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傷的不輕”的賀二公子,回憶著方才廚子講解的冰糖葫蘆制作過程。
望著第二鍋燒糊的糖稀,忍不住扶額懊惱:
不過一道點心,怎的如此棘手?
自己的御火術似乎在灶火面前毫無用處。
他倒掉漆黑的糖稀,挫敗的重新開始燒制。
金黃的糖稀在鐵鍋里冒著泡,蒸騰出滾滾熱氣。
賀修曄見狀一喜,連連將穿成串的山楂球順著輪廓,蘸著糖稀滾上一圈。
暗紅色的山楂表面留下晶瑩的糖衣外殼。
他這才拿起串子,卻沒想到糖還沒充分冷卻,幾滴滾燙的滴落在手腕處。
突如其來的灼熱感讓他差點拿不住糖葫蘆。
但還是大氣都不敢出的。
堅持將三四串山楂滾好糖霜層,他才如釋重負的撲滅了火,舀了一勺涼水沖著傷口。
冷毅的表情卻在看向自己的成果后,逐漸緩和:
總算做完了。
待他結束后,都已是深夜了。
他望著稀疏的月色,頭一次惴惴不安的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這緊張程度堪比小時候,嚴厲的父親檢查自己最不擅長的功課時,那種壓迫緊繃感。
萬一她還在等我呢?
這么晚了,許該是睡了吧……
“小蘇……我有些餓了,你能幫我去伙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嗎?”
“小姐,但你現在吃不了什么的。”
“哪怕吃些白粥都好的,肚子實在餓的疼。”
“那我現在就去煮一些來。”
“嗯,外面冷帶一件外衣去。”
門內傳來虛弱的呼喚以及對話聲。
賀修曄連忙躲到一邊。
察覺到小蘇推門出去的動靜后,他才稍稍放心些。
但還在躊躇著敲不敲開這扇薄薄的門。
“你在外面是想受傷再加著涼嗎?”
少女有氣無力的聲音稍大些,賀修曄正好聽得清楚。
頓時愣住:
她,她怎么看見我的?
他見被發現了。
將手中的盤子藏了藏,進去了。
“你,如何發現我的?”
“影子。”
樓曦辭小臉都苦兮兮的,直勾勾的盯著他藏在身后的盤子。
從被子里探出腦袋,乖乖的卻是要望眼欲穿了:
“那是帶給我的嗎?”
賀修曄看著兩眼冒光的小貓,生出逗她的心思:
“你不是餓了要吃白粥嗎?”
“你這人,怎么聽不懂啊?”
樓曦辭耷拉下臉,嫌棄的看了一眼他:
“若不是這么說,小蘇怎么可能離開屋子,我又怎么才能見你啊?
“白粥沒滋沒味的,我可不愛喝……”
賀修曄沒想到她這般直白,著實被她的質樸的表達嚇到了。
怕被看出什么,面無表情的解釋道:
“我、廚子做完太晚了,我以為你睡下了,這才……”
“可是你不是讓我等你嗎?”
樓曦辭打了個哈欠,兩眼淚汪汪的:
“我是睡了一會,但我夢里夢到你了,想起來你要給我帶糖葫蘆,于是就醒了啊。”
夢到我了?
賀修曄心驀然被擊中。
微微顫抖后柔軟的散開,連帶著他的表情也柔和起來。
他抿著嘴將盤子拿了出來,端在手上,生硬的遞了過去:
“諾,糖葫蘆,我說到做到。”
樓曦辭期待滿滿的坐起身:
這,這是廚子做的?
她呆在原地,半信半疑的望向少年,滿滿的不信任:
“這是,元氏廚子做的嗎?”
“……嗯。”
賀修曄嘴硬道,我才不會說是我親自做的。
賣相這么難看?!
他家廚子怕不是第二個刺客吧?
樓曦辭興致缺缺的剛想推開盤子不吃。
隨后少年晃動的水袖上一抹晶瑩剔透的糖霜,讓她愣了愣:
她湊上去聞了聞糖的氣息和面前賀修曄身上的味道,確實是麥芽糖的味道。
等等——
少年白皙修長的右手上:
除了厚厚的白紗裹著的傷口,又有幾個細小的紅腫塊,像是被剛燙傷的新傷口。
她再仔細看了看糖葫蘆的造型——
糖層裹得太厚了。
雖然山楂貼心的去了核,但是選擇的都是些汁水不飽滿只是看起來很紅很好吃的個頭。
除了他自個,還有哪個廚子如此不會選山楂啊。
再說了,如此深夜,哪個廚子如此盡職盡責……
這是賀修曄親手做的。
她不知為何,倒有點心頭暖暖的:
明明可以明天再讓廚子做。
明明可以拒絕自己病糊涂時的無理要求。
明明自己手上也有傷,還又加了幾處糖霜燙傷。
明明是執劍的手,不善于烹飪,還是別扭的做了……
還不說實話!
她忽然覺得自己特矯情。
阿爹在自己病的迷糊時候的哄話擔心的來回走動,自己都有意識,只是醒不來,無法安慰。
小蘇在自己身邊自責的小聲啜泣,阿顏等眾人的關心關懷。
以及眼前的這盤賣相奇差的糖葫蘆,都讓自己特別想哭。
“不想吃了?那我拿走了。”
“我想吃啊,這個看起來很好吃的!”
她吸了吸鼻子,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人了。
有天底下最好的的阿爹、最好的阿顏、最好的小蘇……
還有天底下最好的賀修曄。
賀修曄看著樓曦辭忽然語氣帶著哭腔,低頭望進一雙紅彤彤的淚眼:
紅著眼的小貓拿起一顆糖葫蘆,一口咬下去:
“甜的。”
然后燦爛的笑了。
像春日里他游歷山水時,瞧見的大片桃色芳菲。
又宛若山頂的朝霞,璀璨明亮。
賀修曄像是出了竅,只是站在那重復:
“嗯,是甜的。”
刺殺風波就此告一段落,以刺客自戕畫下了結局。
元氏金庫元氣大傷,才堪堪平了眾家之怒。
眾人為了防止再次有意外發生逼停了游舟,大會也匆匆落下帷幕。
許多世家的轎輦皆停在岸邊,每個掌門下船時皆滿腔怒氣拂袖而去。
只有元掌門點頭彎腰,滿臉歉意奉承的致歉。
樓曦辭被迫披上厚厚的雪狐披風,靠在小蘇身旁,思慮著:
今早換藥時,便已經發現傷口竟一夜之間愈合了!
連傷疤都毫無痕跡,她仔仔細細找了半天,連昨日手上的的灼傷也沒了傷口。
不愧是鏡樹果,療效竟如此神奇,待她運功一番發現體內靈力十足,甚至達到充沛巔峰。
不過還是有些奇怪的氣來回竄。
還好只是吃了半顆,還留半顆后面救急……
樓曦辭為當時的聰明才智感慨。
不過真的沒必要去辰宮了吧。
她極力展示自己的恢復程度,還是被樓淵拒絕了:
“你這身子須得好生養著,別看此刻恢復情況,萬一落下什么隱癥,日后想要康健可難了;
“辰宮的醫術乃藥王親傳,你且去當調理身子;
“再說我與賀掌門有要事商談,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回巫咸,待見到你阿兄,讓他好好管管你這任性的性子!”
樓淵頭疼的嘮叨起來,手上卻沒停的拿出披風為樓曦辭系上。
“阿兄也在嗎!”
樓曦辭有些意外:
“他不是去云游了嗎?怎會在辰宮啊?我這身子好透了,真的,您也瞧了……”
樓淵拂袖皺眉打斷了她的話:
“就這么決定了。他在外遇到些狀況,被賀家掌門救了下來,你我且去了解情況,順便登門致謝。”
“阿兄受傷了?!”
樓曦辭擔心道。
阿兄的幻術與迷陣不在阿爹之下,雖說不能打遍天下無敵手,但至少自保毫無問題。
怎會受傷!
于是便乖乖上了車輦。
另一邊,賀霖之帶著賀修曄駐足,抱拳向樓淵:
“樓掌門。待會啟程由我攜內人前行帶路,阿曄與你們后面好做個照應。”
“賢侄安排甚是妥當,此番多謝賀氏全力相助。”
“掌門客氣,那我們收拾妥當便準備出發了。”
“好。”
賀修曄站在一旁微微低頭,一直坐上車輦還在想昨夜阿兄與自己的分析:
若不是他與樓曦辭前段時間聽見元氏姐弟的陰謀,這些事情或許看上去都無法聯系在一起——
元氏想著以迷魂陣控制與幾位家主簽訂聯姻,可得知兩位中一位是賀家,另一位無從推斷。
四大家族此事之前交情不深,若是因為簽訂聯姻便能挾制住兩大家,那元家想的也太過于簡單了。
從只言片語中能猜出些蛛絲馬跡,元氏靠的是皇家。
那殷氏此時出來的也過于巧了,畢竟是皇室的心腹制藥世家。
此刻出現在江湖百家的大會上,很難不想象他是否參與這一系列事情的執行——
或者是:
賀修曄心中劃過一束白光,照亮一串掩蓋著的線索。
他可能是皇族派來監督元家執行計劃的使臣?
迷魂陣、金烏現身、刺殺,這幾件事都能被元氏推給最后自殺的刺客。
原因可歸于想要破壞百家大會,最后的目的也達成了。
那么此次大會的議會中心事件事件——
第一天的宴席上,已有好幾家家主上報,近半年來各地似乎出現許多野獸暴亂的事件。
由揚州最甚,卻被孟家含糊過去了。
“那就是說此事乃今年的重中之重,卻毫無結果。”
賀修曄喃喃自語道。
賀霖之點點頭,嘆了一口氣:
“此時大會也緊急停止了,這事估計也不了了之了。”
“樓掌門對此事如何看待?”
“阿爹與樓掌門想著過幾日在家中商議此事,”
賀霖之若有所思:
“這也是邀請他們做客的原因之一。
“前幾日阿爹修書一封,得知行刺后囑咐我定要請樓掌門和小姐前去辰宮,說是在外云游時碰巧竟救下了樓掌門長子。”
“原是如此。”賀修曄有些不解,
“樓氏長子?可是被譽為咒術天才的樓川穹,為何會受傷?”
“是的。不過受傷原因阿爹在信上沒有細說,只是說與野獸暴亂有關。”
賀霖之聳肩,“好了,你也莫要思慮過重,早些休息明日還需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