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文靜給我發了一個消息。她已經知道了王浩然家出事了，約我出來商量一下。

我們約好在街心公園見面。

“這么晚你媽放你出來？”我問她

“我對我媽說要去文具店。”

文靜絕少對父母說謊。一貫誠實的人說的話總是讓人深信不疑。

“上午你去過王浩然的家了？”文靜問。

“他家很多人，我沒有上去。王浩然說他這段時間都沒時間學習了。他不想讓我留在那里，讓我趕緊離開。”

“我們應該去看看。”文靜幽幽道。“他現在只有一個人了。也許我們能幫點忙。”

文靜近來有了些變化，變得沉靜而敏感了。之前的無憂無患的個性有她的臉上保留著，目光卻不似從前那般明媚。

時間如同蒼狗，吞噬一切，又拋出一切。

“我們幫不了他的。”我徑直說。

我邁不動腳步。一想到他的家里停著一具尸體就不寒而栗。如果今晚是我一人，絕計不敢。

文靜壓根沒想到那種瘆人的畫面。

“快點呀，我們馬上就去。王浩然是我們最好的朋友。我真希望給他造出一個爸爸，這樣他就不會孤單了。”

這種傻話，文靜說出來竟那么合理。

當我們出現在那幢灰敗小樓時，發現王浩然的家大門敞開，門內燈火通明，連二層走廊里的燈都敞亮起來。可是別的窗戶都是漆黑一片。

這里原本只有三四戶人家，現在全熄著燈。

四周靜悄悄。

我們想喊一句，周圍的肅穆的沉悶籠罩著一切，只有角落里的秋蟲不停啼叫。而不遠處街面傳出細微的人聲，以顯出此刻不是奇異的夢境。我們的嗓門就此咽住發不了聲來。

“我們上去。”文靜悄悄說。

她奔向入口的樓梯。

客廳里的燈光從未這么亮過。也許是燈泡更換過，室內一片白。那張破損的舊餐桌已搬到廳內正中的位置，上面放著一張很小的相框。

桌面上放著一個香爐，一柱清煙直線升起。消弭在房頂上。

王浩然就坐在長條木凳上。兩手抱起膝蓋，把下巴枕在頭上，目光茫茫地發呆。他保持那種姿勢已經許久了，像一尊雕塑凝固不動。

房間里還坐兩個老奶奶，竊竅私語。

當我們出現在他們面前時，兩位老年人看我們一會，最終也沒有認出我們。

她們站起身，拍了拍王浩然的肩。王浩然此時才清醒過來，他轉頭一看到我們，就揉了揉眼睛，又使勁揩了揩臉。

他的臉似被煙熏過，落滿了灰塵。

“她們是我同學。”王浩然解釋說。

“哦，同學……”老奶奶退了回去。她們似乎正期待什么人，最終也沒等來，失望地又坐下來。

“來都來了，就磕個頭吧。”老奶奶說。

我們驚慌失措，沒聽說這樣的禮數。

另一個婆婆道：“行個禮就行了。唉，都是小孩子……”

于是我和文靜鞠了個躬。

我偷偷看了一眼王浩然爸爸的房間，那間房里也是燈火通明。

王浩然把我們拉到他的房間里。

“我們擔心你，過來看看。”文靜說。

王浩然擺著手道：“不用擔心的，居委會已經將我爸送到殯儀館去了。一早孫奶奶就打了電話。”

“現在家里就只有你了？”文靜嘆道。

“是的。外面兩位奶奶不太放心我，就一直待在我家。一切都不用我操心，他們都把事情處理好了。大家都很熱心，這一天我啥事也不用做，人家把飯買好了，中午這樣，晚飯也吃過了。”

“你怕不怕？”我冷不丁問。

“我在自己家，怕什么！”王浩然慘淡地苦笑。也許他感覺此刻發笑不太合適，轉而又嚴肅起來。

“小浩？”外面傳來一聲叫喚。

王浩然趕忙跑出來。

“不早了，我們就走了，你和兩個同學說會兒話，也早早關門睡下吧。明天我們一起去殯儀館去送你爸最后一程。”其中一個奶奶道。

“好的，謝謝奶奶！”王浩然把她們送出了大門。

“今天來了好多人啊。”王浩然嘆道，“好些人我都不太認識，他們也許和我爸認識吧。每個人都拉著我的手，讓我節哀。還有人一直討論我將來怎么辦……七嘴八舌，我腦子里裝得太多了，人都快懵了。現在他們終于都走了。”

“我爸的東西我要整理一下。”說完，他徑自去他爸的房間。

我們在王浩然家里來過很多次了。尤其是文靜，對一切都很熟。唯有王浩然爸爸的房間，我們都沒有進去過，只在門縫里脧過幾眼。通常里面光線昏暗，一片模糊。

現在，那間房間的床空了，只留下光禿禿的床架子。床上的被子摞除了。床邊的墻面已剝落得不成樣子，露出灰色的里皮，就樣的墻面上還用不同的筆畫了許多很小的線，寫了辨識不清的文字。屋頂因為受了潮，下面撲落下灰土。好幾處都有樹紋般的水漬。

王浩然打開傾斜的柜子，看了一下衣柜的內部。里面黑黢黢一片。他又關上了。

房間里張桌子，上面壓著和桌面一樣大小的玻璃。玻璃下面有許多張照片。

我和文靜一起湊上那張桌子，仔細看玻璃下面壓著的一張張的字條和圖片。有幾張照片雜在其中。照片已經發黃的，顏色暗淡，還有星星點點的污點。歷經了風雨的滄桑模樣。

我和文靜凝視著那幾張照片。其中有一張是兩個青年人的合照，一男一女挨在一起。男人的臉有些模糊了，看不太清楚，倒是那個女人，化了妝，嘴唇及臉頰兩團的紅色盡?成了褐色，一頭長發，細長的眉毛，眼神俏麗，她微笑凝視鏡頭，臉上洋溢著幸福。

“那是我爸媽的照片。”王浩然說。他貼近我們，順著我們的目光找到那張相片。

“你媽長得真美。”文靜嘆道。“你長得像你媽啊。”她看看相片，又打量王浩然。王浩然那又眼睛的確有一種女子的明麗。

他很秀氣，似乎缺乏一些男子的氣概。

文靜對王浩然的外表贊嘆不已。在這種時候，有些不合時宜。王浩然此時添有陰郁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