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壹。怎么放了學就縮在房里,出來吃飯還要人喚?”吃晚飯時,爺爺凝視了我半晌說。幾天來,我掙扎于內心的猜想,像怕光的小動物,在黑暗無人的地方輾轉反側。
奶奶撫摸著我的臉。
“這孩子瘦了。個子長高了,卻瘦了不少。”
“學習累了吧?”奶奶關切地問。
我默默地扒拉著飯。那個大秘密如野獸一般被我死死地關閉在內心里。內心的柵欄被它一次次沖擊著。有好幾次,我想將深埋的頭抬起來,對奶奶說出一切。
最終我一動也沒動。
奶奶挨近我,對我說,怎么啦,怎么啦?
豆大的眼淚從我的眼里滾落下來。我還是沒有忍住慌亂與無助的雙重打擊。我打定了主意,不會向任何人吐露爸爸的事,嘴里沒說,面色卻不能掩飾。
我抹干了淚水。咬著嘴唇,將口里的飯咽下去。
爺爺和奶奶,誰也沒有追問下去。大家就這樣默默吃飯。
好久,奶奶說:“想媽媽了?”
我只好點點頭。
“吃完飯,打個電話給你媽吧。她也真有一段時間沒有和你通話了。”爺爺和緩地說。
爺爺把手機給我,讓我回自己房間和媽媽通話。我能感受到他們很貼心。在媽媽離開的這幾個月,他們一直很貼心。說話的音量都放小了。當著我的面,一說起爸爸與媽媽的事,他們噤聲不言,以免刺激到我。他們對我的日常更關心,怕我受涼,臨睡前總來我房間里觀察一下,幫我抄一抄被褥。只要我在房間里不動聲響超過一個小時,他們就輕輕推開門,觀察我的背影幾秒,之后又悄悄地退了出去。奶奶總問我她做的菜可愛吃,爺爺總問我身上可暖和,是否要加件衣服。
我沒有表現(xiàn)得不耐煩,總是支應著,而思緒早飄到天邊去了。
內心充滿了疑問,我想當面問爸爸,可是總不見他回家。
現(xiàn)在,我住在爺爺這里。自己家的那所房子我已好久沒去,地面也許都積滿了灰塵了吧。那所房子所發(fā)生的隨著時間而流逝,變得一切都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了。房子里有我們三口之家的快樂。那里有媽媽昔日的身影,和爸爸晚歸的印象。一家三口圍坐在餐桌上,餐燈照亮著彼此的睫毛,微笑的面容歷歷在目。
我有那所房子的鑰匙,我想回家看看。
放學時我徑直朝那所房子走過去。幾個月都沒來了,離開時是冬天,現(xiàn)在已快入夏了。那時小區(qū)入口的花圃里的灌木葉子已落了大半,草地黃黃的,只夾雜一點點零星的綠色,而今卻郁郁蔥蔥。
到了入口,我懷疑用門卡刷不開大門,結果刷了一下,入口大門拍噠一下清脆一響,然后就彈開了。我舒了一口氣。穿過大堂,水池里五匹馬的雕塑映入眼簾。冬天里的水池里沒有水,裸露出池底的圓圓的石塊。當初搬進來時,那沖天的噴泉已似乎早已不噴水了,四周干撲撲。爸爸當時沖著那座噴泉發(fā)出贊嘆的氣息,而媽媽坐在水池邊上,撫弄著頭發(fā),讓爸爸給她拍張照。而我就圍著這一池的清水跑來跑去,大口呼吸潮濕的水汽,發(fā)出歡快的笑聲。
大家當時收到新房的快樂心情仿佛還在這里縈繞。
走過很短的一般石板路徑。就到我家的樓宇。我乘上電梯來到16層。當電梯打開時,家依舊在那里,門上紅色的對聯(lián)是我們搬家之前,新年的時候爸爸過來貼上的。
鑰匙一定攥在手里。
我貼過門,聽見里面?zhèn)鱽砹巳寺暋?
屋里有人!
我吃一驚,后退一步,再次確定了門號。
是誰呢?
我側耳靜聽。是個女人的聲音。水的嘩嘩聲,電視里新聞的播報聲夾雜其中。這些聲響窸窸窣窣,不很清晰,卻真實存在。
難道家已被人侵占?
我很害怕。隔壁一家的住戶門正開著,顯然也住著人。一位老太太聽見樓道里腳步響,探出頭來張望。
我們四目相對。此刻我驚惶的表情被她捕捉到。她當然認識我,說:“你怎么回來了?”
說得好奇怪。這是我的家啊,怎么就不能回來呢。我向她問好,而她的目光卻一直上下打量我。似乎我的身體少了什么部件,或是她想盡力找到我哪個部分有所殘缺。
我指了指自己家的門。那里發(fā)出的聲音更響了,傳出來格格的笑聲。
老太太搖著頭,喃喃道:“你進去吧,進去吧。你爸在里面呢。也不知你媽去哪兒了。”說完轉過身去,把門輕輕地關上。
我哆嗦地將鑰匙插入鎖孔。
門打開時,沙發(fā)上坐著兩個人,其中一人正是爸爸。另一個果然是女人,長長的頭發(fā)披落下來,穿著松垮垮的睡衣。
當他們發(fā)現(xiàn)門前呆立的我時,一下愣住了。他們兩個挨得那么近,甚至互相依偎。電視里傳出諷刺的歌謠。
地板亮晶晶,沒有一絲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