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了,文靜也沒有來上學。
我們的座位隔了兩排,她非常活潑靈動,不喜歡蟄伏在自己的座位上,下課鈴聲一響,她就想站起來,伸著腰,活動著僵了幾十分鐘的身體。拿眼睛四下打量,想找以前和自己熱聊的同學,繼續著之前被上課所打擾的談話。她不喜歡死氣沉沉的人,
王浩然輟學,她受了打擊。之前,她輔導王浩然的學習很是用心,眼看前功盡棄,很有不甘。
“他很聰明,我很喜歡他。”文靜曾對一些人說。
她也對我說過這句話。凝視文靜純澈的眼眸,我就明白了。文靜的喜歡,只是想表達喜歡這個詞而已,沒有更深的意義。如同我們說喜歡藍天白云下綠色的草地上幾棵高大樹冠的喬木那樣。
文靜媽媽來學校,徑直奔到魏主任的辦公室。和魏主任大吵一通。
我是后來才聽別人說到這次爭吵。
文靜再不來上學了。聽說去了省城學校借讀。
上午,魏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
魏主任端坐在辦公桌上,把身體埋在寬大的沙發椅里。學校的教師是是木椅,只有像魏主任那樣對學生負有重大責任的尊長,才能有哪此寬大而臃腫的辦公椅。
“一會兒要對你做個詢問。”魏主任如顏悅色地說。
他的臉很少浮現那樣親和的笑容。長期僵硬的臉龐,像年久失修的城墻,剝落了墻皮,顯出內里的腐朽發青的磚塊。
自從上次,我當著這位尊長的面,和李思微吐了口水以來,魏主任就一直盯著我的一舉一動,我左思右想,料到一定有什么禍事等著我。
“難道學校會將我開除?”
不要緊張。魏主任語氣溫和。
我想到自己背著書包,失落地走出校門的情形。
這是一所重點中學。有許多家長擠破了頭想讓孩子進入這所學校。當年,媽媽就為此操了不少心。她托了許多人打聽,想要將我從一所不起眼的小學升入這所了不起的中學來。
我們不在這個學區。
于是媽媽就一定要爸爸買套房子。
媽媽常常對我說:為了你升學,你爸和我都下了決心要買那套房子,你不好好學,對得起誰?
當時,我最煩媽媽說這句話。只能無奈忍受著她的嘮叨。
如今看來,一切的起源在于那套房子。
你們為什么要買那套房子呢?從此爸爸一直加班,回家的時候越來越少,也越來越晚。從此媽媽的抱怨越來越多,家里的歡笑越來越少。
這一切就為了我。
當魏主任留意到我的不安,他竟有些得意。
“一會兒會將你帶到一個房間里,有人問你什么,你如實回答就行,不必隱瞞。如果.....如果有提到我在教育學生方面有什么不當,你可以直截了當地說,明白嗎?
他盡力讓語氣緩和。
“你務必要如實回答對方的問題。和你一個班里的文靜已經兩周沒來了,想來你也清楚。學生們走了就走了,你們這幫想繼續學習的孩子,一定要好好學習,珍惜機會......”
我垂頭注視著我的一雙腳。那雙白色的運動鞋已經沾了灰跡,鞋帶發黑,骯臟極了。
“好了,你去吧。”
魏主任終于說完。他長吁一口氣,總算輕松下來。每當完成一件自認為偉大的事情,他總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他面部松馳下來,眼珠上翻,凝視天花板,把他自己的思緒放在半空中,臆想著成功的喜悅。
我附首貼耳的態度足令他滿意。
我不能離開這所學校。那是媽媽花了無數的心思才得來的機會,也是當初爸爸多少次熬夜工作得來的獎勵。
我坐在那間小小的房間里。
對面有兩位男老師。他們都是教務處的人。兩位老師表情嚴肅,威嚴地端坐在那里。
其中一人提示我道:“這個房間正錄著音,你務必實話實說。”
好似一場審訊。我像個犯人。我在此處,出奇冷靜。我已經知道了這是一場把戲,馬上就要開始拙劣的表演。
很不幸,我竟然是主角。
一切按既定的劇本有板有眼的表演。
他們問一句我答一句。
魏主任可曾動手打人?
我搖搖頭。
“說話,不要做動作。說出來。”其中一個教師急切地說。
“沒有。”
“那么,他可曾在平時有針對過誰?比如你的同學文靜,他有沒有出言謾罵?”
我沉默了幾秒。
我想到魏主任當時臉上充滿血色,口噴唾沫的滑稽形象。不由想笑。無力感在內心膨脹。
“沒有......”我遲來的問答讓兩位老師很不滿意。
“到底有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我嚷道。惡狠狠的瞪著眼前兩位為人師表的尊長,想把他們拉下案臺。
我太弱小了,像蠕動的軟體蟲子,惡心極了。我正在一點一點的抹殺掉文靜美好的形象。文靜那張圓圓的臉龐漸漸模糊不清了。
她才離開兩周,卻似離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