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C市的九月還是老樣子，既有夏末的余熱，又有初秋的陰寒，總是忽冷忽熱的，讓人煩躁。

林安然抬手擦了擦額頭的薄汗繼續(xù)向?qū)W校的方向走去。五年很慢，慢到她從大學生搖身一變成為研究生。五年也很快，快到她居然真的再也沒有回過家鄉(xiāng)。

大三那年林家父母便舉家遷至S市，他們真的成為別人嘴里所羨慕的那種大城市人，她也終于達成了兒時心心念念的夢想。

在這座城市里她好像什么也沒失去，又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小林！有一個你的快遞！”剛邁入校門口，保安大叔便出聲叫住她。

林安然跟隨他走進保安室后他翻出一個文件袋遞給她。

林安然雖心持疑惑但收件人上清清楚楚的名字表明這確實是她的快遞，禮貌地向保安大叔道謝后拿著它回到寢室。

一開門正好和要出去的桃子撞了個滿懷。

“火急火燎的，見男朋友去啊？”

“嗯…對了，我今晚不回來了。”桃子的聲音越來越小，林安然見她瞬間滿臉通紅戲謔地將她推出門外。朝她擠眉弄眼。

“我都懂！我都懂！明晚不回來也行哦！”

桃子頓時惱羞成怒，“哎呀！林安然！”

“快走吧快走吧！別讓人家等急了！”

將桃子送走后兩人寢的宿舍空間更加寬裕了，林安然走到電視機旁拿起遙控器打開它，隨意調(diào)了個臺后不緊不慢地走到桌子旁拉開座椅。一邊疑惑地翻轉(zhuǎn)著手里的文件袋一邊緩慢地坐下。嘴里還嘟囔著，

“我最近也沒在網(wǎng)上買東西啊？”

林安然疑惑地撓撓頭，突然看見寄件人欄里的那行小字寫著陳向南的大名，心里卻不解更甚了。

她剛想打個電話詢問什么情況，反倒是陳向南先打過來了。

“收到快遞了嗎？”

“收到了，這什么啊？”

“……王沭陽給你寫的信。”

林安然翻轉(zhuǎn)文件袋的手一頓，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本應該在九年前那個圣誕節(jié)送到你手里的信。”

林安然神情恍惚，一點一點撕開封口，腦海里還不斷循環(huán)回放著掛斷電話前陳向南說的每一句話。

“這封信是當時在王沭陽身上找到的，估計那天他去找你就是為了給你送這封信。”

“可惜信還沒送到，人就……”

“王沭陽父母本來想替王沭陽把這封信轉(zhuǎn)交給你，結(jié)果當時忙著處理王沭陽后事就給忙忘了，等再想起來時這封信卻不翼而飛了。”

“結(jié)果沒想到過去九年了，這信竟然莫名其妙再次出現(xiàn)了。”

“王沭陽父母聯(lián)系不上人就在育中校網(wǎng)上掛了一起尋人啟事，正好最近公司讓我做一個有關A市全部高中的報告，在網(wǎng)上查信息的時候就被我看見了，我就主動聯(lián)系了他們二老把信要來了。”

“說來也有意思，前幾年你拜托我找的那張底片我之前怎么找都找不著，前天它居然自己從電腦里蹦出來了，照片我已經(jīng)洗出來了，和信一起給你寄過去了。”

林安然咬緊下唇將信封從文件袋里抽出，封皮上清秀的字體一筆一劃寫下“林安然收“，無以言表的心情涌上心頭酸了眼眶。強壓下胸口沉悶的一口氣，繼續(xù)拆開外皮，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信紙露出一條邊，林安然將它拿出順著折痕打開，密密麻麻的字體映入眼簾。

林安然，明早我就要和裴珠泫一起離開了，不會再回來了。對不起，利用了你去成全我們。曾經(jīng)與你許下的那些承諾、一起走過的日子終究如秋日涼風，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人生苦短，我已荒廢許多光陰，剩下的日子我只希望能和裴敏幸福地走下去。在此也厚顏無恥地懇求你不要怪罪她，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造就的錯。你和江洵也要好好的，到時候婚禮請柬記得給我們兩也發(fā)一份，我和裴敏一定會包個大紅包。有緣再見。

控制不住的淚水滴落在紙張上暈花了黑色的字體。林安然難忍悲痛將信紙扔回桌面上，右手不斷抓緊心臟處的衣裳。

“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能彌補所有傷害了嗎？”說著說著林安然仰頭大笑起來，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味蕾變得愈發(fā)苦澀。

“到頭來我承受的那幾年流言蜚語算什么？這一切到底都算什么啊？！”

左手不小心碰掉在桌邊搖搖欲墜的文件夾，飄落的過程中一張照片從中掉出。林安然垂頭看向地面，五人明媚的笑臉好像在嘲諷如今的物是人非。

高中時期的記憶碎片如走馬觀燈般在她的腦海中閃現(xiàn)，她痛苦地弓下腰，在空蕩的寢室里掩面痛哭起來。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入屋內(nèi)，卻照不進寒冷的心里。

林安然無神地站立在窗前遙望遠方，臉上掛著風干的淚痕，身后電視里的主持人還在盡職盡責地播報今日新聞。

“今日華藝娛樂公司正式發(fā)通告宣布與陸言合同到期并不再續(xù)約，隨后陸言本人召開記者會宣布退出娛樂圈，讓我們來看看當時的情況。”

“請問陸言先生，為何要在事業(yè)鼎峰期毅然決然放棄所有選擇退圈？”

“是和前公司有關系嗎？還是其他緣故？”

聽見熟悉的名字林安然難以自控地回頭望向電視機里的男人，他的外表沒什么變化，亦或是有她也看不出來。

畢竟街頭小巷隨處都能看到這位流量小生的廣告牌，無時無刻都讓她覺得嘲諷至極。

“沒什么特別的原因。”

“只是突然發(fā)覺，曾經(jīng)拼命要到達的地方，風景也沒那么美好。”

“路途越來越長，身邊人越來越少，太累了。”

林安然轉(zhuǎn)回身去，不再聽后面的對話。

在歲月的摧殘下無論外表如何不受其影響，心智也不會抵抗得住，而林安然也永遠無法看透他的內(nèi)心。

在她這里，他永遠都會是一個陌生人，也只是個陌生人。

林安然掏出手機再次撥打陳向南的號碼，電話響了幾聲后被接通。

“向南，麻煩你個事，看看能不能幫我聯(lián)系上裴敏，你還在A市能用上的人脈比我強點，我想約她這周日下午在王沭陽墓前見一面。”

“怎么突然要找她？”

“你就跟她說，她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在我這里。”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訂了這周六回A市的飛機，晚六點落地，老朋友要來接機嗎？”

“接！必須接！秦瑜平時總和我念叨你，她要是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開心！”

“不過你就這么肯定裴敏會赴約？”

林安然站立于窗前，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逝去，她回頭望了一眼重新疊好規(guī)整地擺放于桌面上的信封，淡淡回復道。

“她一定會來的。”

——周六A市機場——

“安然姐！在這里！”

林安然剛走出出站口，就看見不遠處相互挽扶的陳向南和秦瑜。

“怎么沒有行李？”

“明天晚上就回去了，帶什么行李啊。”

陳向南有些驚訝，“這么快？怎么不在A市多待幾天？”

林安然搖頭淺笑著拒絕陳向南的提議，“不了，周一還有課，等我明天見完裴敏，完成我的任務后我就走。”

陳向南還想再勸幾句，結(jié)果被秦瑜抓住手腕的動作打斷了，他不解地側(cè)頭看向秦瑜，后者只是輕微地搖搖頭。

林安然這才注意到秦瑜穿了一套貼身的職業(yè)西裝，渾身散發(fā)著成熟干練的氣息。曾經(jīng)圓圓的眼睛變得渾濁犀利，嬰兒肥也早已消失不見，就連卷發(fā)都不知何時變回了直發(fā)。

將目光移回至陳向南身上，發(fā)覺他的五官也鋒利了許多，人也變得更加穩(wěn)重。再見故人，竟覺得多看幾眼便是陌生人。

“衣服很適合你。”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最后看著秦瑜憋出來這么一句心里話。秦瑜禮貌地向林安然答謝隨即笑著說道。

“別在這站著了，餓了吧，走，我們先去吃飯。”

“好。”

陳向南開車載著他們前往餐廳，一路上車里寂然無聲，有多年未見的生疏感橫在他們之間。

逝去的東西只有在回憶里才是最美好的，如果你強行把它拽出，往往只會徒留尷尬。

“那個什么，楚瑤有消息了嗎？”

林安然坐在后座搖下車窗看著匆匆而過的風景回復道。

“沒有。”林安然的聲音很暗淡，沒有一絲起伏，陳向南通過后視鏡瞄了她幾眼，發(fā)現(xiàn)她正瞇著眼睛享受著夜風的洗禮。

“我有個朋友認識點人，說不定能幫你查到楚瑤現(xiàn)在的一點消息。”

林安然打斷道，“不用了。”將頭扭回車內(nèi)，與后視鏡內(nèi)的那雙眼睛對視，語氣里滿是堅定。

“她既然說了會回來，我等著就好了。”

“那萬一她一輩子都覺得自己還沒變成更好的人，一輩子都不肯回來呢？！都五年了！她要是想回來早該回來了！”

“…我相信她。”

“你！”

陳向南被她氣得血壓都高了不少，要不是他在開車，怕是他原地能跟林安然打上一架。副駕駛的秦瑜見狀拍了拍陳向南的肩頭示意他少說點。

陳向南一看車內(nèi)就這幾個人，也沒人向著他，便閉嘴不再說話，生著悶氣專心開車。

林安然再度看向窗外，時隔五年再踏故土，內(nèi)心不由自主涌上幾抹悲涼。

A市不再是那個夜晚街頭擺滿地攤充滿吆喝聲的煙火之城，現(xiàn)如今目光所至之處皆是燈火輝煌的高樓，車水馬龍繁華至極照亮了沒有星月的陰沉天空。

“A市這幾年空氣變差了許多。”

“是啊，工業(yè)起來了，污染也跟著起來了。”秦瑜接話跟她聊了起來。

“現(xiàn)在還讓放煙花了嗎？”

“早就禁止了，你看看現(xiàn)在這天，我都好幾年沒看到星星了，白天動不動就下霧霾，現(xiàn)在放煙花要是被抓到了，罰款罰得可狠了。”

“可惜了，我有位朋友一直想看看A市的煙花夜。”

“雖然煙花沒有了，但A市現(xiàn)在景色也不差，你可以帶她過來看看新建的海洋公園，那可是國家5A級景區(qū)呢。”

林安然沒再接話，目光死寂地望著窗外匆匆而過的景色，腳下的道路皆已修繕翻新，車行駛過的地方都模模糊糊沒什么印象。

林安然正暗自傷神，驀地看見熟悉的場景。

“這的摩天輪呢？”

秦瑜聽見林安然急促的提問扭頭望向她所指的位置，恍然大悟道，

“啊~這里啊。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后建起的海洋公園，原來的摩天輪早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