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和陸裕書剛出府衙，便見一位身穿褐色衣衫的老人正彎著腰與門前侍衛懇求著什么。

老人抬起手臂作揖，可門前兩個侍衛頗有些不耐煩，只擺手讓他離開。

二人見到陸裕書出門，卻是立馬站直了身子，又彎腰行禮。

“怎么回事？”陸裕書看看一旁老人。

一個侍衛忙回復：“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這位老人又要求見刺史大人。”

他瞥一眼陸裕書眼色，繼續道：“這不合規矩。”

老人蹣跚幾步哀聲道：“這樣下去會出大事啊。我必須要見刺史大人。”

陸裕書邁步扶住老人。

老人看向他，又懇求道：“再不準備，這水災會毀了整個隴城。”他著急起來，止不住地咳嗽。

陸裕書眉頭皺起，不停替老人撫順背部。

聽了這話，楚月頗有些震驚：“老人家，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哀痛道：“隴城是地處北方，少有水災。可這些年來，放火燒山，砍樹耕種。如今又連連暴雨，水災是早晚的事啊！”

他氣息急促起來。

陸裕書開口：“剛剛刺史大人已經說了會派人駐守堤壩。您不用著急。”

“真的？”他音調提高不少。“好，好，好。既然這樣，那老頭子我這就放心了。”

見這老人神情放松下來，楚月卻是懷疑起來。剛剛侍從說的是又，也就是說老人來了不止一次，可刺史從未聽進去過。

之前勸說，刺史不過派了一人前去。如今，他真的會改嗎？

想到這兒，楚月湊近陸裕書低聲道：“我一會兒再回去。”

說罷就丟下陸裕書，朝府衙側邊小巷子走去。

她尋了一處墻壁，輕輕躍到墻頭。

沖著剛剛門廳方向，在屋頂上飛快躍過。

翻墻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

剛趴到門廳屋頂上，便聽得刺史一陣罵聲。

楚月靜靜聽了一會兒，心下便有了判斷。

她又飛快地沿原路返回，剛走到府衙前大路轉角，便見一輛熟悉的馬車停在一邊。

馬車簾子被掀起，陸裕書探出身子沖她招手。

她倒是沒想到，陸裕書還在等自己。她輕輕笑笑，起身上了馬車。

“事情如何？”陸裕書望著她，坦蕩開口。

看著對方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她也不再隱瞞。

“刺史陽奉陰違，他還是沒把水災一事放在心上。”楚月說著聲音大起來。

“應該把他打一頓，看他聽不聽。”她說著攥起拳頭。

“這樣還是不妥。”陸裕書垂下眼睛：“之前，隴城的河水確實不算深，也未曾有過水災。刺史定是不信。”

“所以把他打一頓，不聽也得聽。和他說理就是在白費口舌。”她拳頭舉到胸前，眼睛也頗含著怒氣。

面前男子扶額：“可動手容易，之后善后該如何？”

“沒有刺史的符牌，根本無法調動本地士兵，后續的駐守也無法展開。”他耐心解釋著。

“那我們偷出來？”她彎下身子，湊近男子小聲說道。

陸裕書無奈道：“你怎么總想著打人偷竊的？”

“我們也和刺史好好說了啊，他不信，只能用這樣特殊的方法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她說得愈加理直氣壯。

不料陸裕書仍舊眉頭未展：“我會送出信，快馬加鞭送到京城，請皇帝定奪。”

聽了這話，楚月卻是不同意，她立刻問道：“這信件需要多久才能到？”

“半日。”

楚月幾乎立刻反駁道：“來往一日，就算皇帝立馬看了書信，可若真是京城派人處理，那官員不知能否受得了一路奔波，又不知多久才能到達。”

她堅定對上男子雙眼：“就算是派附近城中士兵支援，這圣旨送到，再整隊出發，疏散人群，也恐怕來不及。”

“只有四日時間，我們不能賭那個未知，滿城人的性命我們賭不起，也不能賭。”

似乎被這話震驚到，陸裕書沉默下來。

“如此不和禮法。”沒有圣旨，而擅自行動，假傳圣意，這是要誅九族的大罪。

不知會牽連到多少人。

“禮法重要還是性命重要？”聽了陸裕書回答，楚月只感覺一陣心涼。

滿城人性命抵不過冰冷的律法嗎？

“這律法本就是為保障眾人生命利益而定。如今滿城陷入危機，難道還要等死規矩嗎？”

楚月激動起來，沒有什么能擋在無辜者性命面前。

陸裕書搖搖頭：“可是，”

“如果你是擔心此事連累到你，那大可放心。這件事我會獨自承擔。”

“不是。”陸裕書此刻只覺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就算楚月不在意自己安危，可親人的，被騙去駐守的士兵，種種人的性命她便也不顧了嗎？

更何況便是盜取了符牌，又派誰來調兵遣將？若是眾人懷疑，這符牌信譽度降低，先自己亂了陣腳，恐怕再有命令，也難以服眾。

屆時延誤帶來的損失又當如何。

“這件事很危險，還是讓陸某處理。”他堅定說道。

她勉強笑了一下：“我終于懂了，其實在你們眼里，滿城人不過是螻蟻。你們甚至談不上殘忍。你們只是毫不在意，螻蟻們如何存活，能否存活，其實你不關心。”

她一字一頓道：“心情好時，你可以丟饅頭，甚至是丟山珍海味給它。可當它無意惹惱了你，你不會聽它解釋，你只會立刻碾死，然后繼續如往常般，像什么事都未曾發生。”

她心中悲涼：“你甚至不會意識到那也是條生命，和你一樣。”

楚月說完只感覺一陣悲涼，明知道危機就在前方，可是沒有人愿意信她，也沒有人愿意阻攔這一切。

她只能看著事情向無法控制的一端滑去。

這一刻，來到書中時，所有那些不愉悅的回憶都涌上心頭。

她無心繼續解釋，立刻掀起簾子沖車夫喊道：“停車。”

車夫扭頭頗為猶豫地看她一眼。

“我要下車。”她生硬說道。

見陸裕書眉頭緊皺，他終是笑著開口：“楚姑娘，馬上就要到驛站了，您再等一會兒，小的這就將您送回去。”說罷，便揚起馬鞭，催趕著馬匹。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車夫說話頗為溫和得體，倒叫她不好意思起來。

只得氣沖沖坐回車里，側身沖著陸裕書。

陸裕書自小便是府中明珠，天賦也高，連夫子都未曾批評過他，如今劈頭蓋臉的一頓罵，直讓他反應不過來。

見女子側身沖著他，微張張口，最終還是一言未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