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卿這個名字是在十幾年前,戲班子的兄弟們合伙兒給他取的。在臺上,流卿喜笑顏開,總是一副欠揍的笑臉。欠揍的原因,是流卿的笑容永遠不抵達眼底,皮笑肉不笑。
為了維持生意,再刁鉆的客人,流卿笑顏相迎,真情實感卻從不流露出來。當時,他們還取笑他“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也就成了他名字的由來。
冬天,是戲班子所有兄弟最難熬的日子。來聽曲兒的客人少,收入少,生火取暖的黑炭買不到。戲班子快要熬不住的那一年,流卿剛好十六歲,正值少年,是個小話嘮,但是,對他而言,人本來就是最惡心的存在,他看著他們半死不活,沒什么感觸。
戲班子里有一個少年名叫阿彤。阿彤是個跟流卿年齡相仿,但是較為活潑的孩子,他生來就有股沖動的勁兒。見兄弟有難,他自告奮勇地出門撿柴。大冬天的,他自己找死,還非要拉上流卿。流卿郁悶了半天,最后看在少年肉嫩的份兒上,強顏歡笑地陪他到山林撿柴燒了。
山林是惡鬼的地盤,流卿跟阿彤說的時候,阿彤揮揮手,半點不信,“光天化日之下,會有惡鬼那么蠢地出來吃人?你不用怕,有我在呢??禳c,把地上的柴火撿起來。”
“......”想趁天時地利人和,一口吃掉阿彤的流卿抽了抽嘴。阿彤在戲班子里是活躍氣氛的存在,吃了他,戲班子興許就倒閉了,流卿可不希望他討厭的人活得好。
“阿彤?”,流卿四處張望,哪里還有阿彤的身影。冷風嗖嗖地吹過去,雙腳踩在雪上有麻麻的刺痛感,就跟抽了筋兒一樣。
“病貓一樣,要死不死?!鄙砗蠛鋈挥袀€人往流卿的身上蓋了一件厚厚的羽絨服。
流卿汗顏,只不過腳抽了筋,晃了一下,這就被罵成了‘要死不死的病貓’。那他膀子的青一塊,紫一塊,豈不是‘弱得要死’。
“這一片山林有主人?!?
說話的人長得標致,流卿勉為其難地陪她多說了幾句:“是嗎?這片林子是你的?不然你這叫管閑事兒?!?
段微愣了兩秒,那雙眸子注視著面前的少年。流卿一下子被那雙眼睛吸引了,真是色如墨畫,清如泉水啊。
想到這兒,流卿低下頭,看著地面。上次在江里洗澡的時候,流卿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睛是多么的渾濁,對上這么一雙好看的眼睛,他有點慚愧。
“是我的,我有錢?!?
聞言,流卿不著痕跡地抽嘴,哪有人這么說的,搞不好會被罵成不知天高地厚的自戀?!昂笸聊擞内ぶ?,夸父是幽冥巨人。他全身掛著幾條黃蛇,要去追趕太陽。他一路逐日,奔于太陽將要落入的禺谷之際。剛好,他口渴了,于是便去喝干了黃河、渭河的水。再趕了一路,他又口干舌燥了,想去喝北方太湖的水,可惜在路途中渴死了??涓冈谂R死前拋掉手杖,手杖一下子便化作了一片鮮果累累的桃林。那一片桃林就是夸父贈與那些追求光明的后人用來解渴、燒火的。我這么熱于助人的大好人,不追求大紅大紫,但求前途一片光明,夸父都同意我拿幾根木柴,你就別湊熱鬧了?!?
段微聽得入神,半響才反應過來,看著流卿嘴角欠揍的笑容,“嗯?!?
“奇怪了,你一個人在山林?這片林子里可有不少惡鬼?!?
“我知道?!?
流卿見她要死不死的一副模樣,笑了笑。聽聞幼娘鬼對于年輕貌美的少年極為鐘愛,她的口味刁鉆,必須是細皮嫩肉的少年才入得了她的口。流卿上下審視段微,一個陰謀詭計生了出來?!澳懽哟髥幔俊?
“大。”
“陪我走一遭”,流卿笑著忽悠她,“這里的景色甚美,百花洋洋灑灑,我的眼神都要恍惚了。”
段微提議:“那就別亂看,好好走路。”
搭話不成,流卿一點兒也不氣餒。他興高采烈地走著,看上去是隨便閑逛,實則是按照一條具有目的性的路線走,不巧,他要去幼娘鬼的樹洞。
身后的尾巴是個傻姑娘,一路跟著流卿,令流卿連連嘆氣,他是該幸災樂禍,還是可惜現在的人都這么蠢了?
“怎么了?”
“我覺得這棵樹不錯,敢進去嗎?”,流卿不答反問。
“當然敢。”流卿發現,段微說話時,她神色的冷漠會消散幾分。
陽光從外面蔓延進樹洞,樹洞不會太暗,段微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流卿看得非常清楚。雖然,段微始終保持著一種臉色,偶爾扯一下嘴角。這么漂亮的人兒,笑起來這么難看,流卿也是很無奈,簡直暴殄天物?!靶?,兩邊嘴角都要彎起來,彎一邊,別人還得懷疑你是名猥瑣的綁匪呢?!?
“你的笑容很美?!?
“?。渴菃??”,流卿微笑,“是嗎?”
“看路,前面更黑了?!?
流卿哆嗦幾下,說實話,他有點怕黑,早知道就不陪著進來了?!拔胰ド蟼€茅房,馬上回來。”
“我的樹洞,豈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一道女聲在樹洞內傳開,流卿料想那就是幼娘鬼了。“喂,聽到沒?”
“聽到了,女鬼?!?
“她可不是女鬼那么簡單,她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幼娘鬼?!?
幼娘鬼化為厲鬼前是一名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小名正是如花。如花是巫南城外一個外城的名花,各個年輕才俊皆對她傾心。
一天,她跑去溪邊玩,不幸落水毀了容貌。從那時起,如花便厭恨所有比她長得好看的人,尤其是年輕女生。后來,城里來了幾個壯漢,她從他們手中搞到了孟婆湯。如花成了幼娘鬼之后,更加為所欲為了,她會扒了別人的皮囊,用來易容,維持自己‘傾國傾城’的名聲。
城里有一位爛好人,她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心里可憐如花,因此經常去探望如花。如花皮囊扒了多了,徹底瘋了,她見來人貌美,起了歹心。那天,那位好人的臉皮一寸一寸地被剝離,奇怪的是她臉皮下的血液仿佛停止流動,滴在地上的除了水,沒有血。那位好人其實是個身強體壯的人,肩膀寬松,長腿細腰,臉更是五官精致,奈何,現在那張臉不在她的身上了。
“你還是講夸父的故事講得好?!?
流卿聳肩,“我會的故事很多。話說,你膽子挺大的,聽完了還鎮定自若,怕不是不信我這篇故事吧?”
“我聽說的幼娘鬼不同”,段微說道。流卿嘆息一聲,“唉,忽悠不了你咯。但是啊,她吃人,這點你知道吧?”
段微點頭,“幼娘鬼專吃年輕少年,我知道?!?
“那你還愣在這里,趕緊走啊”,流卿扭頭就往回走,他之前好像忘了自己長得還算帥,被幼娘鬼看上就慘了?!拔夷静衲兀俊?
放在樹洞外的木柴不見蹤影,流卿微微驚訝了一下?!俺宋覀儯灿腥藫觳駸??”
段微看向流卿,“其實我很有錢,你要嗎?”
“噗”,流卿笑出聲,“你很有錢?要不,你來我們戲班子聽曲兒吧?!?
這么說不會被當成流氓吧?會不會有點歧義?流卿捉摸不透段微那時的表情,眨巴著眼睛看雪花一片一片落下。
最終,段微問他:“哪個戲班?”
他說:“梨雨班,從巫南遷移到這兒的那個戲班子?!?
“好。”
從這一刻的遇見起,有顆種子埋在了流卿的心里。那顆種子漸漸發芽開花,但是因為流卿的自卑,而逐漸枯萎。
“流卿”,一個楞頭小子抱著木柴走過來,像是見了死人復生一樣驚喜地大吼大叫,“你跑啥地兒去了?大冬天的還亂跑,你不怕凍死兒???”
“阿彤?”,流卿想起了他來這個鬼地方的初衷?!澳静駬靿蛄耍俊?
阿彤笑道:“先不說這個,嘿嘿,剛剛那個姑娘是誰???嫂子嗎?”
“一個跟我們搶柴的人。”
“?。磕悄憔瓦@么讓人家走了?不怕她手腳麻利,下次再來撿柴柴都沒了嗎?”
流卿聳肩,“她說我笑容好看,我的故事講得不錯,就不計較了?!?
“你可真有出息嘞。”
“多謝”,流卿屁顛屁顛地跑下山,順風順水地回到戲班子。阿彤追在后面,喊他幫忙拎柴喊了一路。
戲班子迎來了春天,一群兄弟大清早的就來圍住流卿,開他的玩笑。“流卿,那位姑娘是你的老相好嗎?天天來占位子,專門來聽你唱曲兒呢,怎么,你倆是不是有什么情況?”
流卿莫名其妙,揮揮手,“別鬧,什么老相好?!?
兄弟們指了指前面觀眾席上的一名少女,從后臺流卿只能看見一面背影,可是流卿確定,這并不是他的熟人。
坐在少女旁邊的一個人喚了聲“阿微”,流卿更加確定了。他認識的人里面,沒有人叫阿微。
“不認識”,說完,流卿便上臺了。
嘴角是他的招牌笑容,歌聲繞梁,是依舊的好聽。流卿為什么剛入戲班子不久就能大火,除了長得俊,最大的原因是歌喉仿佛被天使吻過,唱什么都好聽。
下臺的時候,有客人追上他,向他敬了一壺酒。流卿微笑著婉拒:“謝謝,我不喝酒?!?
客人看他一個唱曲兒的敬酒不吃吃罰酒,火冒三丈,大吼一聲:“讓你喝你就喝?!?
唾沫橫飛,流卿擦了一把臉,依舊笑著,“一小杯,成嗎?”
他的態度有所改變,客人十分滿意,把酒杯遞過去。流卿剛要接過,卻被段微搶了先,仰頭喝光了。隨后,段微冷冷地看著客人,客人毛骨悚然,陪笑著離開。
在段微看不到的角落,客人惡狠狠地瞪了流卿一眼。流卿惋惜,如果不是有人參合了一腳,那位客人可就死在他的毒酒下了。
“你不說聲謝謝嗎?”
流卿轉回頭去,張了張嘴,“額,謝謝姑娘?!?
有兄弟躲在角落觀察他們,流卿看過去,他們就看向別處,假裝忙其他事情。流卿搖搖頭,跟段微禮貌地打了聲招呼,然后離開了。
“哎哎哎,你們真沒情況?聽說她是哪家大小姐呢,流卿你怎么這么厲害!”
流卿扶額,這些家伙什么時候這么八卦了,“我不惹不該惹的人。”
“嘖嘖,你不惹沒用,那位姑娘還盯著你看呢。”
流卿一腳踢了過去,阿彤正色道:“別,我有事說。”
這時的他們早混熟了,流卿勾住他的肩,“什么?”
“鴨哥準了你請假,不對啊,流卿,你晚上要干什么去???不會是幽會吧?”
“想多了吧你”,流卿絆了他一腳。紫羅繡房招新工,他只不過是去多賺點外塊。
在兄弟們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流卿漫步走到紫羅繡房的院子外。羅蘭早在門外等候,見到他后,笑著迎了上來,“公子,你來了?!?
“嗯,羅小姐”,流卿笑著點頭。
“事先說好,若要紫羅繡房的繡娘教你刺繡,你得幫忙,且沒有任何報酬?!?
流卿頷首,“沒問題?!?
“那走吧,我跟她們都介紹完了,你想學什么盡管找人教?!?
刺繡大賽將近,所有繡娘都在努力提升自己的繡活。紫羅繡房連著好幾年奪冠,風光無限。流卿隨便找了個屋頂盤腿最下,手里干著針線活。他要做的只是偶爾來一趟紫羅繡房,偶爾使個絆子。
“平安,筆畫可真多”,流卿在屋頂上繡了半天,連寶蓋頭下面的女字都沒繡完?!柏埬愀墒裁慈ィ俊?
本來在流卿懷里的花貓忽然跳下屋頂,這屋頂可不低,流卿看著牙疼。
“公子,收工了”,羅蘭站在屋檐下說。流卿看了眼貓消失的方向,果斷地回頭跳下屋頂。
“羅小姐?!?
羅蘭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流卿的刺繡,“你這繡的什么?”
流卿揚了揚手里的小東西,“平安符?!?
“這安字缺個女字,你這命不行,怎么保護嬌妻啊?!?
“......”流卿張嘴無話說,“羅小姐,你這理解的頗為精湛?!?
“羅姐,死對頭來了”,一名繡娘跑了過來,慌慌張張地指著紫羅繡房的大門。
“她來了?她怎么來了?”羅蘭聞言坐不住,快步走到大門那邊。流卿微微皺眉,“死對頭?”
那名繡娘猛點頭,“她跟羅姐的生辰八字不合,天生犯沖,不僅嫉妒我們羅姐貌美年輕、才華橫溢,還跟我們生意上過不去。唉,是這樣的,紫羅一有機會就毀他們的生意,我們一有難,他們就落井下石,關系差得一塌糊涂?!?
流卿了然,“我聽出來了,告辭。”
“哎,公子,你怎么過去了?”
門口的倆人眉來眼去,半響不說話,流卿走過去的時候都看不出她們是在較勁,還是眉目傳情?!傲_小姐,今天多謝了。”
“誒,死對頭你去哪里?”
流卿回頭看了一眼,見段微跟了上來,微詫,“你跟著我?”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段微淡然?!澳阏J識羅蘭?”
“不算認識?!绷髑湫币暥挝?,不明白她是吃錯了什么藥,跟蹤自己。
“你為什么去紫羅繡房?”
“做事?!?
“放著曲子不唱,去做繡活?”
段微直接了當的問題令流卿想扶額,流卿淡笑,“小姐,我為什么不能學針線呢?”
段微微怔,她低著眸子,“為什么是紫羅?”
“不去紫羅搗亂,去哪?”流卿看不慣他們人,放著這么好的機會不去使絆子,他不得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們惹你了?”
流卿搖頭,“沒有,怎么說呢,看不慣而已?!?
“看不慣的人,何必理會?!?
“你不懂”,不知不覺間,流卿說了不少話。他心煩地撓頭,加快了腳步甩下段微。
“羅蘭花粉過敏。”
身后的段微冷淡地喊了一聲,嚇得流卿差點栽進街邊的狗窩里,他轉身蹬了段微一眼才罷休,回到梨雨戲班。
阿彤他們沒睡,躺在床鋪上張著眼睛笑瞇瞇地盯著流卿。流卿被盯得毛骨悚然,“別看了,說正事,哪里有花采?”
“采花?采花大盜?流卿,你行啊。哦哦,我說,咱戲班倒是有花,不過那是鴨哥精心培養的,不能碰。”
這個鴨哥,流卿額頭冒黑線,“能摘的花在哪里?”
“山上啊,不然呢。”
早上唱曲兒,中午上山采花,晚上刺繡,流卿真夠忙的。“熄燈,睡覺?!?
“別啊,流卿,你晚上做什么去了?我聽說,你跟羅家羅蘭見面了?怎么樣,好看嗎?她可是城里第一美呢。”
“第一美?”,流卿皺眉?!俺抢锶说难酃馐窃絹碓诫y以琢磨了。誒誒誒,你們怎么上來了?”
“你說不說?不說我們撓你癢癢了!”
“喂,阿彤!”
清晨醒來的流卿兩眼睡意朦朧,兩大黑圓圈格外奪目。他忙完了戲班子的曲目,快馬加鞭地上山。末春的野花開得好,在亂草叢中拔地而起。
“你真在這里?!?
流卿嘴角的笑容僵住,他對誰都笑得出來,唯獨不能對教會他笑的這位扯嘴角,因為她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罢J出我了?”
“上次在樹洞里就認出來了,我偶爾也不瘋。”
“那還是瘋的好”,流卿看向頂著羅蘭的臉的惡鬼。“你怎么看上羅小姐了?”
幼娘鬼笑得詭異,“第一美呢,下次我得找那個第二美。對了,你不是想攪亂他們紫羅繡房嗎?我替你做了你怎么還這樣看著我?小子,笑一個。”
流卿懶得理她,“我的事,你如何得知?”
“我當然有我自己的眼線,放心,這里有我,你想干什么盡管干去?!?
“......”流卿朝她翻了個白眼。
羅蘭的尸體很快被發現在山林上,矛頭頓時指向他們紫羅繡房的死對頭。這件事在戲班子傳開,飯間議論紛紛?!懊赴?,不會真是段府干的吧?我的媽呀,這么狠?”
“羅府跟段府那矛盾糾紛多的呀,很有可能哦?!?
“我勒個乖乖,那紫羅繡房怎么辦哈?沒有羅蘭不得垮了?”
“這么看,紫羅繡房的死對頭很有可疑。”
對于這位死對頭,流卿有些印象,但是都很模糊?!八缹︻^是什么人?”
阿彤張大嘴巴,手里的雞腿掉在了桌上?!傲髑?,你不是認真的吧?”
“好好說”,流卿好心地撿起雞腿扔到了他的碗里。
“她天天來看你,你還是沒注意到?我的媽呀,好慘一女的,我還以為嫂子有望了?!?
“殺人犯你也敢認?”
阿彤吼叫:“事實沒查明之前,不得擅自定論!”
也是,流卿殺過的人數不勝數,他們都敢勾他的肩,認殺人犯做嫂子不意外。
“流卿流卿,就她,死對頭?!?
流卿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見段微站在戲班子門口張望。
“開業了嗎?”
“流卿,加油!”
滿臉無語的他被推下凳子,踉蹌幾步來到段微的跟前。流卿清了清嗓子,說道:“你認識幼娘鬼?”
“不算認識。”
流卿問:“怎么說?”
“去過樹洞,沒見著?!?
“噢?你還去過樹洞?”,流卿驚訝了。幼娘鬼的老巢沒多少人知道,不然早有冤家上門討公道了。她的眼線不是眼前這位,就是大街上哪個長得好看的,流卿不確定。
段微的語氣突然啞了幾分,“愛信不信?!?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誰都不信?!绷髑湫χf。
“梨雨班的人,你信?!?
“啊?”流卿半響沒反應過來,這點他倒沒想過。
“挺好?!?
“挺好?!绷髑涫莻€很嘴碎的人,他喜歡聊天,實話而言,戲班子的人很符合他的胃口,所以他才待了這么多年。原先有吃掉他們的打算,現在的話,暫時沒胃口。
“開業了嗎?”,段微重復問道。
“沒——”
“當然開了,來,里面坐”,鴨哥冒了上來,瞪了流卿一眼。流卿莫名其妙,他飯沒吃完肚子餓,開嗓容易破音。
。
后來的幾天,紫羅繡房的事情告一段落,流卿開始仔細琢磨這座城里還有什么大事可以攪一攪。那些人忙活來忙活去,干的都是養家糊口的事。這里沒有整日泡在酒樓的公子哥,流卿能下手的地方甚多。
他把目光移在了張家小公子身上,張氫從小聰明,懂事乖巧,在張家各鋪學習,是未來張家家主。流卿是在他早上去學堂的路上與他發生了“偶遇”。
張氫人雖機靈,但是缺乏壞心眼,小白兔被流卿這只大野狼騙了幾句就信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绷髑湟荒樞ξ?,“張小公子,我們要跟古人學習,偶爾放縱一下。走,我帶你去泡酒樓?!?
“啊?那學堂——”
“學堂天天去,你是不會想念你的那些破書的。走咯,我帶你見見世面。”
他們從酒樓出來后,張氫醉醺醺地的,走路都搖晃,流卿扛著他腿都要麻了。別看張氫身材不錯,那體重可不是一般的重啊。
天邊下起了雨,流卿一抬頭,雨水便打濕額頭。他出門不看黃歷,倒霉得不是一星半點多了。
“人給他們。”段微把傘撐到流卿的頭上,她身后有壯漢上前接過張氫。
“段、段小姐?”,張氫清醒了一秒,忽地又睡了過去。
“小公子?小公子?”
流卿好心提醒:“睡著了,得扛回去。”
“哦,多謝。”
“不客氣”,流卿不要臉皮地說道。頭頂的傘遮住了雨水,流卿微微點頭,“多謝了,段小姐?!?
“喝酒了?”
“我可沒喝,酒熏的而已。”流卿彎腰走出雨傘,往梨雨戲班走去。雨水打在他的肩膀上,倒有點惡心得粘人。
以前流卿也在街邊乞討過,看見路邊的小孩不免有些熟悉。孩子是未來,他們學壞了,那所有人的未來可就慘兮兮的咯。
“哥哥,你為什么盯著我看?”,街頭小孩微微歪頭,無辜的眼神綻放。
“我給你講個故事。”
北山愚公者面山而居,那兩座大山擋著路,因此,他下定決心平掉大山。
“河曲智叟是個光有智的人,他笑愚公太傻,這兩座大山怎么可能被他一個半腳踏入鬼門的莽夫平掉呢?愚公說:’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愚公堅持不懈,挖山不止。后來,他的誠心感動了天帝,天帝命夸娥氏的兩個兒子挪走兩座大山,從此之后,愚公的家門前再也沒有高山阻礙了。
“你看,愚公多爽”,流卿笑著說,“你聽明白了嗎?我們就要多笑,感動別人,別人靠得住為啥靠自己,對吧?你看我這么愛笑......”
“流卿?!?
另一條街上,流卿有個不速之客。
“流卿,做人有什么好?”,擇優見流卿走了過來,搖頭說道,滿臉嫌棄,“你來鬼都幫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你可以活得比你現在憋屈忍讓的生活好幾百倍?!?
“我對巫術真沒興趣,你跟你那些惡鬼的事,就別把我拉進去了。”
擇優靠近,“流卿,你的悟性那么高,我們需要你的幫忙?!?
“擇優,我沒興趣?!?
曾今,流卿在鬼都遇見過擇優,那時的他不過說了一點自己的看法,擇優從那之后不知道哪個筋錯了,死纏著流卿,使勁辦法讓他翻譯什么秘籍。
擇優笑道:“流卿,你總有一天會來找我的?!?
流卿嘆了口氣,收攏手心的黑霧。周圍隨著擇優的離開霧氣彌漫,視線逐漸模糊。驟雨狂風大作,流卿隱隱約約看到了對面有人撐著傘站在屋檐下。
“然后大山就被移走了。我們呀要好好努力,感動別人,齊心協力面對困難,一起做打不死的小強!”流卿站在遠處聽著那名小孩講述了一遍愚公移山的故事,搖頭嘆息。
這孩子的理解能力不行啊。
“那他為什么愛笑?”,一道微涼的女聲響起。
“呃,哥哥沒說完。”
流卿微微一笑。因為啊,多笑多感動人,被感動的人容易騙。況且,一個虛偽的世界,一副虛偽的嘴臉,多么貼切。流卿轉身繼續往戲班子走,邊笑邊嘆氣。
“流卿,你怎么才回來?戲曲都唱完了”,鴨哥不滿地皺著眉。說好的請半天假,這都要一天了。
“唱完了?那我休息去了?!?
“喂喂喂,還有一場,還有一場,你趕緊上?!?
“好嘞,鴨哥等著。”流卿笑著越過鴨哥,去到后臺準備。這一晚唱的是一個窮小孩掙扎地活著,最后夭折的故事。
。
流卿跟張氫約定好了,天一亮張氫就在昨日的酒樓等著。他也挺幸苦的,大早上起來就要去酒樓陪一個小公子,流卿忍不住可憐自己。
這一天,張氫仍然喝得酩酊大醉,但是這一次,流卿沒有扛著他出門的打算,而是自己溜了出去。酒樓外,段微撐著傘,亭亭玉立,她看向流卿的目光參雜了一點別樣,流卿及時剎車。
“這雨來得巧啊,我去拿把傘。”
樓上的張氫趴在窗戶邊,重新回來的流卿挪了一下他的身軀,打開窗戶。張氫聞到了清風,微微轉醒,“咦,流卿哥,你為什么不走大門?”
“被人盯上了。”
“盯上?誰???人好嗎?”
“長得挺好的?!痹捯粢宦洌髑涞哪_落地。這邊的街道倒是清靜不少,也對,外面下著大雨,誰會出來閑逛。
“跑跑跑,有惡鬼!”
“惡鬼?你是說幼娘鬼?完了,我長得這么美,我可怎么辦呢?”
“她現在只對城里第二美感興趣,我們暫時安全,趕緊跑吧?!?
流卿饒有興趣地笑了笑,幼娘鬼也跑城里來了?他攔住了蜂擁逃亡的幾個人,問了幼娘鬼的方向,然后,徑直走回酒樓大門。
門外人煙稀少,知道逃命的逃命去了。幼娘鬼獨自坐在大門前,抬眼立刻抓到了流卿的身影,“你可算來了?!?
“第二美呢?你這臉皮沒換哪。”
幼娘鬼帶笑追問:“喲,你對她有興趣?可惜了,你什么也搶不過我,她是我的?!?
“不,你太弱了?!绷髑淅潇o地瞟了眼手心聚起的黑霧,那是一片黑暗。幼娘鬼被黑霧掐住脖子,流卿冷眼旁觀,直到她咽了氣才收回騰騰黑霧。
“如果她是我的阿姐,一位好人是我的養母,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你會信嗎?”流卿知道身后有人,輕聲問道。
“看你多正經?!?
“唉,那你可得小心了。我這么一個大義滅親,心懷天下的智叟,最正經了”,流卿欠揍地笑,一路走遠。
路上的人認出了他,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悄悄話?!袄嬗陸虬嘤胁貝汗?,幸好現在燒了,不然我還怎么安心睡覺啊?!?
“是啊是啊,如果不是那里的東西死光了,我出個門都得怕死了,一個幼娘鬼可夠我們折騰了。不過,這個人好像也是那個戲班的,我們小心一點?!?
流卿怔住,“燒了?”
原來梨雨戲班現在是一堆廢墟,流卿噗哧一聲掩不住笑。燒了也好,反正那也是流卿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對嗎?對吧。
***
“無情鬼?!”,一聽到流卿自報家門,花清雨咬牙切齒,作勢要生掰了他。反倒流卿鎮定十分,悠閑地拿起一塊糕點放進嘴里,他有些明白她為什么喜歡吃玫瑰糕了。甜食,很甜啊。
要不是花艷鬼是顆不錯的棋子,流卿也不會親自來一趟桃林。哦不,燈苗鬼的那件事還沒處理完,他來桃林不單是為了花艷鬼。
“花艷鬼,初次見面,請多包涵。”流卿不是沒聽說過花艷鬼的威名?;ㄆG鬼嘛,不知道是被哪個負心漢傷了心,遇到負心漢不管是好是壞,都要挖了心臟祭祀。
“呵,包涵?做的倒是個美夢?!?
大白日的,做美夢的怎么也不會是他。流卿笑道:“我雖然個子比你們高,但是拳頭不一定比你們軟?!?
花清雨皺眉,“這有什么關聯嗎?”
“所以啊,我是無情鬼,你是花艷鬼,也可以沒什么關聯啊?!?
“做夢。”
流卿搖頭,放了一些銀兩在桌上,隨后跳下欄桿。樓下的說書先生看見他,連忙嚇得頭低了下去,惹得流卿離開時,還帶了一陣笑聲。
“那就看你腳夠不夠快了?!?
巫鬼站在酒樓門口,沒有四處張望,像是一只看門的狗。
“巫鬼,你這副模樣太引人注目了。”
“首領”,巫鬼見到流卿,立即右手形成手刀,放在額頭前,低頭行了大禮。
流卿擺擺手,在陽間逗留這么久不回那昏暗的大殿,他都有些不習慣鬼域的規矩了?!笆虑檗k的怎么樣?”
巫鬼低著頭不敢看流卿,“已經放出來了,首領神機妙算,他往巫南去了。”
“那敢情好啊”,流卿收起笑容,“這場大戲,是該進入高潮了。你回鬼都繼續散播消息,我要看見所有人自相殘殺,這世間永無寧日?!?
他很想知道,吞噬白天的,不是人內心深處的黑暗,還能是什么?!鞍?,我呢,是不會讓他們人好過的?!?
“是?!蔽坠淼念^低得更低了。
跟了他這么多年的下屬,沒有一個不怕流卿。他這只厲鬼活了太久,沾了太多陰氣,心里只剩一片黑暗了。
流卿微笑道:“我先跑路了,后頭有個尾巴?!?
“需要屬下——”
“不用。”流卿笑著撒腿跑走,去找燈苗鬼的妻女去了。
世上不會泄露秘密的人有幾種,一種是死人。燈苗鬼一家,不巧,不成死人流卿難以打消心頭之患。擺脫后頭的尾巴之后,流卿重新拿起書信,根據上面的地址找到一家小飯店。
說來慚愧,燈苗鬼臨死前,他的妻女逃離鬼都,來到桃林城后,第一時間寫信給流卿這個“燈苗鬼的朋友”報平安。流卿這么說,活得還不算太失敗,至少有幾個信友。
“公子,我們打烊了,抱歉”,飯店老板咧嘴大笑。流卿看著她反胃的面容不知該做什么表情,“我來外地人生地不熟,老板娘可以留我一夜嗎?”
林淑不著痕跡地皺眉,“會洗衣做飯嗎?”
“會洗碗。”
“......進來?!?
流卿沒想到老板娘這么不給面子,直接領他去廚房,隨手一指旁邊的柴房。“干完了睡那里,明天一早滾蛋?!?
從小到大,流卿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待遇。他上門借宿,可是直接被扔進河里的命?!岸嘀x老板娘了。”
“客氣?!?
小飯店的碗筷不多,可惜買了這么熱鬧的一個地方,房租定比收入高,虧了虧了。流卿是個小話嘮,沒人陪他說話他就自己跟自己的想法過日子。
“哥哥,我們的碗為什么是你洗啊?母親說,自己的事要自己做?!币粋€小姑娘扭著小胳膊小腿地站到流卿的旁邊。流卿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蛋,若有所思地曲背,“噢?你的母親?”
“豎二田,過來?!?
廚房里多了一名年輕婦女,她擔憂地朝他們看過來,催促著豎二田。豎二田兩耳不聞窗外事,抱住流卿的左腿,“我想跟哥哥玩。”
“抱歉啊,我是她娘,這孩子任性”,婦女小心地拉走豎二田。
流卿笑了笑,“不知如何稱呼您?”
“我?我姓豎,你叫我豎阿姨就好?!?
“好啊?!绷髑渫嫖兜啬克退齻冸x開,都易容了還這么寶貝那小丫頭,看來“燈苗鬼的朋友”不再那么好使了。流卿搖搖頭,“唉。”
。
桃林城不愧是聞名天下的好地方,吃的東西講究,住的地方舒服,連柴房的溫度都恰到好處。做回惡鬼的這段時間,流卿逍遙自在了不少年,在戲班子那樣唱戲包容的日子,是懷念卻回不去了。
他仰望夜空,胳膊上忽然多了一顆小腦袋。流卿扭頭看過去,心里忍不住想,他只要微微一抬手,輕輕一掐住她的喉嚨,這個孩子就要斷氣投胎去了?!八恢俊?
豎二田換了個位置把頭躺在流卿的胳膊上,軟糯地說:“嗯,我睡不著?!?
“那我給你講一段故事吧”,流卿微微嘆氣,“北山住著一位愚公——”
“這個我知道,后來天帝被愚公的誠心感動了,所以幫了他一把。我的母親說做事情要堅持,不能臨陣退縮?!?
“放心,你也可以臨陣退縮,自會有人替你收拾爛攤子?!?
“哥哥,那樣是不對的。”
流卿抽嘴,“故事你都聽過了,現在怎么辦呢?”
豎二田小眼睛彎彎,期待地望著流卿,“我想聽‘賣火柴的小女孩’?!?
“噢?那我給你講另外一個版本”,流卿笑著說。
大年夜,有個小女孩在街上賣火柴。天氣冷颼,飯香彌漫在大街小巷,小女孩又冷又餓。她蹲在街頭歇腳,赤著腳的她一身青一塊,紫一塊。
“她的表情很安詳,有些冷清,仿佛在說,‘嘿,我在等死呢’。”
忽然,街頭來了一個小男孩。小男孩穿得花里胡俏,孔雀開屏地抬高下巴,為自己的財富感到一臉驕傲。他看到縮在地上的小女孩,諷刺地說:“地上多臟,你坐在那兒干嘛?你是一個窮小孩吧,怎么著?需要錢?來,我給你,不瞞你說,我特有錢?!?
小女孩這該死的自尊心突然作祟,她一口拒絕,堅決不肯收錢。見此,小男孩就指著小女孩懷里的柴火大叫:“我買你的火柴還不行嗎?真磨嘰?!?
從那之后,小男孩成了小女孩的大爺,但是逐漸的,小女孩成為了小男孩的累贅,他們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和而散,統統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
“?。扛绺?,什么意思?。俊?
流卿抱著手,“意思是,小女孩不應該找一個喜歡的人,而是要找一個適合她的。如此,才能天長地久。”
“那最后,他們有沒有做回朋友?”,豎二田懂了一半,但是心里一直替兩個人把汗。“最最最重要的,他們有沒有再次見面???”
“不記得了”,流卿笑著搖頭。都怪小時候,吃不飽,睡不暖,腦子受了傷,有了后遺癥,從那之后,他記得的東西越來越少。
“哥哥,我想聽別的了,你給我講‘后羿射日’的故事。”
“行啊,遠古的時候,大地面臨著嚴重的旱災,在那危機重重的環境下,有一名拔萃的少年,名叫后裔......”
豎二田哄了幾下就睡著了,流卿抽回自己的手,長息連連。
夜色中,他對著滿天星斗苦苦尋找當年的感覺,那個小女孩叫什么名字來著?是了,她從來沒親口說過她的名字。
“豎二田,你要我怎么辦?都說了不要亂跑,不要亂跑,你怎么聽不進去呢?”
一大早的就有人揪著一個小孩的耳朵教訓,流卿立刻沒了起床氣,“早啊?!?
豎阿姨尷尬地扭頭看向流卿,“早、早啊?!?
算算時間,流卿在桃林城逗留得已經差不多久了,晚上出發去巫南剛好趕上一場大戲。
“無情鬼,在里面就滾出來,別逼我拆了這家店?!?
堵在門口的林淑緩緩轉身,語氣中帶了幾分無可奈何,“滾蛋吧。”
流卿戴上一副陪笑臉,笑嘻嘻地開口:“多謝款待,我們待會見?!?
“什么待會見,再跑全尸都沒有”,花清雨闖進小店抬手擋住流卿的去路。她追了流卿半天,脾氣比以往暴躁許多。
說的好像會留他一具全尸似的,傳聞中的花艷鬼不是挖些負心漢的心臟,就是放火燒得他們不剩一點血肉,嘖嘖,也不知道花艷鬼是被哪個惡鬼傷了心,一生為鏟除男鬼男人而活。
林淑見他們一個死瞪,一個笑瞇瞇,忍不住插嘴:“要打出去打?!?
她的一句話完全是火上澆油,流卿暗自神傷,他可是“燈苗鬼的朋友”啊,不帶這么損友的。“不打不打,我沒興趣?!?
“的確不打”,花清雨一手襲去,“我要拿你的心臟來祭祀?!?
流卿側身躲過,腳底抹了油地往小店外跑。身后的花清雨仍然窮追不舍,他無奈地拐進一條較為清靜的街道。
“不跑了?”
“你的體力不錯”,流卿拍著胸脯上氣不接下氣地夸贊。花艷鬼能坐鎮桃林鬼王自然有她的過人之處,比如說,特別能打。
“是你體能不行”,花清雨舉著她的鬼燈,陰森森地笑著?!班?,這是什么?”
趁她得瑟之際,流卿已經向她撒了一荷包粉末,那東西可有的花清雨受了?!懊乃?,還是極品,別浪費了?!?
花清雨彎腰曲背,身體有些顫抖。“無情鬼果然是以無恥聞名鬼域,真有出息。”
“你那個小丫頭呢?”
雖然中了毒,但是花清雨的執著令流卿刮目相看。她重新站得筆直,一手抓向他。如果不是他們見面就掐,流卿還挺欣賞花艷鬼。
“唉,我回去還得寫報告,說說看,感覺怎么樣?”
“無恥。”
“哈哈?!绷髑涑鍪诌€算恨,他一手穿過花清雨的后背抹向心臟,忍不住驚嘆:“傳聞什么時候這么準了?”
“呵”,花清雨抓住他的手,順著自己胸口處的大洞按回去,把他的爪子從身體拔了出來,三兩下便翻了流卿一個大跟頭。
“花艷鬼,真有魄力?!绷髑渌ぴ诘厣峡人詭茁??!靶⊙绢^,你可算來了?!?
在街道拖延時間拖了這么久,終于盼到了混樂。混樂沒有看流卿,而是盯著花清雨背后空落落的大洞?!盎ń憬?,你為什么沒有流血?”
花清雨看了過去,笑了笑,“怎么,擔心我嗎?”
混樂有些怔住地說不出話,換了流卿接話頭:“花艷鬼血洗了兩家滿門,親手挖了自己的心臟,集滿了三百顆內臟獻祭。沒了心臟,當然不會流血,你說是吧,花艷鬼?”
“滾?!?
“嘿嘿,還用你說?!?
“喂,你再跑個試試!”花清雨喊著流卿,奈何流卿依舊跑遠,不給她一點面子。
小飯店在流卿離開的小半天內被翻了個底朝天,豎二田躲在兩個長輩身后,兩個長輩渾身是灰地瞪著闖進飯店的一支隊伍。
流卿站在暗處,沒有現身。那支隊伍是鬼都派出去追殺燈苗鬼的妻女,用了這么長時間才找到豎阿姨這邊,還真是飯桶一群,流卿白白養了這么多惡鬼。
“帶著孩子走”,豎阿姨對著旁邊的林淑說。林淑咬了咬牙,抱起豎二田跑到后廚。那支隊伍想跟去,可是豎阿姨擋著路,怒斥道:“抓個孩子算什么,你們不是要抓燈苗鬼的妻子嗎?我在這里你們跑什么?”
果然,那支隊伍左右兩難后,選擇了去追豎阿姨。流卿暗罵幾聲廢物,快步追到后廚。
林淑抱著一個小孩子腳程不夠快,還是被流卿給追上了。他擋著她們的路,目光隱晦,“林姨,這叫殺人滅口?!?
“是狼狽為奸”,林淑自嘲地笑,“首領,你既然下定決心要殺我全家,當初為何要對苗苗那么好?”
流卿似笑非笑,“此一時彼一時,心境不同了。”
“心境不同?首領,她一個孩子,死在自己最喜歡的哥哥手里,你良心不痛嗎?”
“哥哥”,林淑懷里的小孩眨著無辜的眼睛。多可愛的一個孩子,怪就怪在,流卿是個瘋子,殺人不眨眼,飲血不留漬。
他手中的黑霧繞到她們母女的身后,陡然間,她們雙目翻白,親手掐斷各自的喉嚨。陰氣逐漸加重,有冤魂不甘心地趴在地上,有一只小鬼魂笨拙地飄來飄去。周圍時不時會傳來孩童笑嘻嘻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流卿的幻覺。他擺擺手,嘆氣道:“早日投胎,不過,下輩子,別來這個世界了?!?
忽覺一道急風擦過臉頰,流卿后退幾步,滿臉悲催地面對那只窮追猛打的花艷鬼,“你好閑啊?!?
花清雨擦了擦手,“替天行道,我在教混樂做美好的事情,怎么會閑?”
“咦,誤人子弟。”
“這話從你口中出來,可就可笑至極了?!?
“你想賞臉笑一個,我有什么辦法呢?”
“沒什么辦法,那就死好了。”
“死?太早了太早了?!?
“不早,你茍活了這么些年,足夠了?!?
流卿眨眼,花艷鬼這句話真是說到他的心坎里了。他活了這么些年,再不收網,陽間、鬼域可就要一直太平下去了。
剛好有一只惡鬼,可以打破這份太平。那可是名震巫南的吸血鬼,他當年做的惡,今日再次喚醒,那些虛偽不堪入目的人刷的一下就該臉白了,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怎么說都會打著替天行道的理由去鏟除這位可憐的吸血鬼,更甚,趁此機會鏟除所有無惡不作的惡鬼。
這是流卿離手的一步棋,但是也僅僅是一步,它連接的惡鬼,在鬼域可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在人間,引起的轟動足夠流卿看一場大戲了。
“你還跑?!”
“我去,這山坡可真高?!?
“花姐姐,追他就能找到美好嗎?”
“你給我站?。 ?
“個鬼?!?
巫南在沙漠附近的綠洲,越靠近那兒,天干地熱越發明顯,流卿前些年待在鬼都,都沒怎么出過門,他已經十分不習慣吃苦了。
他戴著斗笠在沙漠一個攤子前坐下休息,好巧不巧,前面的一桌是那兩只剛被他甩掉的尾巴。流卿把斗笠蓋得更低,轉身背對著她們。
“客官,您的水?!?
流卿壓低嗓子說:“謝謝?!?
身后也傳來了說話聲,“混樂,沙漠很熱,多喝點水?!?
“花姐姐,人為什么會熱?”
“感冒了?!?
“那人在快要凍死的時候呢?”
花清雨一口回絕:“不要問我問題了。”
“流哥哥,人快要死了的時候,為什么會感覺到麻麻的熱?”
流卿的身形一晃,差點栽倒在沙子里,他幽幽轉頭,“好久不見。”
“呵呵”,花清雨咬牙切齒,一副想要活吞了他卻有所顧忌的樣子?;鞓纷诨ㄇ逵甑呐赃叄犞笱劬е蓡柨此?,模樣十分傻乎,本來想敷衍兩句的流卿嘆了口氣。
當年他在暴風雪里是不是就是快要凍死了?“皮膚溫度低時,血管傳遞的熱量在感覺上會是燙,有點麻。”
“麻麻的嗎?所以說爬雪山有時候也不是個美好的選擇,對嗎?”
“小混樂說得沒錯?!?
花清雨受不了了,“你們聊的東西真的很無聊?!?
“非也非也”,流卿搖頭,書香氣質由內而發,就差一把扇子給他搖了?!皠e聽花艷鬼的話,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
“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
“受不了了”,花清雨一手拿起筷子砸向流卿,流卿早有預防地避開,拔腿就跑。
“再見了您嘞?!?
烈日當空,沙漠無邊無際,流卿一邊走,一邊按住斗笠,奈何該來的總會來。
“花姐姐,他要去哪里啊?”
有兩只惡鬼跟在了流卿的后面,他一甩掉她們,過一陣子倆鬼又從天而降地跟上來,久而久之,流卿懶得多費心思,任由她們跟著。
“巫南?!被ㄇ逵甑脑挍]說完,再次不打招呼地向流卿抓去。流卿嘆著氣閃開,這樣的事情頻繁出現,他已經玩膩了。因此,流卿讓混樂走在中間,形成了一塊擋箭牌。
“無恥?!?
對此,流卿毫無自知之明,他充耳不聞,閑著心找路。
巫南聚齊了不少惡鬼,他們喬裝打扮,但是惡鬼相互間味道上的感知流卿一點也不會弄錯。如此可見,鬼都那幫惡鬼,也不全是廢物。這不,連那三只曾在江湖上稱兄道弟的惡鬼都要為鬼都那點懸賞撕破臉了。還因為天生怕死,眼紅長生不死藥,相互殘殺。殺了雙生鬼,畢竟長壽嘛。
“常樂鬼在哪里?”,大鬼是一只彪悍的大個男鬼。
他旁邊的小跟班矮鬼接話:“肯定是看到您了,嚇得躲哪個角落里去了?!?
大鬼蹬了蹬腿,“這要找到什么時候?”
“你們不用找了”,一頭綠發的油菜鬼從店鋪里出來,她盯著大鬼說,“雙生鬼,幸好你沒死啊。”
“雙生鬼?油菜鬼,是你?!”
“老大,她頭上那一坨東西,肯定是了?!?
他們三只惡鬼打成一片,不是啃咬就是生撕,場面不堪入目。流卿靜靜地看著大鬼勝出,舉著鬼燈一口一口吃掉油菜鬼的血肉。
矮鬼少了一條腿,彎著腰更矮了,“老、老大,快把燈收起來?!?
“為什么?”
因為周圍的人紅了眼,紛紛涌上去。他們爭搶鬼燈,鬼燈摔在地上,火苗一點一點消散。大鬼滿臉通紅,窒息而死。他的尸體沒有幸免,所有人在他的身上泄憤,死狀極慘。矮鬼怕繼續裝死會被踩成肉泥,逮著機會跑了。
“交出你的鬼燈!”
他們追著矮鬼跑,其他惡鬼則追著自己的雙生鬼跑。那些惡鬼要么在躲,要么在找常樂鬼想討好鬼都。
走了一圈,流卿感嘆,“到底是鬼可怕,還是人心的黑暗恐怖?”
“你最多余?!?
“害”,流卿笑著說,“奇怪了,巫南比我印象中好多了?!?
巫南之所以能與其它地方一樣聞名遐邇,是因為它的故事、傳說很多。故事中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奇怪的主角。
其中有一篇,流卿最喜歡。
它講的是一個小孩,吃不飽飯,在大街上到處乞討。偶爾有好心人,給他幾個小錢。沒有好心人的時候,就只有壞人。有一個壞人騙小孩說河里有錢,數不盡的錢,他找到了以后就再也不用挨餓了。
小孩滿心歡喜地跳到河里,大冬天的,誰會下河摸錢。果不其然,小孩淹死了。
“有人要你死,你就得死。等一下,這么說也不對,花艷鬼要我死,還得等一陣子呢。”
他們坐在巫南的一家店鋪外,守株待兔。流卿無聊了,一時興起講了這篇故事。
“這是巫南當年的戲班子唱的一首曲子”,花清雨冷不丁地冒出話來。
流卿點頭,“你很了解啊?!?
花清雨正面給了他一輪白眼,“然后呢?”
“沒什么了,許是化為厲鬼了。這種鬼是最可怕的,死過一次,陰氣重,滿眼散不盡的黑暗。危險,你們遇上了應該避而遠之?!?
再次遭受了白眼的待遇,流卿實屬無奈,真是好心沒好報。他選擇不再說話,看向茫茫人海。
常樂鬼有個習慣,每天晚上都會出門吃一頓餃子。巫南餃子做得最好的店鋪,就是他們守株待兔的這個地方。
流卿認為,常樂鬼再傻也不會在這種敏感的時候,大搖大擺地出門吃餃子。花艷鬼不然,她說自己不了解常樂鬼,流卿覺得好笑。
直到深夜,半點動靜也沒有,店鋪已經打了烊,躺在碗里的餃子涼了。
忽然,一陣香味在周圍散開,流卿及時屏住呼吸,沒有像花艷鬼、混樂那樣昏睡過去。
常樂鬼端著花艷鬼面前的餃子,坐到流卿的對面,吃了起來。
夜深人靜,常樂鬼吃餃子的聲音格外難以無視?!澳阏娉鰜沓燥溩恿恕!?
常樂鬼抬起頭,模糊不清地說:“這可不是因為首領的意思,我才出來送死的。這碗餃子我不吃,饞得緊?!?
“一碗餃子而已,你是鬼,人的食物也入得了你的胃?”流卿以為,鬼做久了,陰曹地府的孟婆湯才會入得了口。
“首領,這你就不懂了。我小時候,父親總會給我和妹妹煮一碗餃子,后來父親走了,妹妹跟別人跑了,我餓了好幾年,再次嘗到餃子后,如果吃不到了,心里就堵得慌?!?
流卿笑著說:“如果不是你要死了,我們還挺合得來,或許能做朋友?!?
“我看算了,首領不喜歡餃子,我們沒緣分?!背饭砗攘俗詈笠豢跍?,擦了擦嘴?!笆最I,你要人不好過,應該殺了奈何鬼,她一死,九淵的平衡將會被打破。九淵亂,才可天下亂?!?
嘴邊的笑容收起,流卿嘆了口氣,“噢,是嗎?”
常樂鬼沒有再說什么,他取出鬼燈,親自吹滅了綠光。一道凄凄慘慘地笑聲響起,流卿閉眼。花艷鬼不知,常樂鬼之所以能穩坐鬼王之位,并不是老謀深算那么簡單,他的笑聲是鎖住沙漠下那些東西的唯一一道門。
門沒了,東西自然要出來了。
流卿看著被他立起來的墓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犧牲了一名下屬,換來了巫南大亂,劃算嗎?唉,總而言之,他們人是沒好日子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