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的少年，開始改變世界

Ad Astra：以父之名

電影里的鋼鐵俠有堅硬盔甲，飛天入地，瀟灑不羈。現實中的“硅谷鋼鐵俠”首先是一位普通人類、一位父親。

“沒什么事比當五個兒子的爹更讓我感覺快樂了”，馬斯克在一次采訪中一臉幸福地說。和很多父親一樣，馬斯克會參與典型的親子活動。比如在周末陪孩子看電影、到迪斯尼坐過山車、嘗鮮奶油做的“啤酒”，或是一起打游戲……

美國著名科技博主Tim Urban曾問過馬斯克是否害怕死亡。他的回答是，自從有了孩子，就不怎么怕了。

“因為孩子有點像自己。至少他們是你的一半——在硬件層面，孩子繼承了你的基因。你對他的影響還會在軟件層面有所體現，這取決于你有多少時間去陪伴他們。”這段回答特別“伊隆·馬斯克”，恐怕沒有幾位父親會從這樣的角度來看待親子關系。

馬斯克絕不是袖手旁觀的個性，控制欲強又愛子心切的他，怎么會忽視對孩子“軟件層面”的塑造呢？他必須花時間陪伴他們、了解他們、影響他們，讓他們兌現自己全部的“硬件潛力”！但是，像馬斯克這樣的大忙人并不掌握“影子分身術”。同時經營著太空探索、電動車、太陽能這幾個大公司，還不忘在人工智能、超級隧道、腦機接口方面保持探索的他，能留給孩子的時間可以用秒來計數。更何況，他和孩子們相處的時間還受到與兩位前妻的離婚協議制約。

簡單地說：他知道陪孩子特別重要，特別想陪孩子，就是缺時間。有人會在這樣的境遇下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人會在這樣的境遇下，把自己的孩子交給社會—送他們上最貴的學校，讓貼身傭人悉心照顧，買給他們任何他們想要的東西—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免除了自己的責任，說：“我已經給了我的孩子一切。”

但你們知道的，馬斯克的腦回路總是和一般人不太一樣。最終，他出了一個奇招：既然不能完全親手教育自己的孩子，那就建立一所代表自己個人意志和教育理念的學校，讓這個學校來培養自己的孩子們。學校生活占據了孩子們超過一半的日常時間，這里本來就是影響孩子“軟件層面”的主要戰場。馬斯克當然能支付美國最好的私立學校賬單，但他連“最好的”都看不上，他還想給孩子們“更好的”、和別人“不一樣的”。那么干脆自己建一所學校吧。

2013年，Ad Astra成立，以父之名。

業余之舉還是秘密布局？

Ad Astra是馬斯克為孩子們建立的，還是另有長遠的計劃呢？

德國《明鏡周刊》駐硅谷首席記者托馬斯·舒爾茨在《Google：未來之鏡》一書中寫道：谷歌作為一家極具天賦同時擁有遠大理想的公司，在做好核心業務之外，鼓勵各方面的創新、探索不同領域的新業務，但有一個前提——這件事的想象力要足夠大，要能夠影響至少十億人。換句話說，扶張大爺過馬路這件事情，雖然美好，但谷歌會把這個做好事的機會留給你。無人駕駛、智能眼鏡、云計算、人工智能，只有這些能服務全球人民的大事兒才能激發谷歌的興趣。在馬斯克的生意版圖里，我們也能看到類似的原則。

歷數他親手操作過的項目，從特斯拉汽車到太空探索公司SpaceX，再到更早的互聯網金融公司Paypal（其前身之一X.com為馬斯克創辦），甚至包括其首次創業的Zip2（類似谷歌地圖+大眾點評，提供互聯網位置信息服務），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這些都是“天花板”極高的業務，具備影響千萬級甚至億萬級大眾的潛力。

Ad Astra會是唯一的例外嗎？

在Ad Astra這所學校，從教育理念到教師選擇，再到學制設計，無不充滿了馬斯克的參與。但從理性的角度來分析：為了一座只有幾十名學生的學校，投入這么多的精力，招聘那么多頂級教師，真的只是為了自家孩子嗎？馬斯克極為重視日程管理。他的日程表是以5分鐘為單位被精細規劃的。

雖然難以證明，但我們不能排除這樣一種情況：這所學校代表了馬斯克對教育產業的探索——Ad Astra就像特斯拉的第一臺試裝原型車，是一種新型教育模式的孵化器。

保密級別高

如果馬斯克僅僅把Ad Astra當作一個小學校，沒有理由不將它大方地公開。除非，他把它看作尚未舉辦發布會的嚴密保密的特斯拉未來新車，正在研發過程當中。

在封閉的情況下，通過Ad Astra這個小規模學校進行測試，對革命性的教育理念和創新的教育手法進行實踐，拿自己的親生孩子和自己公司高管的孩子們直接做“小白鼠”—這樣的冒險精神，實在很像馬斯克本人和他旗下公司的固有作風。特斯拉汽車就一貫有這樣的傳統：最早出廠的車輛，首先賣給內部員工，讓自己人先當“小白鼠”，然后才向外部消費者售賣。

資源投入多

馬斯克的時間非常寶貴，他本人為這個教育項目投入了許多精力，讓它具備了強烈的個人色彩：聘請名師、請各行業名人來校園演講，配置最新的技術和教學設備、大量改變教育領域的傳統做法。這些動作的背后，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脈資源、人力資源和資金。

此外，Ad Astra校方曾表示，他們一直在思考如何負責任地擴大規模。現在，Ad Astra向每一位報考但并未被錄取的孩子承諾，會通過互聯網開放他們所有的課程系統。校方還表示，不排除有一天他們會開源一切課程內容。·但最終的擴張方式和開源程度，目前還沒有披露。

商業潛力大

根據馬斯克的價值觀和過往履歷顯示，他總是著眼于大事，不光要能賺錢，還要能創造積極、廣泛的社會意義。教育行業完美符合這個標準。現代教育行業的運轉模式就像可口可樂的配方，已經太久沒有發生實質性的變化了。在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背景下，教育產業顯然無法用“與時俱進”來形容。課本變了，教具換了，校服不一樣了，但今天年輕人接受教育的方式，本質上和他們父輩的差別不大。這其實是一件有點不可思議的事情，同時，也意味著巨大的商機。

21世紀最貴的是人才

在古代，最重要的資源往往直接來自大自然：天上的雨、地上的草木、飛禽走獸。

后來，人類社會進入更高階的文明，很多寶貴的資源，是人類通過相對復雜的工作來獲取的：石油開采、黃金挖掘、水利發電、糧食種植。如今，隨著我們進入信息化社會，甚至將在不遠的未來進入所謂的“0邊際成本”新時代，如何從大自然獲取資源已經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人力資源才是未來最寶貴的生產要素及最重要的消費要素。美國的硅谷不產石油、沒有港口、甚至不需要進口太多原材料進行高水準的加工，但這里卻成了全世界最前沿的科技引擎。

另一位實驗者

我們無法證明Ad Astra學校到底代表了馬斯克對教育行業的商業探索，還是僅僅體現了自己對孩子的父愛。但對教育行業表現出濃厚興趣的硅谷創業者不只有馬斯克。一所名叫Altschool的實驗學校，融資已超過1億美元。這家學校對“教育個性化”理念的大膽嘗試建立在Facebook創始人扎克伯格和蘋果創始人喬布斯的妻子勞倫娜等人資助之上。

Altschool在許多方面與Ad Astra都有類似之處：

定位于小學教育，招收的學生年齡類似；

由來自硅谷的創業者主導創辦，Altschool的創始人是谷歌個性化部門的前管理層成員Max Ventilla；

學校里打破了許多傳統教育行業的“清規戒律”，比如沒有年級的劃分、通用的教學大綱和固定的教室安排、提供大量的選修課程；

重視孩子的個體差異，讓他們決定自己學什么——可能同時學習三年級的數學和五年級的音樂；

錄取率都很低，2015年，Altschool有3500人報名，卻只有200人被錄取。

和Ad Astra相比，一個明顯的區別是就是它對電子設備和程序的運用程度更高。在這所學校，所有學生的簽到、考試、完成作業全部需要用iPad、便攜計算機及可穿戴電子設備進行。而且，攝像頭會對每個學生的上課表現進行記錄，從而為老師們提供分析和判斷的依據，比如了解每個孩子是否真的理解了當天的課程。就像職業球隊主教練分析運動員的比賽錄像，從而給出針對性的訓練和比賽計劃。

此外，作為一家積極融資、已經在美國開出多家分校、每年幵銷超過4000萬美元的創業公司，Altschol的野心并不止于開設線下學校。事實上，他們收取的每人每年2.7萬美元學費完全不足以抵銷巨額投入，創始人Max的理想也不只是服務好學校里的數百名學生。他更希望借助自營的“試驗田”，探索出一套創新而且可行的教育手法，以及配套的數字操作系統。這也是他為何聘請了大量業績卓越的數字工程師——幾乎都來自谷歌和蘋果這樣的大公司，人數和教師團隊相當。他希望向美國大量的私立和公立學校輸出Altschool的教學方法和數字化操作系統，只收取每人每年500美元或150美元（對公立學校收取更低的費用），讓更多的人受益于這樣的創新技術。

就像Ad Astra名字的寓意，通向群星的路途中，總有許多坎坷要邁過。Altschool的創業之路并不平坦，公司在2017年宣布關閉旗下多個校區中的兩家學校，同時裁員30%左右，還被外界質疑燒錢太快產生財務危機。

不論Altschool作為一家商業公司最終的命運如何，它在教育領域的積極嘗試是值得我們稱贊和關注的。它所采用的模式和許多成功的互聯網公司頗為類似：先做小型化實驗，探索創新經驗，再借用數字化新技術搭建平臺，通過大規模推廣降低大眾享受新式教育的成本。看過了這家公司，再回顧馬斯克創辦的Ad Astra，我們很難不產生這樣的聯想：莫非馬斯克正在用Ad Astra實驗一套屬于未來的教育模式？也許有一天，他會站在發布會的舞臺上，面向全世界發布這樣一款新產品，不是汽車、不是火箭也不是太陽能電池，而是基于Ad Astra探索經驗的智能教育平臺。

不完美的實驗

這就像一個武俠故事：曾經被欺負的男主角終于長大了，他回到了最初自己被欺負的地方，開始改造這個世界。

當你置身Ad Astra的時候，有種伊隆·馬斯克無處不在的感覺，仿佛你化身年幼時的小馬斯克，按照天才就應該受到的那種待遇，在這里接受教育。你會覺得傳統模式的教育體系太差勁了，在這里才能真正培養數字科技時代的人類精英。在這里不再有僵化、官僚的教育體系，不再有欺負人的惡霸同學，不再有不夠慈愛的父親，有的是最有趣的精彩課程和最優秀的老師，有一群年齡不同但都特別聰明的同學，有思想開明、會發火箭上天的好爸爸。

當他的五個兒子都說，“學校酷得我都不想放假”，馬斯克知道他的主意成功了。

但Ad Astra依然有一些爭議，這從側面也體現了伊隆·馬斯克本人獨特的教育價值觀和他思維上的取舍有些教育學家稱Ad Astra為“一所傲慢與帶有偏見的學校”。

部分重要科目的缺席

雖然以課程選擇豐富著稱，但在Ad Astra，你找不到外語、體育和音樂這三門課程。

校長解釋，外語“缺席”是因為馬斯克堅信智能翻譯工具很快就變得足夠優秀，讓人獲得即時、精確的翻譯，所以不需要再讓孩子花大量時間去學外語。這是一種實用主義的思維，但也遇到了爭議。有通才教育的支持者認為，當孩子深入接觸一門外語時，會加深它對另一種文化的了解，他們的思維和價值觀將因此變得更加多元和復雜，有利于孩子的發展。但馬斯克考慮的是，隨著人工智能的發展，人類的大腦最終會發生重大的變化。與這一點相比，多學一門外語對大腦的影響將是輕微的。

至于體育和音樂，學校認為這兩門課更適合作為課外活動。因為根據馬斯克的理念，課堂的效率就像“你協助孩子把新知識下載到他大腦的速度”，而體育和音樂不需要每一個孩子都去“高速下載”，所以不該作為學校的課程。

這個設置充滿了“Geek男”的色彩，看起來這種解釋還算合情合理。但如果你再深入挖掘一下，會發現馬斯克本人和他的五個兒子在業余從來沒有接觸過任何一種樂器，也不熱衷參加任何體育活動，一種自然而然的懷疑就會蔓延開來，Ad Astra摒棄體育和音樂課，或許只是馬斯克的個人偏好，卻被強加到了一座學校的幾十個孩子身上？

遠離大自然

通常，在西方社會，任何一所高端的學校，都非常在乎綠化建設。即使學校本身并不依山傍水，也會創造草坪、池塘、花園，讓孩子有機會接觸大自然。但在Ad Astra校園里，沒有一棵樹、一根草。選址在霍桑市的SpaceX園區內，也注定了方圓幾公里內，都沒有大面積的花草樹木。

Ad Astra以最前衛的方式，全心教導孩子們學習文化科技、合作溝通和邏輯推理，但卻在無意中讓孩子們徹底遠離了大自然，成長環境更像是在硅谷科技公司內工作的高級程序員，每天身處于水泥、鋼板和玻璃的世界里。如果這些智力高超的孩子們在幼年缺失了自然元素的字樣，是否能成為內心自由、平衡、充滿幸福感的個體呢？

馬斯克有過人的天賦，但他自己也承認，他遠不是一個內心平靜、充滿幸福感的人。他的弟弟金博爾·馬斯克在這方面與哥哥區別明顯。馬斯克的家族中有人這樣評價：“馬斯克代表了家族的智商，金博爾則是情商”。在是否接近大自然這件事情上，馬斯克的弟弟金博爾就有完全不同的態度，他非常喜愛大自然。每次馬斯克遇到重大挫折，金博爾總會拉著他去山林中放松心情。金博爾還創辦了一個名為“學習花園”的非營利機構，專注于向各個學校的孩子們宣導親近自然的理念——通過引導孩子們，把學校里的某個小角落改造成蔬果種植的小天地，把這個室外活動融入學校課程中，同時把這個小花園應用到部分語文、生物、美術課程當中。最終，讓這個“學習花園”成為寓教于樂的室外課堂。

顯然，哥哥發起的Ad Astra和弟弟發起的“學習花園”，區別就像冰與火一樣大。如果兩者能夠結合，可能才是更完美的教育。

過于夢幻

優點有時候就是最大的弱點。Ad Astra的最大弱點，就是一切都過于夢幻。

對于馬斯克的兒子們來說，學校很棒，同學很棒，回到家里還有一個傳奇父親，這里有激動人心的事物，但沒有真正殘酷的挑戰、沒有反復權衡的焦慮和難以滿足的渴望、沒有真正的惡—但在無情的現實世界里，這些東西依然是存在的。

馬斯克對此心知肚明，他說過：“孩童時期，我受到的挑戰是巨大的。即使人家把我打暈了，明天我還得接著去上學。而現在的孩子，沒有什么大難關要面對了，這對他們的未來，未必是件好事”。

孟子有云：“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馬斯克小時頻繁遭遇的挫折，在某種程度上是他的天才養成之路上最重要的課程之一。Ad Astra的孩子們可以近距離觀摩他們永不放棄、極為刻苦的父親，可以近距離觀看SpaceX火箭發射—連Facebook的首席執行官Sheryl Sandberg也專門帶著她的孩子到SpaceX看火箭發射，以此教育孩子們“再難也不放棄”的重要性—但僅僅是站在場邊觀察別人拼命是一回事，自己踏入角斗場以命相搏是另一回事。

馬斯克為孩子創造的，已經遠遠勝過他小時候所獲得的，這或許可以保證他們都有一個幸福的童年，能成為優秀的人才，但其實這未必能幫助孩子們成為出類拔萃的杰出人物。

這不是運氣或者概率的問題，這是一個哲學問題。馬斯克說自己不舍得“Give them a hard time”，不忍心給他們制造艱難的人生考驗。太多的父愛、太多的“心慈手軟”，正是Ad Astra的最大缺點。磨難和痛苦，是這所夢幻學校最缺乏的關鍵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