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靜跑出了校門之后,我一直在教室外走廊站立。他們上課時,把門關得很嚴。我一下子就孤立在一切人群之外。
這個世界,人與人之間竟如此冷漠。
沒人關心文靜去了哪兒,也不問這一切事情的原委,學生們在枯燥的學習之中,有了個樂子,嬉笑不已。而老師們操心著自己的課堂進度,無暇過問。魏主任像把大剪刀,修剪校園里不合規矩的一切事。
傍晚時分,爸爸來了。
一定是魏主任打電話給爸爸。魏主任最擅長請家長。那些家長乖乖地來了,在魏主任面前恭恭敬敬地點著頭,受了他的諄諄教誨,把孩子領回去,或打或罵,有的只能長嘆。
爸爸一聲不吭幫我背起書包。他顯然已經知道了之前發生的一切。
“走吧。”他說。
大家都放了學,我站在走廊上一個下午。看熱鬧的人們都已散去。
李思微遠遠躲開我,從教室后門溜走了。她得到魏主任的贊許,和幾位女同學邊走邊聊,無時無刻地傳播著小道消息。她的聽眾到處都是。
我默默地隨著爸爸一起走。
很多天,我不愿意和他說一句話。那天的響亮的耳光讓我從此閉口不言。我們之間已筑起深深的鴻溝。
“不管為了什么,同學之前不能打架......”隔了好一會兒,爸爸終于說教起來。
我冷冷地問了一句:“雞毛撣子只抽別人,你前幾天不是也打了人么?”
他不說話了,沉默地走,空氣凝重。
校門口停著一輛紅色汽車,非常眼熟。當我的目光停駐在車邊站立的人的臉龐上時,我立即停住了腳步。
她是韓帛。穿著呢子大衣,身體纖細。一頭秀發瀑布一樣拋在腦后,遠遠地揮動手臂。
她臉上浮現討好的笑容,平時那種干練,冷靜的表情已消失不見了,她的目光顯得局促不安,卻竭力擠出笑意。
我從她虛假的笑容之中看到了肆無忌憚。她明明舉著長矛,刺向別人的心窩,卻又要扮出楚楚動人,溫良天真的神色。
“她來做什么?”我叫道。
仇人步步緊逼,終于打上門來。我恨得牙關緊咬。
“我們去醫院檢查,順道接你回家。”爸爸說。
原來如此。
魏主任的電話催不來他,不能讓他屈尊降貴,來學校查明真相。他的眼中只有那個女人,那個虛情假意,風騷媚人的狐貍精!
“書包給我,我要走路回去。”我嚷道,輕蔑地看著韓帛。她已經走到眼前,想和我說上兩句話,看到我冷冷的臉色,她撫了撫長發。
“爸,你以后就別來學校了,同學們看見了會笑話我。今天已經有同學造了我的好朋友文靜的謠了,如果還有人造我的謠,我會殺人。”
我目露兇光。
我內心對剛剛說的那句話非常得意,一把壓過爸爸手上的書包,自顧自走開。
一路我都發出冷笑。
這世界糟透了。
正直善良竟受如此對待。所有人都沒有表面那么好,只有你受到傷害,才能痛苦之中辯出他們的嘴臉來。
有的傷害足夠要了你的命,而對方卻裝著一付楚楚可憐的神情,無辜得像只大白兔。上天如果公正,就不會容忍。
現實嘲弄著我淺簿的內心。現實也粉碎了我兒時幻想。
我想念媽媽。
她拋開了一切,也拋開了我。
她一定受到了更深的傷害。也許,她只是躲在一個隱密的角落,偷偷地舔舐著傷口。
爺爺和奶奶避開我商量著什么。
晚飯總是我們三個安靜地吃,不比從前總是你一言我一語,大家仿佛都各有心事。爺爺從醫院回來之后,話也少了,也不比從前那樣脾氣火爆,他一下子放下了許多事,和我聊天都少了。爺爺和奶奶,處事都小心翼翼,以免觸動我的心事。他們試探著問我幾句話,就像往一口井投石子,以試深淺。我猜出了他們的把戲,所以總不吱聲。
爸爸許久都沒出現過。那晚我獨自回家,爸爸并未領著韓帛來到家里,他們自有去處。
我退回了房間,把自己藏起來。
當我完成了作業,伸著懶腰,想到在往年,媽媽一定來到我的房間,給我送來一杯熱牛奶,或是給我端來一碟切好的水果。奶奶也會來看我一眼,我卻從她的神色里察出一絲懷疑的端倪。
奶奶一定將和爺爺商議一些事情,卻不能讓我聽見。
我裝作若無其事,認真做題,假裝沒有發現她輕輕開門的吱呀聲。
奶奶把門輕輕合上,無聲無息。
隔了一小會,我輕手躡腳地走到門邊,貼過耳朵,從門縫里傾聽。
果然,他們小聲地談論著爸爸與韓帛的事情。
他們相對無言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會兒,奶奶幽幽道:
“帛帛懷了孩子,一定也需要人照顧啊。”
“你操什么心呀,你難道想做孩子的奶奶么?”爺爺沒好氣道。
可是,那也是咱們兒子周浚的孩子呀。如果我們都不去操心,帛帛一個姑娘家,哪里懂照料嬰兒。”
“那也不用你費心。”
爺爺不耐煩地揮動手臂。
從醫院里住了兩個星期,爺爺依舊虛弱,呼吸急促起來。
他不能激動,醫生讓他不要情緒波動,在家靜養。
從他們的談話中,他們對撞入我們家的陌生女人,似乎已有了一些改變。他們不再排斥她。
奶奶正心疼她的另一個......孫女?
也許是個男孩子。
一個女人擠走了另一個女人,取代了她的位置,然后一切如常,像沒發生任何事情一樣,多么魔幻!
難道我還要和她在一起生活?
一想到和那個女人一起生活,就一陣心悸。也許我永遠沒法和那個女人相處。她是多么蠻橫!
顯然,她擠走的不是一個女人,不僅僅是我的媽媽,還有我。
我所擁有的,正一點一點地逝去。
以前那個美好的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