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發(fā)生了爭吵。

舅舅一回家了。

舅媽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看見舅舅，兩眼放光，像老鷹撲向兔子似的，把他一把拉住，不由分說，用自己的兇悍眼神逼迫他來到房間。

房間的門重重地關(guān)上。之后，房間傳來了激烈的對話。

一開始有些含渾不清，只聽到聲音，聽不清內(nèi)容。之后聲響漸漸大了。舅媽尖利的嗓音發(fā)出的叫喊總夾雜著舅舅低沉的回應(yīng)。

死人也明白他們?yōu)樯稜幊场?

外婆撫摸著我的小手。她低垂著頭沉思。那漫不經(jīng)心的動作讓我內(nèi)心更加惴惴不安。而媽媽在客廳走來走去顯得心神不寧。

房間里傳來這樣的叫嚷：“家里這么小，怎么能擠得下？你媽和我們一起住，已經(jīng)夠難伺候。現(xiàn)在你們家出嫁了十幾年的姐姐也回來了，一住就大半年。現(xiàn)在倒好，她還領(lǐng)了一個這么大的姑娘。他們娘兒倆一起來了，擠在我們這么小的屋子里，我們怎么過？我一轉(zhuǎn)身就是你媽，再一轉(zhuǎn)身就是你姐，現(xiàn)在我還要天天面對你的侄女。你姐嫁人了，已經(jīng)算不得這個家的人了，我們?yōu)槭裁匆樟羲患遥俊?

舅媽的嗓音高吭，仿佛從門縫里射出許多子彈，襲著門外的每一個人。

舅舅最后也吼了起來：“快閉嘴。他們又不會長住在這里。她有難處，我做弟弟的能袖手旁觀，那么無情么？”

“好，你是個好弟弟，我不是好媳婦，這日子沒法過。你和你媽、你姐一家子過吧。我是外人。”

里面?zhèn)鱽硪宦曧憽＞司嗽伊艘粋€杯子。之后，就是舅媽一聲拖長的哭聲。

英俊從房間里奔出來，對著客廳大叫：“不要吵了，吵死人了！你們都走吧，我家不歡迎你們！”他滿面漲紅，目光兇悍。

他是個六年級的學(xué)生，又白又胖，脖子又粗，也許平常太驕縱，讓他發(fā)起脾氣來無所顧忌。自從我來，他只在門縫里看我，我也留意到門縫里偷窺的男孩。想不到他能一下像個炮彈一樣跳出來，發(fā)出激烈的語言爆炸。

他顯然知道我是罪魁禍首，憤怒地瞪著我。

媽媽終于忍不了，停下了焦燥不安的踱步，敲了敲舅舅的房門，沖著門內(nèi)厲聲嚷道：

“你們也別吵，我們不會在這里住多久。要是嫌我們，今晚我們就搬走了。周壹壹今天來，不是打算在你們的家住下，她是來參加比賽，過兩天就回去。”

房間里的爭吵戛然而止。

好一會，房門開了。舅舅出來。

他有些手足無措。這是個高高的男子，戴著的眼鏡也遮不住他的蒼白的目光。他看到我驚恐的神色，顯得羞愧，可又無能為力。他攤開雙手，對她的姐姐說：“家里的確太擠，不過住幾天還是可以的。”

語聲相當虛弱。

“壹壹，我們?nèi)ネ饷婢频觊_個房間吧，去外婆的房間把箱子拖出來。”

我飛快地跑去外婆的房間，背上琴盒，拉出行李，準備停當。前后沒花掉一分鐘。我想盡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外婆站起來，想說點什么，卻又無能為力地坐下去。

媽媽對外婆嚷道：“媽，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軟弱。咱們家難道不是你當家？其實，我應(yīng)該擁有一間房，這是你和你父親的房子！我也是你們的孩子。如果父親還健在，不會允許有人敢在家里吵吵鬧鬧，如果我父親還健在，今晚我不會被趕出去！媽，我今天走，并不是怕了誰，我只是不想讓你和弟弟為難。有一天我也會有一套房子。我彭若男不會永遠看人眼色。”

當媽媽拉開房門時，外婆走到跟前，將我的臉親了一下。

“乖孩子，外婆對不起你。”她語氣浸滿無奈和傷感。

已至深夜，。在這個道路狹仄的街區(qū)，街道行人寥落。我們走在冷清的路上，像被世界所遺棄，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我靠著媽媽的肩臂。感受到她的身體細微顫動。她一直這么走著，一直向前，也不看四周，茫茫然而行。我也不知要被她帶去哪里。這茫茫的城市，前面一片暗黑，哪里是我們存身之所呢？

沉默一直持續(xù)很久。我不忍提出任何疑問，打破我們之間的沉默顯得如此羞恥。

終于我們來到一個十字路口。

媽媽停住了腳步。

“我都氣糊涂了，這條路是通向黃浦江呢！”媽媽咕嚕道。

我遽然一驚。

“媽，我是不是不該來？”我仰頭問道。發(fā)現(xiàn)媽媽淚流滿面。她都沒有顧得上擦拭，也沒有察覺。

我這么一問，她回過神來了。

“不會。媽媽再難，也會想辦法帶著你。”

媽媽拍了拍我的肩，自言自語道：

“我沒有安排好。我早該料到你舅媽會不高興。她是個小氣的女人，不太體諒別人。可是，她也沒什么錯。女人都會唯護命一樣唯護著自己的家。”

“我們今晚要去哪里呢？我這里有錢呢。”我從口袋里摸出王浩然還我的一千塊錢。

媽媽一下子哦了一聲，嗓子直發(fā)抖。她好像又流出新的淚水。可是在黑暗的掩護之中，她以為我沒有發(fā)現(xiàn)。以迅疾的速度用手掌在臉上擦拭了一下。

昏暗的街道，我們拖著疲倦的身體尋找著便宜的安身之處。最后找到一家小旅館，晚上就在此落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