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奶奶沒有做飯,客廳里黑暗一片。
四月時節,天氣一直陰雨連綿,室內也陰冷了。冷清的家,奶奶在自己的房間里慪氣。直到把作業都做完了,我肚子餓得直叫喚了,奶奶也沒有去廚房動火做飯。我打開客廳里的燈,去廚房巡視了一番,沒有發現什么吃的。只有一些擇好的蔬菜放在案臺上。
憂郁的氣氛籠罩著整所屋子。一切都被沉悶吞噬。
我捋起衣袖,小心翼翼地切起菜來。去年暑假的時候,媽媽曾經教我做飯,當時我樂哈哈一邊做下手,并在一旁細心觀摩。沒曾想到現在派上用場。
我把鍋燒熱,再倒入一些油,然后把洗好的菜放進去,發出嗞的一聲巨響,我嚇得向后退了一步。
奶奶從房間里奔出來了,發現在正做飯,急忙將我攔下來。
“好孩子,你哪會做這些啊。讓我來吧。”
奶奶熟練地用鏟子翻動油鍋里的菜蔬。回著看了看我。
“你媽不在家,你懂事多了,會主動幫奶奶做飯了。”奶奶嘆了一口氣。“這個家自從你媽走后,越來越不成個樣子。你爸天天失魂落魄,你爺爺性情大變。真是可憐了你這個娃。”
奶奶用圍裙擦了擦手。她撫摸了一下我。
“奶奶,咱們家有我和你,會好起來。”我說。
奶奶淡淡地笑了。
“你媽知道你最近都這么乖了,一定會很高興,也就不會堅決地離開。相信她去上海呆一陣就會回家。”
“是的,媽一定會回來的。”我說。
肚子不禁咕咕叫起來。
電飯煲冒出陣陣熱氣。燃氣的火焰燒紅了一小片廚房的墻壁。奶奶的臉紅潤了起來。房門吱呀一聲響了。客廳里傳來了腳步聲,原來是爺爺和爸爸回來了。整個屋里一剎那充盈起來。
“回來啦!”奶奶拉開廚房的移門,沖著廚房外喊道,仿佛之前與爺爺的沖突不曾發生過一樣。奶奶一直樂觀向上,很少煩惱。
爺爺手里提著個紙盒子,打開一看,是一盒BJ烤鴨。食物的香味充滿了屋子。
爺爺對奶奶說:“我出去把你兒子拉回來了。今天我們商量一下。把一切事情都說個明白,也好讓大家心里敞亮。你有什么埋怨也一起說了吧。”
奶奶哼了一聲。
“我沒有埋怨。倒是你,一肚子的話要對兒子說,整天心里有個鬼催著你似的。也好,今天把話說敞亮了,就不用天天對著我發脾氣了。”
爺爺倒在沙發上。
“先吃飯,吃完談。”爺爺揮手說。
我撲到爸爸懷里。已經有四五天沒見到爸爸了。他眼睛有點沉陷,卻比以往有神采,高高的身體被一件大衣包裹著。回到家剛想要把衣服脫了,我就撲到他懷里,聞到他的大衣上有股香水味兒。
爸爸撫摸我的臉。他剛毅的臉充滿憐愛。他的腦門邊有幾根白發,燈光之下,亮晶晶地夾雜的黑發之中。我伸手去拔下一根,高高舉過,仔細端詳。
“爸,你都老了,有白頭發了。”
“我不老。”爸爸微笑,“不過你是真的又長大了一點”。他溫柔地說。不知為何,我感到他有些心不在蔫,目光閃爍,似有閃避。
我剛把飯吃完,爺爺就向我使個眼色,讓我回房間做作業去。看來大人們有事情商量了,空氣有些凝重。我乖乖地退去。
其實,我可以躲在房間里偷聽。
我把房門開了一條縫,從門縫里觀察。
爸爸坐在沙發上。爺爺奶奶坐在他的對面。他們像審問犯人一樣,雙方相對而坐,氣氛嚴肅。爸爸不在自在地調整坐姿,接受著爺爺的盤問。
爺爺咳嗽了兩聲,打破了沉默。
“周浚,你和你的媳婦分開了有一段時間了,你們到底有什么想法?”
“若男說過了,她要去上海工作。她在這個城市里已經生活得太壓抑了。想要新的生活。現在她剛去上海,正竭力安定下來。”
“她不顧家庭了,孩子怎么辦?”奶奶不安地說。
“她說現在顧不上。只能請你們幫助照顧周壹壹了。”
爺爺和奶奶面面相覷。
“你們之間真沒有感情了嗎?”
“我不知道。”
爸爸的手深深地埋在頭發里,整張臉都藏在陰影里。
爺爺的目光一直凝視著爸爸。他的疑惑更深重了。可是卻從爸爸的嘴里得不到答案。
“你應該去上海,把她拉回來。”爺爺沉沉地說。
“我必須工作啊。”
“天天工作,家都快散了!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讓若男離家出走?”爺爺終于直言不諱地問。
“你打了她啦?”奶奶在一旁小聲道。
“媽,你別瞎猜好不好。”
爸爸縮在沙發里。他面對兩位老人投來的仄仄逼人的目光,避之不開,痛苦地極了。
“說呀,究竟做了什么事?”爺爺的目光非常兇狠了。
“自從買了那所房子,我們背了一筆貸款。我一直很著急,想盡快把這筆錢還上。我努力把業績提高,所以工作忙了一些。”
“難道僅僅是這樣?”爺爺懷疑地問。
“貸款慢慢還呀。有些事你不能一個人默默地做,要大家一起商量。”爺爺頓了一下又說。
奶奶嘆著氣:“當初讓你不要沖動,你偏不聽,一定要買那幢房子。一家人在一塊過日子多好呀,擠是擠一些,只要日子安穩,這又有什么呢?”
“若男是個好姑娘,不會因為你沒有房子就離開,更不會你不回家就離家出走。你一定還有別的說不清的事情。”
爺爺一直凝視著爸爸,企圖從爸爸的臉上找到答案。而爸爸卻將整個身軀隱藏地燈光的陰影里。
“周浚,做人要感恩吶。當初若男和你一起,可不圖你什么,你也沒有什么可圖的。咱們不能讓人指著后背罵。”
“我沒干什么事。”爸爸喃喃自語道。
“那就是有了什么誤會。”爺爺說。他瞟了爸爸一眼。“你是不是和外面的女人暖昧不清?”
“我的兒子我知道。不是那樣的人。”奶奶忙在一旁制止爺爺的猜想。
“好啦,你什么都知道。”爺爺沒好氣地說。
“若男懷疑你和公司里那位年青的女總監有些曖昧不清的關系。你應該是沒有的吧?”
“沒有!”陰影中的爸爸應道。
“可是你們走得太近,讓你媳婦不舒服,你也沒和她解釋清楚。你這個人就是悶嘴的葫蘆。”
爺爺站起來,在客廳里來回走動。
“我要去一趟上海。”爺爺突然說。
“這個家不能沒有若男。你要保證若男回家之后,不再天天加班。還要離女總監遠一點。真不行的話就另找一份工作吧。貸款的事情不用著慌,我們有一些應急的錢。”
“爸,不用,我不能動用你的那點積蓄。”爸爸急切地說。
“得了。”爺爺向空中揮了揮手。把爸爸的話截了回去。“我明天就去上海,我帶著禮物拜會親家母,兩家人一定會冰釋前嫌。”
“周壹壹不能沒有媽媽,你也不能少了若男。若男嫁給你真不容易,一個大城市里的姑娘不顧家人的反對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放棄了更美好的生活和你呆在這所小城里。你如今這么冷落她,絕對不應該。我們全家都該對此內心有愧。我要拿出誠意來,去親家的家里,登門謝罪。”
爺爺像個指揮若定的船長,立即安排好了一切。他飽經滄桑的臉上充滿了歲月的智慧。
我聽至此,輕輕地把門關上了,安心地坐在寫字臺前。