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書房，夏夜的熱鬧勝過冬夜。眾多蟲子尋著燈光，從敞開的窗子飛進來，隨意飛舞。它們圍著電燈，在天花板、地板、書桌以及我的身上到處飛來飛去。

厭惡蟲子的友人等，對我書房中的此番情景，大皺眉頭。但我不會為了迎合一兩個人而關窗或者裝上紗窗。也不會因為蟲子們常常在電燈周圍飛舞會有危險，而將它們拒之窗外。

它們飛舞是因為向往夜里的燈光，這舞動超越了人類那些微不足道的憂慮和關懷，洋溢著磊落且明朗的喜悅。而陶醉在這喜悅中的蟲子們的姿態又是何等的美麗！

數量繁多的蟲子們大小各異，有的有翅，有的帶甲，它們時常會因迷失在我亂蓬蓬的頭發中，或是順著領子掉落到我的背里而不知所措。此時，對它們來說，我的亂發和背脊都只不過是自然的一部分而已。而我則唯恐不小心把它們夾死在書頁或是文稿紙當中。如能避免此類誤殺，我還是很高興它們能在我看書、寫東西時，圍在我身邊的。另外，讓疲倦的雙眼放松一下看看它們，也是一件開心的事。它們的軀體實在是太美了！

然而，在這眾多的蟲子中，我唯獨不能接受三種。

其一是蚊子。為了吸血而來回飛的蚊子。

其二是蒼蠅。迷失在夜晚燈光中的蒼蠅。它不是向往燈光而來的，僅僅只是迷失了方向。走錯了，卻貪心地想要順便填飽肚子。利用翅膀拍動來播撒毒粉的蛾子尚且在愉快地舞蹈，足尖沾滿無數細菌的蒼蠅卻在孜孜不倦地尋找獵物。

其三就是天牛。我想到這蟲子就感到悲傷。天牛的幼蟲是蛀蟲。它會蛀入樹干并在其上鉆洞，然后樹就枯死了。我非常愛樹，因此憎恨天牛。對專吃嫩葉或是嫩芽的金龜子尚且能忍，生物嘛，總要吃點什么才能生存下去，然而，鉆進樹干導致整棵樹枯死，天理不容。天牛該受到詛咒！

總之，在親近眾蟲子的每個夏夜中，我發現了其中最惡心的三類——蚊子、蒼蠅和天牛。且不從理性角度來看它們吸血、貪食、有害的本質，單它們的樣子也是我書房眾蟲中最難看的。美丑感是絕對的，因此，我對它們的憎恨毫無愧疚、面不改色。

人際關系能發掘出肉體美丑以外的，有時甚至是超越肉體美丑的精神上的美丑，想來這算是上天的恩賜。——不過與此同時，我也想起了某位女士的話。她是一個位精神崇高的女性，可悲的是，卻長著一個談不上美的鼻子。某次聊天時話題不小心落到了鼻子上，她幽幽地說：“鼻子的話題就到此為止吧。我的鼻子……是天生的，我也沒辦法呀。”

深夜，我捉到了一只飛進書房的天牛。正打算過會兒給它處以極刑，忽然轉念一想，要是這蟲子長得跟吉丁蟲[1]一樣好看呢？我的耳畔又悲哀地回響起了那位女士的話。

注釋

[1]吉丁蟲俗稱爆皮蟲，成蟲幼蟲皆對樹木有害，但極為美麗，一般體表具多種色彩的金屬光澤，大多色彩絢麗異常，也被人喻為“彩虹的眼睛”。（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