，本在前進的步伐不自覺地停下，難以置信地頓在原地。

沒想到和江洵分別的第五年還能在A市見到他。

江洵緩慢地轉過身望向她，再次看見朝思暮想的面容林安然的眼淚竟瞬間決堤。

他身上的白襯衫一如往昔少年模樣，卻不再散發出生機勃勃的朝氣，取而代之的是清冷淡漠的氣質。

他們之間明明只是隔著幾米遠的距離，卻好似隔著的是他們錯過的這幾年。

那是他們永遠無法越過的鴻溝。

“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了?！?

“要一起去喝一杯嗎？”

林安然抬頭仰望夜空，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昂谩！?

清吧

兩人對立而坐卻都沉默不語，甚至有些拘謹。江洵先行舉起酒杯緩解尷尬的氛圍。

“先敬一杯吧?！?

林安然淡淡一笑同樣舉起酒杯與他碰杯，嘴唇輕觸杯壁，冰涼的酒精滑入食道。

“這幾年過得怎么樣？”

“挺好的，你呢，在國外過得不錯吧？”

“嗯，我也挺好的。”

“那就好。”

“……”

“我聽向南說，你已經是研究生了？”

“嗯，在讀研二?！?

“那挺好的?！?

聊的都是一些沒有營養的話題，曾經無話不說，現在無話可說。

思此，江洵煩躁地從褲兜里掏出煙盒，剛打開盒蓋，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眸看了對面的林安然一眼又利索地合上了。

“抽吧，沒事。”

剛想將煙盒收回口袋里的江洵聽到她的話有些驚訝地看向她，最后還是默默地從煙盒里取出一根煙點燃。

白茫茫的煙霧在他們之間繚繞，模糊了他們的面容，也模糊了青蔥歲月。

“你變了?！?

“你就沒變嗎？”

江洵沒有回答她的反問，伸手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氣氛再次沉寂，林安然甚至萌出剛才應下邀約就是一個錯誤的想法。

林安然斂下眼眸盯著桌底的雙手發呆，前方傳來沉重的嘆氣聲。

“…明天……我的婚禮，你來嗎？”

“……”不知為何有點心酸，林安然強壓著悲傷的情緒，左手指腹不斷摩擦著右手無名指上的煙疤。整理好心情后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微笑緩緩抬頭望向江洵。

“恭喜，是外國人嗎？”

“……中國人，也是個留學生，我們是同班同學?！?

“嗯，挺好?！?

林安然微微點頭，借整理額前的碎發側頭躲避他復雜的目光。

“我就不去了，明天還要趕飛機?！?

“今天這局散了吧，天色挺晚了。何況明天可是大喜日子，新郎官還是早點休息吧?！?

林安然拿起身旁的挎包恨不得直接落荒而逃，但仍舊撐著自己最后那點可憐的尊嚴裝作泰然自若的樣子，不緊不慢地推開椅子站起。

轉過身的那一刻淚水無聲掉落，砸在昏暗的地面上不見蹤影。

“林安然！”

身后傳來迫切的挽留聲，林安然停住前行的腳步但卻沒有回頭，心里居然不爭氣地又萌生幾絲罪惡的期待。

江洵望著林安然佇立的背影痛苦地閉上眼睛，低沉的聲音就這么飄散于空氣之中。

“對不起?！?

淚水好像涌得更兇了，林安然抬頭拼命眨眼也沒能將它止住。忽地她嗤笑一聲，當年年幼無知的話語竟在剛剛當了真，想到這里她又嘲諷地搖搖頭，最后再次邁開步伐沒有停留地離去。

我們早已不再是十幾歲的孩子了。

還記得故事的開始，他的雙眸盛滿星河，信誓旦旦地說他們的愛情就如項羽虞姬般至死不渝。

可他們卻都忽略了故事的結局，直到虞姬香消玉殞項羽也沒能給她一個名分。

星星沒了月亮在黑夜中依舊可以發光。

或許…

他們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場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