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姜雨燕輟學后還不到十六歲，嚴格意義上還不夠正規的進廠打工的年齡。那時候對于那些早早就不上學的孩子來說，仿佛進廠里當流水線工人是唯一的選擇。一個是工資高可以用來補貼家用，另一個是不用交錢就可以在大城市里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姜雨燕一開始確實也是朝這個方面想的，正好也可以去那些大城市看看，不過好在母親不放心她這么小出去，于是就托親戚在市里先找了一份工作。

【二零一一年】

過完年剛立春姜雨燕就在母親的陪伴下，前往NY市八一街的一處鬧市的門店前。店鋪并不大，做的餐飲行業。算上姜雨燕的情況下，店鋪里也只有三個服務生，老板既是大廚也是負責人，老板娘是前臺。

老板和老板娘看上去年齡要比她的父母要大一些。老板身形有一點胖胖的，說話的聲音帶著一絲沉重的沙啞，不知是不是因為做服務業這行的緣故，他大多時候說話都是笑瞇瞇的。

老板娘比老板更喜歡笑，如果老板是彌勒佛的話，那老板娘一定是他的翻版。

姜雨燕剛去的時候什么也不會，最初是留在后廚打雜，洗菜切菜加上刷碗。雖然做的事情多，但勝在活都比較輕，并且本來這個時候白天的客人就不多，還是有幾段比較閑暇的時間的。

在這里姜雨燕最喜歡下雨天，因為每當這個時候店鋪里甚至一天都不會有一個客人，這時老板娘就會給她們三個放假。

這條街的不遠處有一條商業街，一排排破舊的門面房里兜售著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的小玩意。姜雨燕只去過兩次就不再去。一來太耗費時間不說，二來是因為她從小到大養成的勤儉節約的習慣，使她對逛街這件事并不感興趣。

每當下雨或是店里客人少的時候，姜雨燕喜歡在做完所有的事情后趴在玻璃屏風后面畫畫。一塊拇指蓋大小的橡皮，一根削好的廉價鉛筆，一張八開的白紙，便是姜雨燕手里所有的武器。鉛筆隨著手指的運轉在白紙上勾勒出一條條細長的線條，或筆挺或彎曲，又或者沙沙作響，那緩慢流失時間的一小片空間便是她的小世界。

在這里與在學校相比姜雨燕仿佛是處在兩個對立面，她勤快、利落、更勝在話少。姜雨燕很有眼力見，她所有的休息以及畫畫都會出現在很恰當的時間，不會讓任何人會覺得突兀或者不應該。旁人只是覺得她與其他人有些不一樣，卻怎么也不會知道這些東西卻是她在一段時間里用來生存的必要籌碼。

老板和老板娘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孩，她與眾不同卻又具體說不出哪里不一樣，如非要說些什么，那可能是她沒有其她的女孩那么漂亮吧。

空閑的時候姜雨燕偶爾也會坐在店外不遠處涼亭的木椅上，看那些退休的老頭下象棋。

春風從最初的冷冽感，逐漸有了初夏的溫度，斜射的太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舒服的讓人只想倒頭就睡。姜雨燕根本看不懂象棋，她只是喜歡聽這些老頭講從前的故事。

幾個頭發稀疏兩翼斑白的老頭，帶著自己的小板凳，手里捧著泡滿紅棗枸杞的透明保溫杯陸陸續續到來。

小小的涼亭下很快就熱鬧了起來，兵進兵退，你來我往。有時這些老頭也會吵作一團，看似兩人博弈，實則四人下棋，有時吵到實在不可開交了，就會把姜雨燕拉過來當公平裁判“娃子，你看是不是老李頭反悔了？”。

姜雨燕遇到這種事情也頭疼，她根本不懂象棋更不知是誰的問題，但是有一句話她還是知道的“觀棋不語，真君子”，處理的方法也很簡單，只需把從旁指揮的兩位大爺支開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姜雨燕一開始并不是這個老年圈子的成員，那時候這一群老大爺還是無視這個小家伙的時候。但在中國要互相熟悉的方法也很簡單，只要見的次數多了，不知不覺就默認對方的存在了，姜雨燕就是這樣。

“娃子你這么小肯定想不到這里以前是什么鬼樣子！別動，將！”局勢殺得正酣，李老頭卻莫名的跟姜雨燕講起了從前。他并不抬頭，只見手里的棋子落下，吃了王爺爺的一只馬。

“很舊嗎？”姜雨燕環顧一下四周，這里高樓聳立，一片一片的樓盤拔地而起，街道上開著各式各樣的門面，她下意識問。

“是啊，你是不知道這里以前破敗成什么樣，就這里，那里的高樓大廈的位置還是一條臭水溝嘞！”老王接過老李頭的話接著說。他手里攥著將要行進的“炮”，另一只手伸展著畫出一個個小圓，圈指著看不清的某個地方。姜雨燕隨著他瞇起的眼睛，伸出的方向眺望過去，入眼可見的只有一座座摩天大樓。

姜雨燕沒有經歷過所以看不懂，她哪里知道老人說的不單單是某個地方，那是一份往事，更是遠方！

十幾年前這里還是一片殘垣敗瓦，相隔很遠處才依稀矗立著幾座矮矮的磚瓦房，誰又能想到只是十幾年的時間就可以完全變個模樣。一座座摩天大廈拔地而起，坑坑洼洼的柏油路被翻修一新，變得更寬闊更厚實，那一條條惡臭的水溝早已變成某個繁華商場下填鋪的陳年往事。

人聲鼎沸游客絡繹不絕的喧囂鬧市，花紅酒綠鶯歌燕舞的昂貴酒吧，一件件舊的事物老去，一件件新的事物興起。生活在這座城市中心的人們，仿佛早已習慣身邊日新月異的變化，沒人感嘆鬼斧神工，亦沒人記得最開始努力的那群人。

時間的齒輪從初春緩慢的滑向初夏，店鋪里的客人也一天天多了起來，老板又重新在門外貼出了招人公告，原本的服務生只剩下姜雨燕一人。

HEN省的尷尬之處在于，雖處在秦嶺淮河線上，但是南北兩方的好處都沒有吃到。夏季投身南方的燥熱，并沒有多多少雨，冬季又模仿北方的酷寒，卻真的多了幾陣寒風，論人口與豪爽不及臨近的山東，輪柔情與軟糯又比不上身后的武漢。

但一地有一地的風俗，比如河南，比如南陽。就好像總有那么幾個城市的幾個地方的習俗很是相近-——比如在夏天配著啤酒吃燒烤

無關是南是北，不分繁華還是落后，夏天人們的共性總有那么幾樣相同。

姜雨燕被調離了后廚，老板說：你那么聰明，不如我教你燒烤吧？

燒烤也好，后廚也罷，對姜雨燕來說都一樣，但這是她第一次被外人夸獎，她本能的點了點頭。

“來的都會是什么樣的人呢？”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