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巫南,有一個傳說,不知真假。這個傳說講起來,要追回到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巫南不似現在這般......太平。只不過那時的巫南,周圍沒有沙漠,而是青山碧水,藍天白云。
舒云生活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生機勃勃,充滿活力。他跟著爺爺住,爺爺是擠奶高手,閑下來的時候,會教舒云擠羊奶、放牧趕鴨子。爺孫倆一天過得很充分,忙的時候相視而笑,說不上多少話,空閑下來,就捧著烤魚坐在河邊吹風聊天。
他從草原上回來,經常到處挨門挨戶地拜訪,給爺爺的親朋好友送羊奶。巫南雖然有很多小鎮,但是那里沒有人不認識舒云。街上玩鬧的孩子看到他,都會跑過來叫一聲舒云哥哥,拉著他的手要糖吃。
舒云跟爺爺住在最邊上的一個小鎮,房屋簡單舒適,有很多玩具,這家屋子的主人都還保存著兩顆童心。
經常有客人來他們家討樂趣,因此,門外站了人,舒云見怪不怪,熱情地請人進門。
這是一個舒云不該請進門的人,他說他姓巫,舒云叫他巫先生。巫先生初來乍到,沒有認識的人,聽聞舒云的爺爺幫助過不少人,所以斗膽請他們收留他一晚。
客人親自上門,舒云的爺爺不可能拒絕,于是就讓巫先生在他們家安頓下來。
幾年過去,巫先生一直住在他們家,舒云也跟他混熟了,巫先生從先生成了叔叔。
舒云這個人比較簡單,對他好的人,他善待,對他不好的人,他無視。爺爺跟巫叔叔就是他善待的人,鎮上有什么好吃的,他都會帶回家,三個人一起分了吃。
這次,舒云帶回來了新鮮的青棗,是隔壁王阿姨從山上摘的。他回到家,見巫叔叔坐在院子里,雙手捧著青棗過去。
巫叔叔讓他跑得慢些,又不急,舒云笑呵呵地給了他一顆青棗。爺爺也出來了,舒云笑瞇著眼睛拿著棗子遞到爺爺跟前。
奇怪的是,爺爺沒有接過棗子,而是在舒云的手指上咬了一口。血液仿佛在流逝,舒云不舒服地皺眉,可是,他又說不上變化到底在哪里。
那天之后,鎮上的人見了舒云就怕,因為他會不由分說地上前吸干人的鮮血,留下一具尸體。有時候人不會死,而是感染毒液,成為一具吸人血的空殼。
巫南到處都是這種吸血尸鬼,從此之后,這里便不太平了,美麗的青山綠水也成了枯黃的沙漠。
據說,平息巫南這些作怪的尸鬼是一位姓常的好心人,他把所有的尸鬼關在沙漠下,不過,那都是傳說,真假難知。
***
巫南這個地方的變化很大,但是鎮上跟以前沒什么兩樣,還是記憶中的樣子。舒云很開心,他又回來了。
路上有小朋友打鬧,舒云連忙上前分開兩個孩子,各給了一塊糖。“打架是不對的。”
那兩個孩子懵懂地看著舒云,咬著糖跑了,“謝謝哥哥。”
舒云笑了笑,往前面繼續走。他找到了那家餃子做得最美味的店鋪,可惜老板換了人。其實也不能說可惜,如果巫南還是當年那些熟人,舒云可能就回不來了。
“一碗餃子,芹菜餡”,舒云說這話的時候,他發現他的聲音有了一點點時光刻留下的痕跡,但那又怎么樣,舒云的聲音依舊清亮充滿活力,一如他的笑容那般。
“怎么睡著了,該死。”
隔壁桌的惡鬼語氣不怎么友善,舒云瞅了一眼,訕訕收回目光,冤家路窄啊。
“不用找了,常樂鬼死了。”
“你怎么知道?”
“每個小巷都在傳。”
舒云訝異,他只是來探個親,順便吃幾頓飯,運氣什么時候差到難得來一趟,直接攤上常樂鬼的死訊了。葉哥,這真不是自己的問題,他沒想惹事。
現下最重要的事還是跑路,走晚了可就來不及了。舒云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個餃子,撒腿就要跑,但是被店主拎住了衣領。
“沒付錢呢。”
舒云差點忘記,現在吃東西得付錢了,爺爺不能替自己來結賬了。在他付完錢后,舒云剛想走,又有人叫住了他,不同的是,這一聲著實讓他汗毛豎起。
“吸血鬼?”
他們沒道理知道他的身份啊,舒云轉頭,咽下餃子,問除他以外在場唯一的少年:“吸血鬼在哪?我怎么沒看見?”
流卿指了指桌上的糖果,“糖啊,也只有吸血鬼隨身攜帶糖果了,你不是誰是?”
原來是糖果惹的禍,舒云一臉悲催,“這樣啊。”
“吸血鬼?”,混樂好奇地問。舒云不想多做逗留,奈何流卿偏不讓他走,一把勾住他的肩,十分自來熟的樣子。“吸血鬼你都沒聽說過?”
只見混樂搖頭,舒云不禁驚訝,他還有挽回顏面的機會啊。
“十三年前,吸血鬼用了三天殺光了巫南所有居民,所有尸體是直接被吮吸了鮮血,失血過多而死,且有些人直接被他感染成了尸鬼。殺了無辜之人,犯了鬼都禁忌。十二年前,他號令尸鬼突襲鬼都,擾亂了鬼都秩序,犯了禁忌。十一年前,他睡了鬼都首領。十年前,鬼都成功抓他入獄,不過,傳聞他跟鬼都那誰有私情,這不,剛被放了出來。”
混樂:“哦?”
流卿:“......”
舒云:“......什么鬼?”
十三年前,他的確飲了巫南所有人的血,之后他也確實突襲了鬼都,十年前入獄沒錯,今年被釋放,但是鬼都那誰是什么鬼?
“我們之間,我是說你我之間,有什么仇嗎?”舒云想不到其他解釋了,他不是葉哥,沒有得罪花艷鬼吧?
花清雨挑眉,“板上釘釘的事情,你也抵賴?你的罪行可是被鬼都掛在鬼門,每個去過鬼都的惡鬼都知道。”
舒云苦笑,他當時被拖著回鬼都,看到城門的幾個大字,也是吃了一驚。“唉,那么大的字,我抵賴也沒人信吶。現在所有惡鬼都知道我是個吸血狂魔,罪不可恕。”
“血很美味嗎?”
“額......”,舒云愣了半秒。
混樂似乎呆滯了不少,“食人鬼喜歡吃人肉,他說人血很美好。”
“噢”,舒云緩緩點頭。葉哥說食人鬼被冤家一鍋端了,唉,結局可真慘,終有一天,他的結局也不會好到哪里去。不過,活好當下才是最重要的,以后的煩惱,管現在的他什么事。
現在他要考慮的是趕緊溜走。“謝謝幾位的茶,我先走了,后會有期哈。”
“想去哪里?”
“出城。”
“難得回來一次,這么著急做甚?”,流卿一把拉回舒云,“去哪?酒樓?小店?閨房?”
舒云:“......”
一路走下去,流卿興致勃勃,死拉著舒云到處轉悠。“這里不錯。”
舒云順著流卿的目光看過去,頓時汗顏,“不不不,葉柏樓不行,換家小店。”
小酒樓不比葉柏樓的風景好,但是菜式多樣,符合舒云這個吃貨。
當年,他立誓要吃遍巫南美食,餃子就屬東南店鋪做得好,雞鴨魚肉葉柏樓最鮮,做燒餅對面那條街是鼻祖,家常菜是爺爺最拿手。今天這家酒樓,倒是也有好幾道招牌菜,舒云統統要了一桌。
“好嘞,客官慢等。”
“你在這個節骨眼上也吃得下?”,流卿故作驚訝。“老板,再來幾個涼菜。”
混樂抬頭,“你很喜歡吃東西嗎?”
舒云大口大口吞下飯菜,模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但是為什么蓮子是苦的?”
舒云轉頭瞄了她一眼,笑著說:“蓮子去掉心就不苦了。”
“小丫頭,聽到沒?趕快擦手,來來來,喝一杯茶。”流卿熱絡地幫忙遞手帕,遞茶杯。
花清雨滿臉不耐煩,“我出去透氣,不要欺負混樂。”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外邊陽光明媚啊”,她一走,流卿看什么都順眼了,格外得開朗。“那顆梅樹是發芽了嗎?嘖嘖,怎么被一個不懂事的毛頭小孩拔掉了呢?”
混樂是他們當中的唯一一個孩子,她說:“流哥哥,你會講無常鬼的故事嗎?”
流卿認真地上下打量混樂,“花艷鬼才剛走你就敢這么跟我聊天,不怕她跟你翻臉啊?”
“花姐姐很溫柔。”
那得看對誰,如果葉哥在場的話,舒云想象不出花清雨會有多么溫柔。流卿像是讀懂了舒云內心的腹誹,連忙打岔:“無常鬼?黑無常和白無常?”
只見混樂點頭,雙眼的靈動閃現。流卿笑了笑,當著舒云的面開始忽悠小姑娘。
“據說,白無常原名叫謝必安,與原名為范無救的黑無常自幼結義,情同手足。他們是兩名捕快,有一次,在押送犯人經過一座枯橋。那座枯橋詭異得很,他們的腳一踩在上面,它就開始晃悠。晃到最后,上面只剩下抱在一起的謝范倆人了。在這時,橋下面傳來了一道低沉的笑聲。那是山神的聲音,他說:‘這座橋只能讓一個人過,你們其中只能活一個,是誰你們自己看著辦。’謝范是兄弟啊,他們誰都沒有理會山神的話,直到幾天后,餓的渴的累的不行了,謝必安終于把范無救推下了枯橋。”流卿嬉笑,“你們想想啊,一個再蒼白的人,內心還是會有黑暗。這不,親手葬送了兄弟,你們說人可怕嗎?”
混樂皺眉,“為什么山神不讓兩個人一起過?”
舒云端起茶水,難得裝大佬地在一旁看戲。胡扯亂編的流卿,滿肚子壞水,隨口一回:“那太貪心了,有些東西就是無法并存。比如吧,做了鬼就不能再惦記人的生活了,該做怪就做怪,放不下過去就沒有未來。你看看咱們吸血鬼兄——”
“菜來了,餓死我了”,舒云猛地站起來,幫著大廚分菜。“魚這么鮮吶,不錯不錯。”
“今早進的貨,不夠我再做”,張氫笑著說。他轉頭把一碗飯遞到流卿面前的時候,手一僵,“流卿哥?”
“啊?”
“老板,給這桌取壺酒來。”張氫在流卿的旁邊坐下,“今朝有酒今朝醉,流卿哥,我們很久沒喝過酒了。”
“你們認識?”,舒云好奇地湊過去。
“那何止是認識,我們可熟了。我能有現在這么好的生活,多虧了流卿哥。”
“虧了我?”,流卿茫然。
“‘上有老下有小,左有丫頭右有舞娘,把酒問青天,為啥獨酌無相親。’”這是張氫用唱曲的方式唱出來的。當年,流卿拉著他喝酒,教了他唱這么一句。后來,張氫愛上了美酒美食,在一家酒樓掌廚,日子過得一日比一日好。
“生活美滿?”,流卿翹起二郎腿,臉上的郁悶舒云想不看見都難。“一子一女,還湊成了‘好’?”
張氫害羞地紅了臉,“我的媳婦是一名商人,途經巫南對我一見——”
“好了,我要消化消化。”
舒云在菜桌上多了一名競爭者,一陣無語。他們聊他們的,禍及他的菜做什么。“大廚,這幾道菜再來一盤。”
“好嘞,小二,你讓后廚給這桌再加幾道兒菜。”張氫不僅沒走,還在流卿的旁邊坐了下來。“我的媳婦去行俠仗義去了,家里也沒個能嘮叨嘮叨的人,這好不容易來了熟人,咱們兒多聊幾句。對了,我一直想問你,流卿哥,你追到那名女孩兒了嗎?”
“巫南最近有什么趣事?來,講一個”,流卿驢唇不對馬嘴地回答。
張氫微微瞇了眼,嘴上逗了一下流卿才肯作答:“昨天,還是前天死了個大鬼,人給......”張氫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聽說了吧?酒樓里常來說書的,我跟你們說,這些惡鬼啊最怕別人奪了他們的鬼燈,大鬼就是那么死的。現在不少人蠢蠢欲動,都在謀劃滅了常樂鬼呢。”
舒云驚訝一句:“常樂鬼不是早就不在了嗎?”
“咦,死了?常樂鬼神出鬼沒,很少有人找得到他,誰這么厲害啊?”
“那是人廢物”,流卿嗤笑一聲。他這么一說,舒云倒不知道他說的是常樂鬼,還是怕了常樂鬼許多年的巫南人了。
“常樂鬼死了,那新任鬼王呢?”
“新任鬼王?”
“吸血鬼嗎?”
“你們看到吸血鬼了?他真的存在?那所有人大概是在秘密謀劃滅了他吧。”
張氫一句,混樂一句。舒云咽下的菜在肚子里開始發酸,他怎么去哪事到哪?“不好意思哈,我去去就回。”
溜出客棧時,舒云差點撞上了躲在轉角處的花清雨。她滿臉黑線,一副不好惹的模樣。“要不是心脈被護住,我早挖掉獻祭了。”她非常不甘,甚至連舒云偷偷越過她都沒注意。
反著來說,舒云不但沒得瑟,心里還有一點難受。他啊,就要這么逃離巫南了,免得再惹出些事端來。
臨近下午,沙漠邊緣依舊悶熱。舒云正尋思著去取一壺水帶在路上,四面八方突然有棍子打來,壓著、碰著舒云的脖子、肩膀、小腹,反正就是密不透風地貼著他,他想舉手投降都沒有空余的手。“各位英雄好漢,有話好好說,這是怎么回事啊?”
“常樂鬼,你覺得我們會讓你離開嗎?”說話的人權威比較高,他一開口,剩下的人都不敢吱聲。
舒云頓感冤枉,“什么常樂鬼?他不是沒了嗎?你們這是什么怪癖?”
這群人是陽間的狗牙幫,該幫派最擅長的“棒打狗牙”專門對付一些卑鄙下流、豬狗不如的惡犬,這么說,舒云有被侮辱到。“再說了,常樂鬼不曾作惡,安分守己,你們為什么要抓他?”
當年舒云惹下的攤子,有一部分是常樂鬼替他收拾的,像他這樣的好心鬼,不會無端惹事,應該沒什么仇家才對。
“他以燈苗鬼的名義出門作怪,我們應當替燈苗鬼討回公道!”
聞言,舒云目瞪口呆。人與鬼向來水火不容,自己才被關了十年,世間改變也太大了吧。
“鎖住他的手,帶走”,狗牙幫一點好心也沒有,拖著像犯人一樣的舒云往城里走。在隨便一家小面館坐下,四面八方圍著一群人,舒云被看得死死的。最可惡的是,吃面沒他的份。
左手邊的小哥吸面聲格外的大,舒云抬頭看過去,只見小哥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邊吃邊看,舒云無奈地舉起手腕上的鎖鏈,“不用盯了吧,手都鎖著呢。”
小哥沒有理會舒云,也是哈,他是鬼,鬼的話都是騙人的,巫南人從小就銘記于心。說起來,這有可能是吸血鬼種下的孽。
撿顆糖,放嘴里是糖甜。
拿把刀,切菜煮湯吃得飽。
流了血,沒大人,吸血鬼騙人進屋,吃了人。
這一首童謠,還是舒云今天在街上聽小朋友唱的,他的影響力由此可見,不同尋常。
這么說,有些折壽。還有前面這堵人墻,實在太抬舉他了。“常樂鬼太冤了,不是啊,你們狗牙幫和燈苗鬼同流合污了?”
周圍的人睜大眼睛,瞪著莫名其妙的舒云。“誰和他同流合污了?要不是‘滅鬼燈’讓我們有了反抗的機會,誰會管你一只惡鬼啊?這是感謝,你休要污蔑我們,狗牙幫雖然沒什么大名氣,但就算如此也永遠都不會與你們惡鬼為伍!”
舒云聽得稀里糊涂,半天不知道說什么。氣氛一下子安靜下去,而左邊的小哥依舊盯著舒云,臉上多了點氣憤。
他百般無聊地枕著手撐在桌上,指尖把玩著一婁碎發。忽然,他眼前一亮,猛地站起來。人墻外迎面而來三只惡鬼,流卿眨著犯困的眼睛,迷糊地打了個哈欠。“跑什么,害我沒覺睡。”
“你們想干啥兒?”,領隊的人拿著棍子指著面前的三只惡鬼,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警惕。
流卿抱著手搖頭,“太沒禮貌了,拿把劍我還能理解,你抓個棍子是什么意思?嘖嘖。”
“廢什么話。”花艷鬼是個脾氣非常重的惡鬼,舒云見怪不怪,倒是小哥不悅地摔碗。
“常樂鬼我們帶走了,不想挨棍子打就別湊熱鬧。”
面館大叔朝他們這邊遞來了幾次目光,眼里寫滿了擔憂,舒云替他問出了心聲:“就這一句?那為什么摔碗?”
小哥莫名地再次摔了一個碗,這次語氣加重了不少,“不想挨棍子趕緊兒地離開,我們要低調行事。”
“混樂,跟緊那混蛋。”花清雨的話音剛落,一道鬼影“嗖”的一聲在人墻中穿梭。如果不是流卿摟住他的肩膀,死拽硬拉地把他拖走,舒云怕是走不出神。他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花艷鬼打架了,但是確實是第一次看她打架這么出彩。
“甚矣,當年木蘭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之時,可比這精彩多了。”
“我不是小孩了,你可騙不到我”,舒云擺脫他的魔抓,心存疑惑,“你們怎么找來了?”
流卿實在口無遮攔,膨脹過度,“在下不材,除了能文能武,也就追蹤還算是拿得出手的看家本領。”就連晚了他們一步的混樂都忍不住笑場。
“呵呵。”三兩下的功夫,花清雨已經脫身追上他們。對于流卿的自矜,她表鄙視。
大主角流卿連聲嘆氣,“吾名流卿,乃無情鬼也,花艷鬼這樣對我,你習慣就好。”
聞言,舒云嚇得雙腳蹦起,陣陣后退。無情鬼、花艷鬼待在一塊,這是要殃及他這條路過的小魚啊。
好巧不巧,有人趁人之危地拍了一下舒云的肩膀,他對上了流卿的眼睛,渾身一哆嗦。
“放心,她打不死我,所以一路干跟著,我也很無奈。”
流卿這是給舒云吃了一顆定心丸,舒云緩緩點頭,在疑惑的瞬間重新被流卿抓了過去。從早上到現在,舒云都已經習慣被流卿拖住,之前救他的感動早已化為烏有了。
他們四只總的來說非常臉大的惡鬼去了餃子店鋪附近的一家客棧。客棧燈火通明,沒幾個客人,掌柜的見他們進來,熱烈歡迎。
“咦,舒公子,你之前不是說不住了嗎?”
緣分巧不可言,舒云昨天就是在這家客棧睡的回籠覺,他們的茶水苦死了,害得他吐了半宿。
不知道是不是舒云的錯覺,流卿故意選了那間被他吐得稀里嘩啦的房間給自己。舒云懵了,無情鬼是怎么知道他之前的房間的?
上樓后,流卿跟著他往房間走,舒云進房想關上門,卻有什么阻力,低下頭一看,流卿的腳頂在那里。
“無情鬼,累了一天了,讓我睡個覺成嗎?”
他的話并沒有起到作用,流卿的嘴角掛著一抹欠揍的笑容,雙眼注視著他。“你休息,我待著,萬一狗牙幫追過來,你好有個照應。”
反正他腳卡在那,舒云也關不上門,只好訕訕地請人進房。里面擺設了一張床,他們兩個大男人擠一張,舒云只覺那畫面感太強,有損他的一世清白。
幸好,流卿沒有睡覺的打算,他坐在桌邊倒了杯茶,十分客氣地問自己:“吸血鬼,你喝嗎?”
“不用了,謝謝”,害他吐了半天的罪魁禍首,舒云碰都不想碰。“等等,那茶——”
語音未落,流卿已經一杯茶喝得精光了。舒云眨了眨眼,咽下想提醒他茶很苦的話,默默地聽著流卿說“好茶”。
“牢獄里怎么樣?我聽說鬼都首領專門抓修長腰細的美女,那里有很多美女吧?”
傳聞中的無情鬼是個賊壞的渣男,舒云不怎么想跟他聊這個話題,于是屏蔽了后面的話,專注在第一個問題,“伙食不錯,但是刑法太重,晚上慘叫聲挺凄慘的,經常睡不著覺。”
流卿“啊”了一聲,滿眼同情地看著舒云,“改天我們去拜訪首領,讓他多考慮一下獄里的隔音效果。你畢竟是吸血鬼,這點面子首領怎么也得給。”
他不是這個意思,但是見流卿很認真地在考慮,舒云除了抽嘴,嘴里沒什么說的出口的話了。因此,舒云默默無言地躺在床上等著困意襲來。
“我在巫南的那段時間,這邊還沒有你的盛名。現在十幾年過去了,你的名字火在鬼域,而陽間都以為那些只是傳說,嘖嘖,你說會不會有點失敗?”
讓舒云選的話,他還真的寧可沒人認識他,這樣他還能回來,巫南是他做夢都會夢回的家。聊起巫南,舒云自然而然地有了興致,“你在巫南待過?”
流卿的語氣充滿向往,“待過一段日子,那時候在戲班子唱曲兒,晚上兄弟們聚在一起玩鬧,難熬歸難熬,還是挺開心的。”
“唱曲......”兒?舒云在心里嘆了口氣,“對啊,巫南那時候還能釣魚呢。”他小時候特別喜歡釣魚,釣完魚還能烤著吃,特別特別香。
“過去這么久了,一切都變樣了,倒是可憐了花艷鬼,第一次來巫南沒在最好的時候來。”
花艷鬼的事情,舒云真的有所耳聞。
“聽說花清雨來巫南抄了一戶人家?”舒云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感嘆了好些天,那之前,他有好久沒聽過巫南的消息了。
“沒錯,還是她的姐夫一家人。”
見流卿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舒云忍不住抽嘴。他怎么覺得,無情鬼繼續這樣下去,下場會比那“姐夫家”慘十幾倍。
流卿不以為然,向舒云舉起酒壺,“喝酒嗎?”
舒云擺手拒絕,酒又澀又苦,不是他好的那一口。見流卿仰頭喝完一壺酒,他忍不住說了一句:“你醉了,可別吐我身上啊。”
流卿喝酒的手抖了一抖,酒壺差點摔地上,“放心,我不會醉。”
“呃”,舒云摸了摸鼻子,試圖將傳聞中的渣男與這位狂妄之徒聯想起來。流卿的確欠揍,沒事找事地問:“聽傳聞說,你有個爺爺?”
躺在床上的身體瞬間僵住,舒云站了起來,坐到流卿的對面,舉起酒杯,“干了。”
呡了一口,舒云全噴了出來,“這怎么跟那茶一個味道啊?”
流卿眨了眨眼,“那就是茶啊,酒在我這兒。”
舒云咬牙,你是我祖宗。
于是,舒云一夜又跑了十幾趟廁所。在外面他碰到了混樂,混樂懵然地看著自己,舒云通紅著一張臉,非常難為情。
“舒云哥,你見過流卿哥嗎?”
“你找他?”
“嗯,我找他講故事。”
在舒云的眼里,混樂是個很可愛的孩子,他掏了掏衣服,拿著糖放在混樂的手心。“吃糖,別找無情鬼,他滿嘴跑火車一點也不靠譜。”
“嗯,但是我想聽故事。”
“簡單啊,哥哥給你講一個。”
從前,舒云也常在火邊講鬼故事。無常鬼是一個比較普遍的傳說。相傳,無常鬼分為黑無常和白無常。黑無常是給人帶來災難的存在,而白無常可以帶來恐懼,亦可帶來福氣。所以說,鬼也分善惡。
在鬼城名山上,有兩個經常出沒的小鬼神。其中的白無常笑顏常開,捉拿死魂還算溫柔。黑無常則一臉兇相,專拿鏈子捉拿亡魂。一次十殿閻羅中的秦廣王召見他們,說:“有只死魂得了狗膽,擅自回陽去了,你們去把他抓回來。”
只有通過地府十殿閻王的宣判的死魂,才有資格踏上黃泉路,目睹那片紅海,喝一碗孟婆的湯投胎轉世。秦廣口中的死魂,顯然沒有得到允許。如此,黑白無常便前往墨龍湖鎮捉拿死魂歸案了。
墨龍湖鎮屹立在墨龍湖上,是一座遠離外世的民鎮。黑白無常一路跟蹤到一戶姓范的家里。那抹死魂站在范家院子里發呆,黑無常趁此機會一甩他的鏈子。鏈子還沒勾住死魂,就被白無常給攔了下來。他先是瞪了黑無常一眼,后是走到死魂身邊,問道:“你是范家人?”
“是啊,可惜不孝,還沒讓父母享福就死了。”死魂的目光鎖在屋子內的一名老人身上,老人頭發花白,身子弱不禁風,似乎長年惡病纏身。白無常從死魂看到老人,起了憐憫之心。
黑無常見怪不怪,催促道:“小白,收魂了。”這時的白無常已經陷入沉思,他說,“他很可憐,我們讓他在這里陪伴那位老先生,沒人會知道的。況且,他只是想當個孝子。”
“小白,他可以投胎。”
經過打聽,黑白無常得知那位死魂生前的確做了不少好事,有資格投胎。他們勸說他來世再回去找家人,奈何死魂怕老人等不到,非要留下。白無常說:“萬事講緣分。”黑無常則扶額,他現在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了。
白無常雖是鬼神,但是有一顆通情達理的善心,他硬拉著黑無常回去復命,說是死魂跟丟了,受了一點罰,這件事便告一段落了。
“此后,墨龍湖總會掀起一番風浪,那是因為湖底住著一群水鬼,這些水鬼是白無常留下掩護死魂的。”舒云講得入神,過了好久才抽身而退。“這么晚了,吃糖洗洗睡吧。”
回到房間后,舒云憋著想吐的感覺,縮在床上一臉生無可戀。好死不死,這時客棧外響起了一陣熟悉的嘶吼聲,那道聲音跟舒云真的是革命老友了。
沒錯,外面來了一群尸鬼,他們指尖發黑發臭,犬齒銳利。那一群群的尸鬼像空殼一樣,你叫他一聲,他面子都不知道給你。他們的吼叫聲同喉嚨里被塞了一團紙、努力發出慘叫的感覺如出一轍,反正不是什么悅耳的鈴聲。
“吸血鬼,交給你搞定了。”
“這是尸鬼?”,花清雨看得專注。
“對,他們可聽吸血鬼的話了。”
房間里又多了兩人,舒云頂著黑圓圈從床上爬起。“大半夜,不讓睡覺,沒天理了。”
尸鬼才不會管有沒有天理,他們不由分說地闖進客棧,頭向前伸,仿佛是在靠鼻子認路。客棧雖然人不多,但是住店的人全嚇傻了,有的甚至屁滾尿流了。
“傳說?!傳說是真的!尸鬼,那是尸鬼!”
“什么?吸血鬼回來了?”
“不,他、他怎么敢回來?”
這個問題舒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尸鬼當然更不會理會了。他們一開始很友好,避開人群,直到別人以為他們好欺負,捅了傻傻的尸鬼幾劍,他們才開始反抗,一口咬碎了擋著路的人。
流卿扭頭,“吸血鬼,你不管嗎?”
“噓,不能說話”,話落,舒云才意識到他自己說話了。頃刻間,他僵硬地轉身,眨巴著眼睛環視所有盯著他的尸鬼。他們的眼中本沒有光,但是舒云好似在里面看到了震驚、雀躍、思念。
“完了,葉哥要拔了我的皮做皮影了。”
眾尸鬼反應過來,通通朝舒云涌來,他們兇神惡煞地露出血盆大口,想要吃了舒云身邊的幾只惡鬼。
“別,大家都是朋友。”
尸鬼愣了一下,懵懵地看著舒云,模樣可憐。舒云想笑,他還真笑了。兇神惡煞加上可憐兮兮,看得他雞皮疙瘩起來了。
“呃呵呃呵。”客棧所有存活的人滿臉驚悚,但是舒云聽出了他們在笑,回應道:“是,我回來了。”
“他們......他們聽他驅使!”
“舒公子,你就是舒云?”
“舒云?你是那個大魔頭?!”
舒云嘆氣,“別說的那么難聽嘛。”
“無恥下流,你難道不是魔頭嗎?”
“......”也是哈。
“這個魔頭回來了,大家快撤,搬救兵去!”
“撤撤撤!”
有幾個客棧的員工不敢逃,他們怕一轉身,舒云就背后偷襲,因此拿著菜刀指著舒云那邊一堆的尸鬼。
“呃呃呃”,客棧的人早已惹毛眾尸鬼,他們不耐煩地吼著,一步一步靠近人群。
“干什么”,舒云叫住其中一只尸鬼,“王叔,回來。”他可不想回牢獄那個地方了,巫南才是最好的。
“啊呃啊呃”,尸鬼王叔垂著手走回來。流卿饒有興致地觀看,“喂,吸血鬼,你有這么兇狠的一支隊伍,當年怎么被抓住的?”
舒云與他拉開距離,“我還有沒有良心了?利用他們兩次,我直接去見閻王爺得了。”
“他們不是你的奴隸嗎?”
“呃呃呃。”舒云貼心地做了個翻譯:“你才奴隸。”
流卿聳肩,“我比較奇怪,你被抓住不就因為鬼都厲害嗎?”
舒云:“......”
說的好像,鬼都是你家開的。
“要殺要剮隨你們,你們能別親熱了么,給個痛快!”客棧的廚師舉著菜刀反抗。
“噗”,花清雨不厚道地笑了出來,混樂看過去的時候,她勉強克制住自己,聲音沒了,身體卻在巨抖。
“我覺得你們很好。”混樂這個小姑娘的表情認真,那張臉上有了些許的陽光。
她這樣,舒云都不忍心破壞她們美麗的誤會了,“王叔,你們跟我走。”
在客棧員工警惕的目光下,舒云領著尸鬼來到外面。夜色闌珊,燈火迷離,每個人的面孔是多么的熟悉,舒云笑著跟幾只小尸鬼擊掌,握拳打招呼。可惜,手里的糖怎么也分不出去。舒云把糖揣回兜里,輕松地說:“走咯,回沙漠了。”
“呃呃呃呃——”
不好的預感襲來,舒云轉身,睜大眼睛地看著尸鬼不受控制地向他張大嘴巴,伸出大爪子。他迅速咬破食指在空中比劃了兩下,流出食指的血液形成一個圓圈,鮮紅的圈子成功引起了尸鬼的注意力。尸鬼群有片刻的停頓,停頓后仍然不聽舒云使喚,向他涌來。
舒云的心里跟個明鏡似的,他打開一包糖果放進嘴里,嘴里的糖吃起來澀澀的,難以下咽。“巫先生,別躲了吧。”
“舒云。”巫鬼從角落里走出來,他的臉上多了幾道皺痕,十年后果然年紀不小了。尸鬼在他現身的時候,停止暴動。
在使喚尸鬼這方面,巫鬼這個老祖可比舒云好使。
“放他們回去。”
“我以為你想給他們自由。”
“你他的自由,你當年給爺爺種下巫蠱,有想過被感染的人還會不會有自由嗎?!”
巫鬼的眸光黯淡下來,“我猜到你會回來,你也知道我為什么來。”
剛沖到喉嚨里的“不知道”,在看到巫鬼手中的鬼燈開始跳躍后,舒云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鬼燈的反應說,他們是對方的雙生鬼。
“舒云。”
舒云左手邊的紅圈轉快了許多,他吼道:“我活得好好的,才不下地獄呢!”
“由不得你了。”
“什么由不得他了,巫鬼,你好大的膽子”,流卿從對面的街頭走了過來,目光犀利。巫鬼抖了兩下,不過很快恢復平靜。“尸鬼,上,不留活口。”
“呃呃呃”,尸鬼朝兩邊出擊。舒云左臉正中一拳,“臭豆梁,你揍我?”
場面一度失控,舒云揍得越來越歡,流卿挨的揍越來越多。
過了一陣子,巫鬼大概是沒耐心了,低諷:“廢物,動作快點。”
尸鬼的力道重了很多,舒云開始吃不消,與這些打架不知死活的惡鬼掐架,他占不了上風。
打到最后,舒云已經累得眼皮子抽筋,勉勉強強地看到在他的肩膀上歇腳的家伙,頓時心花怒放。“烤魚,白鴿也來了嗎?”
他的白鴿是鬼域眾鬼聞風喪膽,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巫鬼對上他根本沒有勝算,他只好咬牙離開了。隨著巫鬼的離開,一道歌聲響起,舒云不明所以地豎起耳朵聽。
“倆兄弟,闖天地,自竹林,曉竹子,做生意,首領,你可曾后悔?”
曲散,本來不怎么感觸的舒云在看見流卿正經沉默的表情微微一驚,他怎么眼眶紅了?乍一看,什么也沒有。舒云撓頭,心里充滿疑惑。“你......”
“說的是誰啊?”見花清雨帶著混樂緩緩走來,舒云忽地想起了留在客棧的兩只惡鬼。這邊的動靜大概是搞大了,引來了觀眾,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可惜,花艷鬼那么能打,剛剛不在場實在暴殄天物了。
“第一,是唱的。第二,倆兄弟,自竹林,做生意,一目了然啊。花艷鬼,想不到你也有孤陋寡聞的時候,哈哈。”
果然,花清雨一聽完流卿的話就滿臉黑線,牙間不輕不響地吐出一句諷刺,“呵呵,你知道可真了不起。”
說來其實很簡單,前任首領擇優,出生于墨龍湖鎮的一間竹林,那首曲子講的就是他篡位之前跟一個兄弟在林子里砍伐,販賣竹子做生意。擇優這只惡鬼,舒云觀察了很久,始終沒搞懂他。或許,那片竹林就是線索。有人云,想要了解一個人,首先要去他長大的地方。
舒云忽然看向流卿,微微一笑,“現在可以走了吧?”
“當然可以。”躲在他們身后的小黑貓鉆了出來,仿佛迫不及待地想他離開,準確來說,是舒云肩膀上的烤魚。
烤魚“吱”了一聲,完全無視黑貓的敵意。這倒符合他的性格,在沒有認識流卿之前,烤魚是他見過最喜怒無常的活物了。
“吱吱。”舒云嘴一抽,安撫了烤魚作勢要飛起來亂咬惡鬼的動作。跟上來的流卿倒是一點也不怕烤魚,開始嘴碎。
“我小時候受人恩惠,心存善念,一心想做好事,我們結個伴,不剛好?”
舒云沒有問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最終的目的是積德,自己聽見身后跟來的兩只惡鬼就已經夠頭疼的了。何況,前面還有一群尸鬼站在沙漠邊緣,等著他的一聲再見。
他們都記得,說了再見,才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