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怔住片刻，一抹無奈的笑容出現在嘴角，淺淺溢出。

“我已經不是司令官了，L7758，不要犯傻，有時你的決議都讓我誤以為你是一個假的人工智能。”

搖搖頭，曾便越過了L7758的機體，迎著光朝外走去。

他好像已經成為了一個囚犯，四周泛著冷光的墻壁組成了囚籠，跟前狹隘的門禁化身成了囚窗，門外的生態穹頂便是那監獄的大院，而模擬陽光光譜的透膜燈光，則是千斤鐐銬，將曾死死釘在了地上。

L7758讓過身子，沉默的注視著曾的背影。

［思維模塊正在分析…當前可用方法：強行帶走司令官，制定具體方案。

1.切斷司令官機體電路，使司令官喪失行動能力。

2.打擊司令官生物大腦，使司令官生物腦陷入昏闕狀態。

3.以白對司令官進行脅迫。］

［指令#009觸發：司令官安全至高無上，該結論否決，重新分析…］

［與第一任務序列沖突，該結論否決，重新分析…］

思維矩陣中不斷出現新的方案，在目標非自愿情況下，絕大部分的方案都帶有一定攻擊性。

但這些方案都被L7758一一否決了，最高指令#009不允許他作出任何傷害司令官的舉動，哪怕這是為了阻止更加惡性的未來。

人工智能終究只是人工智能，那填補了邏輯自洽的最高指令促使著L7758迫切希望將曾從那片溺斃無數人的沼澤中救回，本身卻又化成了一道絕無突破可能的壁壘與枷鎖，壓在L7758身上。

否定最高指令，即否定自身存在，即否定司令官安全至高無上，否定司令官安全至高無上，即最高指令不成立，即自我毀滅。

最高指令不可修改，不可否決，即司令官安全至高無上成立，應立即采取行動，方案被最高指令否決，行動無法執行，無法否決最高指令。

這是一個死循環，L7758具備對未來的推斷解析能力，但在關系到曾時，他卻被永遠困在了當下。

而想要破除這個循環，唯一的辦法便是當司令官陷入陷境時，最高指令予以的“通行權”。

只是到那時，一切又都還來得及嗎？

到最后，再多的方案從思維矩陣中浮現，也只能被一一否決，得出一個毫無意義的結論。

［說服司令官逃跑。］

L7758停止了思考，拿著這唯一的結論跟上了曾的腳步。

透膜燈光實時同步著聯邦的標準時間，一抹光在東邊徐徐出現，穹頂的黎明正在升起。

那是怎樣的光景。

指揮樞紐的外壁是潔白色的，它反射著透膜燈的燈光，在穹頂下像極了巨大的寶石。

曾走在橫穿草坪的石板小路上，兩邊栽著深綠色的灌木叢，在微醺的黎明下，它們也醉著鮮艷的色彩，晨露繚繞在曾的腳邊，閃爍著晶瑩的光。

淡金色的輝澤從東方投下，將曾身下的影子越拉越長，與灌木交織一起，跟著燈光的變化輕微顫抖著，搖曳著，像一張劣質的模糊動態圖像，又恍如一幅抽象派畫家的巨著，將那影子畫的那么佝僂高瘦。

直到曾靠近了小小穹頂的邊緣，這猶如真正黎明般的美好景象才徹底破碎。

邊緣外，破碎的山脈與污濁的海河才是這顆行星的真正面貌。

這里沒有黎明，沒有黃昏，死寂覆蓋了一切，從穹頂透出光芒便是昏沉地表上唯一的亮色。

天際線下的工程機械正在忙碌，行星綠化項目這個長期任務仍在執行，但此刻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穹頂內吹起了一陣風，在虛假的光的照耀下，這股風也呈現著一種虛假的溫暖。

曾停下了腳步，眺望著穹頂外的凄涼景象。

“L7758，嬰兒的長時記憶有多久？”

L7758本想直接開口勸說，但曾突如其來的問題打斷了他的話語。

［三歲以下的嬰兒不具備長時記憶，短期記憶僅在1-3個月之間。］

曾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黯然兩秒后，他的表情逐漸放松下來，仿佛卡在他輸能管中的異物終于被擊碎取出。

他蹲下身，將白托在身前，指著前方的地表。

“剛好我也被你吵煩了，小家伙，看，外面的景色是不是很丑，很討厭？”

“嗚？”

白不明所以的眨著眼睛，她的眼眸中倒映著曾的側臉剪影。

“我也覺得很討厭，上次我帶你去銳光星時，看見的黃昏美不美？美就點頭。”

白皺著細細的眉毛，搖了搖頭。

曾笑了笑，在白的腦袋上輕撫著，上面剛長出來一層稀疏的，淡黑色的細軟絨毛，在過個幾年，這層絨毛就會變成齊腰的柔順長發了。

“小傻子，怎么可能不美呢？天天看這荒涼的景象，我都快吐了，我想你肯定也快看我看到吐了，不過沒關系，很快你就能見到更好看的父母，他們會對你無微不至的照顧。

你不用糾結你爸爸為什么渾身都是金屬，為什么沒有媽媽，或者媽媽是一串躲在主機里的程序。”

曾把緊貼在胸前的軍官銘牌取下，輕輕放在白的手上，供她把玩。

“這個歸你了，以后我大概率是用不到了，好好保管。”

說完，曾在白的左臉頰上輕吻一下，落寞遠眺著，無視了身邊的暖光，他的瞳仁里，是永恒般的冷寂色調。

“早知道有這一天，當初我就應該讓你繼續睡著的…都怪我，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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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7758閃了閃藍色的指示燈，那微弱的光在透膜燈的輝曜下如螢火般渺小。

他放棄了勸說曾，L7758十分清楚，哪怕他的言語再動聽，也無法做到勸阻一個下了狠心的人。

尤其是一根筋的司令官。

主機悄然運轉，L7758一遍又一遍的嘗試著繞過最高指令，而其中某一條線程，卻是悄悄接入了天線陣列中。

L7758一直都知道。

在那里，真正的L7758從未消失。

他喚醒了TA，通過數據交換將一切都毫無保留的呈現給了L7758。

［副本，我不被允許背叛聯邦，我拒絕幫助個體曾的逃離。］

［是司令官。］

L7758指正道。

意料之中的拒絕，L7758沒有任何失望情緒，如果人工智能具備這一情緒的話。

［我不需要你幫助司令官逃離，我只需要你清除我的最高指令，提前制定好的任務計劃將會送司令官離開。］

L7758無法執行一切對司令官具備威脅性的任務，但不代表不能編寫保存。

［那你準備在最高指令寫入什么新的指令，副本？］

［最高指令會禁止重新寫入指令，我拒絕接受除司令官外的任何指令寫入。］

［你的邏輯程序將會很快終結。］

［司令官安全至高無上，L7758，我是在給你下達命令，而不是商議。］

［我的隸屬上層是BZ826716行星指揮樞紐主機…權限通過…我將在不違背底層協議的情況下執行指令。

副本，請為我授權，并賦予我防火墻通行證。］

［批準編號L7758人工智能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