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BJ單身日記
- 唐少599
- 黑鷓鴣
- 3599字
- 2021-03-25 22:25:45
自第一部《BJ單身日記》上映已逾15年,第三部《BJ單身日記》上映首周就成為英國本土票房第一。《BJ》系列歷經如此長的時間跨度在英國依然長盛不衰,除了源于第一部的懷舊情緒,或許還有源自蕾妮·齊維格飾演的布麗姬·瓊斯所代表的普通女人共鳴。《經濟學人》一篇文章列舉了英國30到39歲普通女人的“平均數據”:
身高:5英尺5英寸(約165cm)
體重:128磅(約116斤)
年收入:兩萬英鎊(約18萬人民幣,布麗姬年薪三萬五千鎊,約30萬人民幣)
每周飲酒量(純酒精):95ml以上(布麗姬140ml)
首次訂婚年齡:28歲(布麗姬32歲)
首次生育年齡:29歲(布麗姬43歲)
性伴侶:9個(布麗姬3個)
長期伴侶:2個
孩子:2個(布麗姬1個)
基于以上數據,雖然部分女權主義者煩惱于布麗姬對男人及體重的迷戀,她基本就是英國(或許也是全世界)大多數普通女人的寫照。但《BJ》第三部電影上映后,英國媒體圍繞布麗姬女性形象的討論,似乎在宣告這個代表著反抗、藐視、無視政治正確的布麗姬只屬于90年代,現在的她不再能代表普通女人了。
無論是女性性解放導致更難尋求一段感情、組建一個家庭的悲觀論調;還是聲援女性形象應該多樣化,布麗姬不必成為一個完美的女性主義者,正如《BJ單身日記》的作者海倫·菲爾丁所說,沒有人能停止生物鐘,所以以上這些大山還會繼續壓在全球女性身上,顯然相比于90年代的單純,現在女性的處境變得更加復雜。然而這邊廂在討論選擇單身或結婚生子、性解放、女性主義是否過于激進等話題,那邊廂的小品卻在全國人民面前上演X代單傳,女方生不出孩子自覺對不起男方要悄悄離婚的戲碼,也不知道哪種情況更值得憂慮、更諷刺一些了。
——大樹懶
在佛洛依德所創立的精神分析理論中,圍繞著女性心理的部分有著各式爭議與缺失,也許是因為時代和個人的局限性,許多精神分析早期理論的語境是“男性”向的(例如“俄狄浦斯情結”),女性雖然在案例分析中占據一席之地,但在理論體系里則更像是客體(object)而非主體(subject),從生育開始她們就伴隨和影響男性在不同人生階段實現各種各樣的成長,但對于女性自身成長的理論則少得多。盡管在歷史長河中涌現出各路佛洛依德的后繼者提出女性發展理論,但熒幕上的女性形象很長一段時間也經歷著類似的過程:女性更像是男性突破自我過程中的借力者、陪伴者甚至消費品,這些熒幕形象仿佛確認強調著女性在父權文化背景下的地位:居于被動才可帶來愉悅。
然而《BJ單身日記》(Bridget Jones’s Diary)則呈現了一種截然相反的語境:女主角布麗姬·瓊斯(Bridget Jones)雖然依舊是一個掙扎在男權文化下的角色,但她也有拒絕服從、爭取權力、銳意進取、敢作敢當、自由奔放、情欲旺盛等充滿“攻擊性”的特質:“攻擊性”在精神分析語境下是個中性詞,當人類需要面對分離、做出決定、發揮創意的時候,“攻擊性”的影子無處不在,“攻擊性”等同于某種力量,而具備這種力量的熒幕女性形象一方面讓觀眾在理性上是認同的,在感性上則依舊會體驗到一種“異類”感。布麗姬在電影中的形象并不符合父權社會的傳統審美,那種溫文爾雅體貼得體的成熟女性范式在她身上全無蹤跡:她并沒有屈服;并沒有壓抑而是勇敢追求與滿足情欲;并沒有讓自己成為男性巨嬰欲望的母體港灣而是直接表達自己的愛恨情仇;并沒有退縮回被動的人生目標與選擇,而是在一個男性主流文化中爭取自己全方位的主動權。
這個過程也并非一帆風順,布麗姬與自己的體型方面的關系從全片一開始就是關注焦點,與許多現代女性一樣,她也經歷著減肥、塑身衣、失戀暴食等篇章中的彷徨與失落。有意思的是,《BJ單身日記》三部曲分別上映于2001年、2004年以及2016年,在這15年間社會對于女性身體及意識的審美也在發生著悄然改變。最新上映的第三部與前兩部的顯著區別是,布麗姬不再把過多精力放在對自己身形樣貌的改變上,身體再也不是她用來取悅大眾審美的客體(object),而更多關注自己在多大程度上能擁有、掌控和享受自己的身體:享受性愛、用運動解壓、選擇懷孕,身體對BJ來說已經和她的自主意識整合為一個主體(subject),她可以清晰意識并尊重這些主體的體驗并在這個主體框架內讓自己成長為更完整的女性。女性成長亦需要“母親”這個重要客體的存在:她既要對自己與母親不同的部分感到認同,又能對自己與母親相似的部分感到認同。從這個意義而言,全片中布麗姬的母親也是一個不斷成長的人物,布麗姬和她一樣勇于追求真愛與事業,某種程度上也有著無厘頭的性格特質,但相比母親,布麗姬更能與孤獨共處也更追求內心世界的探索,比如“日記”這個貫穿全片的概念如同她自我探索與覺察的一方小天地。
除了愛情、體形、日記等貫穿全片的元素外,“煙”這個元素也反反復復出現在不同橋段與情節中。一個在銀幕上抽煙的女性形象在佛洛依德時代一方面是難以想象的,另一方面也演繹著當時對“抽煙”這一行為的精神分析解讀。
同中國諸多適齡單身女性一樣,在保守的英國小鎮長大的布麗姬在圣誕佳節也同樣面臨著“催婚催生”的壓力。而與許多中國女性不同的是,布麗姬在第一集中是抽著煙走入了大家庭的團聚場景中。抽煙看似是一種“攻擊”(對世俗觀點的挑戰)與自我身份的認同,但同時也是一種全方位的退行。1969年,精神分析學家Eli Marcovitz在一篇對于抽煙行為精神動力探討的文章中之處,煙有一部分的意象如同“童年記憶中媽媽的紗裙”,而抽煙的人就如同一個“躲在媽媽紗裙后的害羞孩子”。單身且一無所有的布麗姬需要獨自面對大家族期待時的無力感在那一刻好像可以在抽煙的過程中灰飛云散。面對家族中猥瑣的男性友人,布麗姬內心也是憤怒的,抽煙又仿佛提供了一種渠道讓她抑制了意識與無意識層面的攻擊沖動。“抽煙”在傳統認知中也通常和雄性氣概聯系在一起,以至于女性抽煙的形象在舊時代甚至會讓人產生與“同性戀”相關的聯想,在《BJ單身日記》第二部中,讓人啼笑皆非的誤會即源于此。
最頻繁的抽煙場景出現在布麗姬感覺寂寞的單身時代與失戀的時刻。佛洛依德曾認為,人類最初級的成癮行為是“自慰”,而抽煙喝酒等伴隨口欲滿足而出現的成癮行為都是“自慰”的變形,也成為了布麗姬在情感空窗期頻繁“自慰”的意象。除了這部分功能之外,抽煙也是不多的能讓人類探索自己身體內部邊界的活動(體驗煙被吸入胸腔的感覺),人類共有的身體內部空缺是胸腔與腹腔,而女性還要多一個骨盆,抽煙不僅是在探索身體內部邊界,在意象上仿佛也是在填補這些空間。影視作品中經常用“抽煙”來隱喻人的空虛,這也不僅僅是被“煙霧”本身虛無的意象所決定的。繚繞的煙霧有時候如同另一張屏幕,投射的是抽煙者內心那個理想的自我,那個“自我”如此虛無,仿佛可以被制造出來,但其實想得卻不可得。
人人都知道抽煙對身體有害,點煙需要用到火,這些元素本身隱喻著對生命的威脅,然而看起來抽煙這個行為又是在個體掌握之中的。抽煙是人類社會一種相當特別的行為,幾乎可以把生存與死亡、存在與虛無、獻祭與復興、墮落與升華這些命題同時呈現在一個相當緊湊的時空里,對吸煙者來說,點燃煙草的那一刻TA仿佛就在火焰與煙霧中被賦予了某種神一般的權力,這種權力甚至可以逾越生死。抽煙也有一種欺騙性的效果:“我吸入的煙是會被吐出去的”。這種效果讓人對這一實質危害自己和他人健康的行為會感覺并無多大的內疚感,也成為了很多人在哀悼關系離去時會選擇的“鎮定劑”:愉悅與傷害并存的“鎮定劑”,如同失戀時的布麗姬可以一天吸三包煙:自慰、掌控、哀悼……這些都是那一刻她求助于煙草才能獲得滿足的部分。然而在《BJ單身日記》第三部(單身日記:好孕來襲,Bridget Jones’s Baby,2016)中,健身、旅游、自我實現等方式紛紛登場,替代煙草滿足了布麗姬的內心需求,這樣的變化也暗示著人物內心成長的脈絡。
更有意思的是,第三集中的布麗姬還做了媽媽。抽煙這個行為本身從退行理論來理解的話不僅是口欲期的滿足,更被一些精神分析學者認為是退行到了更初級的分娩創傷階段:抽煙是對“窒息感”的防御,通過抽煙可以讓自己確信有能力進行呼吸,而這種感覺類似于分娩時嬰兒在鉆出媽媽產道時無意識里經歷的心路歷程。從這個意義而言,人在抽煙的那刻所體驗的不僅是巨嬰,更是“巨胎”。布麗姬不僅戒了煙,還讓自己成為了那個制造與承載“窒息”體驗的人——選擇成為一個媽媽是她的自由,也是她的力量,她終于不再是一個只會呆在“巨胎”狀態里的女性了。
《BJ單身日記》對很多人來說是部勵志喜劇片,許多觀眾開始相信渾身缺點的女性只要夠努力夠真誠就總能有帥哥為她打架還搶著當爸爸。而詢問周圍看過《BJ單身日記》的男性友人則有了這樣一段對話:
“你對《BJ單身日記》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那個女生好愛抽煙啊。”
“哦?女生愛抽煙會讓你聯想到什么?”
“女生抽煙多皮膚就會不好吧。”
“嗯也許。男生如果抽煙多的話就不太會有人擔心他皮膚好不好。”
即使女性早已擁有了抽煙和不抽煙的自由,大部分人依舊會用既定的審美標準去無意識評判女性的各種抉擇。伯格曼曾說:“電影不是記錄,而是夢想。”從這個角度出發,《BJ單身日記》的確是新時代女性們的一個“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